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回府就去了乐安堂,刚走到大堂门口,便听见里头老夫人爽朗的笑声。

    不出她所料,有人先过来了。

    乐安堂是江府老夫人住的地方,大门口立着一颗高高的雪松,寓意常青。院子里栽满了花花草草,芬香扑鼻,满院生机。

    堂内,老夫人精神矍铄,穿着灰色的马面裙,端坐上方。慈眉善目,笑得很是开怀。

    旁边的江冉也是满脸笑意,正轻声对着老夫人说着什么。祖孙和睦,无人注意到江辞已经到了门口。

    还是旁边的齐嬷嬷,轻声提醒,“老夫人,大姐来了!”

    江冉一愣,继而对着江辞招了招手,“大姐姐来了,快进来!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俨然一副挂念姐姐的懂事姿态。

    老夫人敛了笑意,板着脸看向江辞。

    江辞咬了咬下唇,前世也是如此,江冉突然日日同她一起来乐安堂。老夫人刚开始还板着脸,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过上些日子就有些松动。

    再加上江冉嘴也甜,一句一句逗得老夫人很是开心。

    她嘴笨,不会说话,也做不出撒娇的样子,渐渐地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祖孙和乐……

    慢慢地就很少踏进乐安堂的大门。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江辞尊尊敬敬地上前,柔柔唤了声,“祖母!”

    本就是从照看着长大的孙女,哪能说不疼就不疼了。但这丫头说不来就半年鲜少未登她的门,老太太心里生气,微微别过了头,没有答应。

    江冉乐得如此,端过旁边的一盏茶奉给老夫人。

    江辞一急,直直地跪了下去,“祖母,孙女这半年犯倔,见祖母不疼爱辞儿了。心里难受,就很少过来招祖母烦了。求祖母原谅辞儿!”

    娇娇软软的少女跪在地上,还掉着眼泪,老太太心疼得心都揪了起来,忙将茶盏搁到案上。却还是硬着不搭理她,只微微侧头看了齐嬷嬷一眼。

    齐嬷嬷得令,连忙搀起江辞。江辞站起身来,也不坐下,可怜巴巴地苦着脸,挪到老夫人身边站着。

    老夫人还是装作没看见,转头与江冉下起棋来。

    这副棋具是去年老夫人寿辰时,江明扬亲自送来的。据说千金难求,如今看来,并未夸张。整副棋盘晶莹剔透,边角雕着精致的莲花纹路。两盅黑白棋子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素来对长子严厉的江修言也笑着夸赞了句,“明扬有心了!”

    老夫人的寿辰,忙着表孝心的江冉自然不会错过。一副观音绣像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睛,活灵活现,悲天悯人,转瞬就赢得满堂喝彩。敛秋适时地提出姐伤了手,众人侧目,只见江冉的一双玉手尽数裹着白布条,老夫人霎时就感动不已。

    唯有她,因着江冉珠玉在前。吞吞吐吐,羞于取出自己的寿礼。最后还是取出来了,在泛着华光的观音像面前,她熬了十几日绣的牡丹图显得极为粗劣。

    同是嫡亲的孙女,高下立现……

    ……

    两人下棋你来我往,江辞也不出声。只是待到茶凉时,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紫玉茶壶,去沏上一壶热茶。

    “祖母,不若让大姐姐先回去吧。”江冉看了江辞两眼,试探着问老夫人。这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做出这般苦哈哈的样子,指不定老夫人一心软就原谅了她。

    老夫人落下黑子,抿了一口茶,斜斜看了江辞一眼,冷着声音道,“她愿意站就让她站着。”

    江辞看似认认真真地看着老夫人下棋,但老夫人的茶杯空了,却能马上上去续上。

    这么续着续着,晚饭的时辰就到了。

    江冉扶着老夫人起身,她自然是像往日一样,留在老夫人院里吃饭。

    江辞将茶壶和杯盏细细收好,就要去院里找白寻。齐嬷嬷正将丫鬟端过来的菜一盘一盘摆在桌子上,见状轻声道,“大姐留下来用饭吧。”

    江辞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老夫人。

    “坐下吃饭吧,不过是加一双筷子。”

