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向着学而院后方而去,一步步走得很慢。
天盛著名的同文堂,院内的景色自然不会差。一路过去,亭阁林立,假山环伺,碧波荡漾,桥流水,风雅至极。
风景依旧,人心却是已经变了。
江辞垂着头慢悠悠地走着,扯着嘴角,面上满是冰冷的讥讽笑意。
周宜年还真是如同前世一样,面上温吞吞的,实则救了她没几天,就心急火燎地相邀见面。前世她怎么就没看透这温润的表皮下急着向上爬的野心呢!
“姐!”刚走到湖边的假山旁时,白寻轻轻喊了一声。
江辞抬起头,面色上一派温婉笑意。周宜年正站在前方的亭子处,望着悠悠湖水。男子身材修长,一身锦袍,面容白皙,书卷味十足。当真是一副好皮囊。
周宜年望见来人,温柔一笑,出了亭子,这江辞倒不像那日穿着一身灰色衣裙,今日这湖绿色的襦裙,衬得她肤色莹润,秀美动人,甚是好看。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动。
“辞!”周宜年眸中带笑,看着面前的女子,亲昵地喊道。
身后的厮知趣地退了下去。白寻有些犹豫,也跟着退了下去。
周宜年侧了侧头,近看这江家姐长得很是秀美,光洁的额上垂着几缕发丝,乌黑的睫羽微微翘着,明明害羞得要丫鬟陪同,却还是强装镇定,真是撩人不自知啊,那日他怎么没发现这江辞这么勾人!心下忍不住微微泛热。
江辞面上无半分笑意,她以为她可以冷静,至少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疯狂叫嚣着,是眼前这个伪君子害了她!
死死压下想要抽这人一耳光的的想法,江辞敛了敛心神,冷着声音道。
“周公子那日江府后院施以援手,江辞很是感激,今日也应邀也是为了前来道谢。
只是周公子是我父亲的下属,日后还是不要入后院为好!江家女眷众多,以免有损女儿家名声!还有——日后还是称呼我为江姐吧,我尚待字闺中,如此亲昵地称呼,实在是不恰当!”
像是一盆凉水扑了下来,周宜年一脸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江辞,眉头紧锁。那日这江家姐笑得温婉,满脸娇羞,分明是对他有意。临走时故意亲昵喊她,也欣喜地应了,怎么几日不见,话里话外,冷淡疏离,倒像是变了个人!
倏而眉目一松,明白过来。江家高门大户,女子规矩严谨些也是正常,更何况这江家大姐守规矩是出了名的,他早该想到。于是歉意地对着江辞微微作揖,“江姐说得是,下次见面在下定会注意!”
真不愧是温润公子啊,这般下他面子都不生气。想到前世这人就是靠着这温润的表皮骗的她,再看就尽数剩下恶心。
既然非要挑明,江辞也不客气,直接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没皮没脸,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对周公子无意,因此也不会有下次见面,还望自重!”
四下无人,一片静谧,女子冷淡的话语掷地有声。
周宜年白皙的面庞上浮起一丝燥意,满目阴寒,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周家虽不如江家富贵,但他是长子,自没受过冷落。长大后长相俊美,一身才华,仰慕她的女子不计其数。何曾被人说过望自重,更别说直接斥责没脸没皮了。
隐在背后的双手不由得紧攥成拳。
江辞丝毫不怕,坦然地与周宜年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无所畏惧。
这般嘲讽周宜年自是不能忍,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身后的手握紧,然后微微放松。吐出一口浊气,冷冷抛出一句,“你不要后悔!”便拂袖离开!
后悔?她绝不会后悔!江辞盯着周宜年离开的背影,勾起一抹冷笑。
想到他狼狈离开的样子,心里畅快了几分,转身正欲离开。
“姑娘不仅脑子好,也清醒!”有男子笑容顽劣,高声戏谑。突然从假山后跳出,故意挡在江辞面前。
江辞微微一愣,待看清来人后,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见过秦王爷!”声音娇柔,面色温婉,哪有半分方才拒绝周宜年时的冷淡厉色。
秦穆看着这丫头瞬间变脸,只觉好笑。
懒洋洋地摸出怀中的折扇轻轻挑起江辞的下巴,笑得邪肆,“我看这江家长女也不是如传言那般蠢笨讷……”
江辞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转瞬即逝,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绕开挑着自己下巴的折扇。轻轻一笑,“王爷这是何意?”
