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烨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睡过，她一直在想为什么不幸的事总是发生在自己身边，出生在穷困的山村，母亲长年疾病缠身，贫穷让他只能读完初中，但她没有抱怨过父母，尽管她没什么学问，但她知道父母为了自己为了家庭可能远远承受的更多，尤其是父亲。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初中还未毕业，母亲终究抵不过疾病，早早的离开世界，这对她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母亲终于可以摆脱痛苦，而不幸的是自己失去了母亲，15岁，她承受了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一切。毕业后，她到了城一家餐馆做服务员，在这她遇到了生命的另一半，这是她生命的转折点，17岁，她找到了爱情，或许对于她这样的年纪结婚或许早了些，但苦难让她成熟了太多，19岁，她结了婚，带着亲友的祝福，之后与丈夫一起经营新开的餐馆，她们还即将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的她每天做梦都会露出幸福的微笑，她本该一直幸福下去，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自己。

    她回忆起来那天看见丈夫遗体躺在病床上，白单盖过头顶，她想见他最后一面，医生却拉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那年她才岁，本该芳华正茂，可命运夺走了她做妻子的权利。只给她留下作为母亲的义务，她见识过苦难，所以她承受了一切，默默担起了作为母亲的责任。

    这一次，当她来到女儿躺着的病床前，又一次看着染着殷红血迹的白单，白单盖过头顶，医生又一次对她摇了摇头，她突然有种难受到撕心裂肺的感觉，感觉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了，孤单的一个人。她陡然咆哮起来，歇斯底里般的哭喊起来，是的，这些苦难他已经见过了，是的她之前已经承受过一次了，但是，没道理让她再忍受一切，没理由让她再一次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决定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她决定去寻找被命运夺走的爱情和女儿。不过不是现在，是在安排好女儿后事之后。

    谭烨云打开店里昏暗的灯，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白纸，“门面转让”，她写好四个字，然后留了个电话，写完，她就坐在餐桌前，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她在这开店十年了，原本白亮了天花板已经被油烟熏黑，尽管她期间翻修过几次，看着屋子，她回忆起丈夫在炉边忙碌的样子，回忆起女儿样子，她就在炉边长大，那时忙起来想把她丢在后堂都不行。

    揉了揉发红的眼，拭去泪珠，她拉开卷帘门，和往常刺下来夺目的光亮不同，此刻天已经灰蒙蒙，她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70点了。街边的路灯开始工作，而路上早已经看不见学生的影子，那些常来做客的学生早已经回家，她再一次意识到，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了。

    “老板娘，介意给我炒个面吗？”谭烨云贴好门面转让的纸，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

    “你是？”谭烨云打量了一下来人，一个男生，她有印象，但不知道名字，每个来店里用过餐的她都有几分印象，尽管她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对不起，今天不做生意。”她回答。

    “这样啊”男生看起来有些失望，他挠了挠头似乎准备离开了，可突然他又转过身问，“您应该记得我吧！我叫杨亦。”

    谭烨云很诧异为什么男生会突然这么问，但她点了点头，“记得。”女儿的悲痛消息让她忘了最近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生，但她知道男生经常来自己的店。

    “我”杨亦吞吞吐吐半天，左手一直挠着后脑，似乎一直在犹豫着什么，“其实我出了点状况想麻烦您一下唉，这样说吧。”杨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妈出差去了，而他留给我的生活费已经被我用光了，我想我想在你家赊碗面。”杨亦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这个谎话差劲无比，于是他马上改口，“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他等了一天等到店开门，当然不是因为想吃面这么简单，可具体要来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来，来完成他对女孩的承诺。他路过面馆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孩这么熟悉，因为他见过，就在这家面馆里。

    “啊？！”谭烨云很吃惊男生的说辞，以至于她不知该该怎么回话。“赊面？”她反问。

    “算是吧！”杨亦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撒过最烂的慌，但无论多烂的谎言，只要出口了你就得继续编下去，“我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附近的店我就只在你家熟悉。放心，我妈过几天回家了我马上给您补上。”

    谭烨云本想回绝了，可看着男孩认真的眼神并没有马上说出口，“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给你妈妈，如果你没有电话的话。”

    “千万不要！！”杨亦忙制止，随即长憋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是我自己跑去上把钱花光了，如果让她知道非打死我。”