    江冉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坐在老夫人的左侧。江辞坐在了右侧。

    老夫人院里的菜说不上丰盛,多是素菜居多,荤菜不过是一碟酱鸭子。但比江辞院里的菜要好上许多。

    江冉夹了一根脆笋,瞥了江辞一眼,突然问道,“大姐姐可是偷偷学了策论?今日女戒课上的观点倒是新颖独特。”

    江辞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讥讽。还以为是个忍得住的。

    “既是女戒课,如何提到了策论?”老夫人搁下筷子,厉声发问,沉香木的筷子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祖母,夫子今日提了一个问题,谈及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褒姒一笑,最后导致西周被灭一事。

    冉儿以为褒姒不遵三从四德,不辅周幽王,是导致祸国的主要原因。但大姐姐却站起来反驳与我,还用的是与课上无关的内容。后来被夫子训斥了。

    虽然大姐姐驳了我的观点,但依我看,大姐姐的看法倒也别具一格。”

    老夫人听到这里,面上已经浮起怒色。她素来教导江家子孙要尊师重道,江辞这明摆着是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江冉将老夫人的面色尽收眼底,微微侧头,看向江辞,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得意。敢在学堂当着众人面反驳我,看祖母等会儿怎么罚你!

    江辞连忙放下汤匙,一脸被冤枉的焦急样子,将课上她所言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辞儿可是学了策论?”老夫人细细听完,拿起筷子,沉声问道。

    “没学过,只看了国策!”江辞老老实实地回答。

    江冉不明所以,摸不透老夫的用意。

    老夫人略带赞同地看了江辞一眼,轻轻摸了摸江冉的头,道“冉儿,你大姐姐说得很有道理,可见平时看国策用了些心思。江家素来从文,也没有什么女子不能学策论之说,你们多看些书,我是赞同的!”

    江冉一脸错愕,这……祖母一直教导子女要尊师重道,怎么如今听了江辞的一番言论,就扯到了要看策论上?

    心里疑惑,却也并未问出声,而是低声回道,“冉儿知道了!”

    江冉当然不明白为何。老太太年轻之时也是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只是可惜江老太爷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幸好老太太也不是个简单的,独自一人撑起了偌大的家业,相继赶走觊觎江家财产的人。

    如今年纪大了,儿子又贵为当朝的国公爷,便撒手不管府中的烦心事。平日只顾养着院里的花花草草,盼着儿女安乐,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

    但是当初江修言从的课业学业,均是老夫人亲自监督的,她如何能不懂策论。

    江辞低着头,口地喝着汤,乖巧非常。还轻轻地对着江冉笑了笑。

    江冉看着江辞灿烂的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眼,连带着江辞整个人,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素来默不作声的闷葫芦,如今学了什么策论,还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她的观点,就连祖母也话里话外满是袒护之意,她如何不生气?!

    但向来端庄的江冉当然不会在乐安堂里发脾气,这股恼怒直忍到回到秋棠院里才爆发出来。

    魏婉秀一回到院里,便看到敛秋、忍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地上一片水渍,中间躺着几块茶杯碎片。江冉气鼓鼓地坐在桌前,一脸怒色。

    当即笑着走到桌旁,轻声道,“谁招惹我家冉儿了?”

    江冉眉头紧蹙,却是一句话不说。跪着的敛秋便颤着声音将学堂之事,老夫人院里之事说了出来。事无巨细,十分详尽。

    魏婉秀慢慢听完,脸上已满是讶异,“那丫头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与你?谁给她的胆子?!”

    江冉听到魏婉秀语中的怒意,这才出声,“母亲,这丫头实在可恶,你定要帮我惩罚她!”她自看着魏婉秀惩治人,也没少看那贱丫头吃苦头。

    魏婉秀抚了抚江冉的头发,语重心长,“冉儿,你且忍上两天!过几日,过几日我定找个借口狠狠惩罚那贱丫头一顿。”

    江冉有些疑惑,为何要等上几日?

    魏婉秀接着道,“这几日,白家就要来人了。”

    白家?江冉看着魏婉秀,明白了是哪个白家,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就先让江辞得意两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