纵有千般不甘,但一想自己已过不惑之年,又肩扛父亲成吉思汗留下的江山,他总在紧要关头说服自己克制私欲,做一个长胡子所说的对外开拓、对内守成之君。
这头,中书令内心暗喜,另一角,近臣脱欢和石抹咸得卜由此失去一次讨好合罕的机会,对耶律楚材的怨恨别提多重了。
一定要除去这个眼中钉,旧账新仇一起算!元勋子弟石抹咸得卜对着耶律楚材的后脊梁暗捏拳头,鼓眼努睛。
怯薛侍卫的到来打破了这突然且不知延续到何时的沉寂。
“禀报合罕,西州宣抚使帐外请见!”
“西州宣抚使?”听着侍卫的奏报,窝阔台沉思半天,对这个官职还是没有印象,忍不住问了句,“谁?”
帝国的官吏成千上万,纵是合罕亲封,那也有上千人,谅谁也无法记得一清二楚。好在我们的中书令因着公务之故,同奏折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人不认得,奏折上的名字还不眼熟么?
耶律楚材面容舒展,朝窝阔台笑道:“陛下,两年前,您可是亲封蒋瑄的遗孀沈氏为西州宣抚使呀!”
一提蒋瑄遗孀,窝阔台终于想起前任谍报使同时也是自己得力幕僚的阿如罕,走之前为自己引荐的那个女人。
合罕拍脑子憨笑道:“瞧我这记性,难道是昨天的酒还没有醒透?蒋瑄的遗孀沈氏?是叫沈禅那吧?我怎么可能记不住,当时可是让她替我去金国的秦陇收官印扩民户,人倒是有印象,官职却记不住了。”
耶律楚材点头道:“会州攻破,金国名副其实亡国了。她定是回来向陛下述职的。”
“让她进来。”窝阔台下令。
侍卫领命退出金帐,窝阔台转身走上合罕宝座,耶律楚材、杨惟中、刘敏、石抹咸得卜、脱欢等列坐两旁。
若说,大帐内权谋与诡计并行,那么帐外的景致远比帐内令人心旷神怡了。
正值春日,万物萌发,百鸟飞回故地,繁衍生息。蔚蓝天空下绿油油的草甸延伸至无边际处,一条河流蜿蜒而过,静默无声。春日里的揭揭察哈,美的令人沉醉!
河畔人烟聚集处,便是揭揭察哈行营。行营里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合罕的行帐。
窝阔台的行帐,中间用柳条编织,又用千余条索固定,上下以白毡为衣。门槛和柱子皆用金箔装饰,所以合罕所处大帐也有金帐一说。帐外由白天鹅绒搭盖,门口摆放着长凳,放置着黄金家族专用的饮食器具和饮料食品。大帐的身后,整齐排列着随侍后妃的帐幕,之后又是官员和属民的帐篷,放眼望去围绕着金帐展开,分外壮观。
大帐四周竖立着木栅栏,木栅栏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有马狼虎豹,也有花草祥纹。木栅栏开着两个门,一大一,远处较大的门一直开着,但却不见人出入,也不见怯薛守卫,想来是窝阔台御用的通道,没有人敢找死接近那里。近处这道,门前满是训练有素,持着马刀、弓箭和宝剑的怯薛兵士,这才是常人行走之门,沈禅那亦在此等候窝阔台汗的接见。
站了有一会儿的沈禅那捂了捂自己的右肩,包扎好的伤口,因为骑马赶路的缘故,就一直没有愈合的迹象,依旧疼痛难忍。
“娘子,人出来了。”身后的下属赵东洲唤道。
怯薛侍卫带着窝阔台的命令,宣沈禅那和赵东洲觐见。
他同时叮嘱:“牵曳大帐的绳索和大帐的门槛都不准触碰,那是对合罕及神灵不敬,处罚起来极其严厉。”
“多谢。”沈禅那低头。
沈禅那、赵东洲跟在侍卫身后走至大帐,侍卫为他们掀开帐门。
窝阔台的大帐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帐顶和四壁都用织锦和貂皮覆盖。正厅与卧室隔开,正厅的正北面是木板搭起的高台,用金银装饰,上置金色胡床,以象牙、黄金、宝石装饰,窝阔台此刻正坐在这样的合罕宝座上,神态柔和。高台的左右两侧,还有着略的台子,放着几排长凳,供贵族和官员们坐。沈禅那左右看看,上面零星地坐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
不及多打量,沈禅那与赵东洲朝高台上的合罕行跪礼。
“臣沈禅那(赵东洲)见过合罕,祝蒙古四海永固,合罕福泰安康!”
沈禅那一番吉利的话,似乎很得窝阔台欢心,他笑道:“快起吧!今天算是迎来百灵鸟报喜了!”
沈禅那神采飞扬道:“先前,合罕遣忽都虎在金国中原故地括户得一百一十余万,今金国秦陇故地括户业已完成,臣前来上呈西州二十余城官印以及各地民簿!请合罕过目!”
她同身后的赵东洲分别端起两张案子,分别盛着西州官印和民户籍册。大喜过望的窝阔台没有命侍卫呈上,而是走下宝座,亲自过目。
“好,好!”窝阔台不住点头,自己的父亲成吉思汗盼着金国灭亡这一天,不知道盼着多久了。带着遗憾进入坟墓的成吉思汗,不如自己儿子来的幸运,得以见证一雪蒙古百年耻辱的时刻。
窝阔台夸赞沈禅那不辱使命,高兴之余拍了拍沈禅那的右肩。
身负重伤的沈禅那强忍疼痛,面带微笑。
“来人,倒酒!”窝阔台命侍卫斟酒,对沈禅那慷慨激昂道,“强掩丧夫之痛,为国奔走,本就不是常人女子所能为,你沈禅那却做到了!我当为你祝酒!”
“合罕……”沈禅那纵有千言万语,就是说不出口。
“这碗葡萄酒,不仅犒劳你,也敬给你的亡夫、我的肱骨能臣蒋瑄,没有你们这些人以身犯险潜伏他国,我蒙古就是瞎子、聋子,无法轻易取胜哪!”
原本应当感激涕零的沈禅那,双手捧着从窝阔台手里接来的酒碗,金碗里的葡萄酒倒映着沈禅那一脸难色。心下计较着,为着窝阔台的话,为着英年早逝的丈夫,她抛却外伤不能饮酒的医嘱,将碗里的葡萄每酒一饮而尽。
窝阔台发现了沈禅那那转瞬即逝的犹豫,也察觉身后赵东洲盯着沈禅那的神情紧张。
“今后,国家还需要你们奔走啊!”他不无感慨,用力抓了抓沈禅那的肩。
沈禅那嘤咛一声,酒碗有些不稳,好在左手接住了,没有让碗打落在地。
这下大家都能看出里头的不对劲和沈禅那铁青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