秦穆也不在意,慢悠悠地收起折扇。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长得温温柔柔,谁料私底下是个不留情面的。真是有意思。
“江家姐此刻倒是温声细语,不复方才那般言辞干脆利索。”秦穆上前两步,凑得更近,一双桃花眼,眼中笑意绚烂,满是恶劣。就差直接告诉她“方才我都看到了,你别再装了。”
装还是要装的。
江辞看着不远处的青色身影,对着来人躬身行礼,声中含怯,温婉娇柔,“顾公子!”
秦穆回过头,瞥了顾舒一眼,然后继续人畜无害地笑眯眯地看着江辞。
顾舒是来找秦穆的。秦王爷与顾家公子交好,天盛无人不知。
这顾家公子能文会武,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可令人跌破眼球的是,顾大学士鲜少交友,却偏偏与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秦王爷混到了一起。
有人感叹,这下秦王爷得学好了吧。谁料,秦王爷没学好,倒是顾公子跟着学坏了。秦纨绔该饮酒作乐就饮酒作乐,该逃课斗蛐蛐就逃课斗蛐蛐,还经常带着顾学士出入酒楼。
令人庆幸的是,秦王爷倒是还有些良知,没有拉着顾大学士一起逛花楼。不然,天盛众位世家女子不得哭瞎了眼睛。
顾舒过来之时,便看到秦穆拦在人面前。被堵着的娇娇柔柔的姑娘,低着头,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至于被谁欺负的,还能有谁?
“王爷,可是把姑娘惹哭了你就高兴了?!”
语中满是调侃,听得江辞暗暗心惊,都说这顾学士高冷清寒,不料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没人会相信!
顾舒张口就是说他欺负姑娘,秦穆正欲辩驳,低头一看。
“呵!”,忍不住轻嗤一声。这江辞垂着头,面上带着怯意,眼眶说红就红,倒真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江辞对这声嗤笑恍若未闻,抬头继续轻声细语地道,“多谢顾公子维护,女这就告退。”
秦穆看着江辞的背影,笑得意味不明。这丫头倒是个会演的!见来了人,就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纨绔出了名,这不才一会儿功夫,就挂上了欺负丫头的罪名。
“你不是自称喜欢花楼里的姑娘吗?怎么今日堵着这江家的姑娘戏弄!”顾舒满脸笑意地调侃道。
秦穆打开折扇,轻挑一笑,纨绔公子的派头十足,道,“江家这丫头有意思!”
顾舒微微叹了口气,回过头看向江辞的背影,略略带了些同情,江家姑娘真是不走运。
江辞是认识顾舒的,不同于周宜年装腔作势,顾舒是当之无愧的才子。三岁能识千字,十岁就以一首七言诗名传天盛。如今更是以一手好文章做了翰林院最年轻的学士。
她还记得,后来秦穆自请为帅。当时满朝哗然,不知为何圣上会答应让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王爷为帅。文武百官,劝圣上三思的话不绝于耳,更有大臣直接冷嘲热讽。
就连恪靖王,秦穆的父亲,也只求圣上收回成命。
唯有顾舒相信他。
或是知晓秦穆非比寻常,或是看透伪装,或是单纯的相信,不得所知。
最后出征之日,也只有顾舒一人前去相送。
当时周宜年笑着感叹,“那秦家的纨绔倒是有个真心的好友!”
前尘如梦!
江辞突然顿下脚步,白寻一脸疑惑。江辞顿了顿,继续向门口走去。
她突然想起——
前世与周宜年在学而院见面时,秦穆与顾舒并未出现!
莫不是,重来一世,因着她变了,冥冥中有些事也跟着变了?
生了变故,也不知是福是祸!
江辞望了望飘飞的绿绦,福又如何,祸又如何!周宜年与魏婉秀,她总归是不会放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