    谭烨云瞥嘴咦了一声，“原来这样啊，谁叫你自己不学好，活”她本应该鄙夷这些不上进的学生，并让他们得到教训，但是突然她想到了女儿，她也总是跟自己吵架，每次吵架后就会女儿生气跑出家一边说，“我再也不回来了！”现在她真的不回来了“好吧！”谭烨云意外的回答道。她把卷帘门高高卷起，准备开最后一次张，点着火炉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杨亦坐在餐桌前，目光有意无意的瞟着谭烨云，他留意到老板娘无神的双眼，红肿的眼眶，以及长长的泪痕，尽管眼前的女人和他并没什么关系，也不是很熟，可莫名其妙的哀伤感涌上心头，仿佛眼前的女人是自己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他不过是应了一个承诺而已，他不过答应女孩会替她送上他给母亲的生日祝福。可人家刚刚失去女儿，我却要祝她生日快乐？杨亦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人渣，拳头在暗处狠狠的砸了砸椅子。突然老板娘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呢？”

    “没什么。”杨亦勉强露出了个微笑，他转而把头扭向门外。“你准备关店了吗？”杨亦问道，他指了指门口店面转让的字眼。

    老板娘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她娴熟的把盘子里装好的面放进锅里，只是心神并不集中，油锅还没完全热。

    “我觉得您店味道一直都蛮好的，关掉的话，可惜了。”杨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老板娘并没有接话，她脑子里一直思考着该不该为女儿举行一场葬礼，可这势必要通知其他亲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悲伤够了，不想在葬礼上在悲伤一次，另外他害怕父亲知道，父亲已经快60岁了，他不应该在安享晚年的年纪得知自己的外孙女离开的消息，更不应该在之后还要失去唯一的女儿。可谭烨云已经决心去陪女儿丈夫，她害怕见到父亲悲伤，更不想让父亲悲伤。所以她决定还是不能让父亲知道。决定处理好女儿的后事之后到一个安静的没人知道的地方结束。

    “我说，如果店里在加卖蛋糕甜点应该会更好吧，最近的女生都喜欢甜点”杨亦又说道。

    可老板娘仿佛没有听见，她还再想着如果自己也跟着离开了，过十几天，一个月，父亲一定也会知道的吧，他一定会很伤心吧。谭烨云想把门面变卖的余下的钱全部留给老父亲，，孤寡的老人，一辈子到头什么也没有。她仿佛看见了父亲托着苍老的步伐游荡在田野间，忽而坐在田埂上啪嗒啪嗒的抽着烟。

    “对不起”杨亦突然道歉，“其实我知道”他话并没有说完，他也不能说完，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太残忍了。

    老板娘依旧没有回过神，直到恍惚的“啊”了一声，“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杨亦低下头。老板娘似乎察觉到了杨亦的失落，她摆了摆脑袋，长长舒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好结束明天了，为什么不过好今天呢？至少给最后一位客人做好他满意的餐。”她心里念叨着，于是他用抱歉的微笑道，“让你久等了，很快就好了。”

    “你妈妈经常出差不管你吗？”老板娘突然问。

    杨亦诧异老板娘会突然对他感兴趣，但他没问为什么，回答，“是的，从我记事开始隔山差五就出差，时候总是把我丢在朋友家里，上初中后，每次就只给我丢点钱。”

    谭烨云想到自己似乎也经常忙起来没空管女儿，一股内疚感升了起来，“那你怪妈妈吗？”

    “怪她？为什么？”杨亦道，“时候有这么想过，后来想通了，她一个人照顾我挺不容易的。”

    “一个人？”谭烨云这才注意到男孩似乎一直都没提过他父亲，自己由于是个单亲妈妈，似乎忘记了孩子其实还有爸爸的存在，她心翼翼的问，“你也是妈妈一个人照顾你吗？”

    “是啊，我妈说我爹在我还没出生就死了。这样也好，我记不得他的样子也就无从想起。”

    “你连他的样子都不知道吗？照片难道也没有？”

    “没有。”杨亦确实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我妈说我爸是世界上最混蛋的男人，丢下妻儿走了的混蛋没资格让人记住他，她很少提我父亲，每次提到的时候都要先骂上几句混蛋。”

    “你妈妈真有意思，如果有机会挺想认识一下的。”谭烨云礼貌的笑了笑。

    “有机会的，她过几天就回来了。”杨亦回答。

    “对了你怎么会把钱用光的，你妈没时间管你，你就要更加的爱惜自己呀？”谭烨云很讨厌那些痞气不上进的学生，却从未对他们说三道四过，可他觉得眼前的男生有些不一样，于是她说了句责怒的话。

    “起初是想着怄气来着，想着，你既然不管我，那我就到处玩去，没钱了就电话给她，反正她总不能眼见我饿死”杨亦无奈再用一个谎言去弥补上一个谎言，“可当打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拿钱给我’几个字说不出口，我已经不了。”

    “当你说不出口的时候，就说明你懂事了”谭烨云突然想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女儿没有找自己要钱过，有段时间她发现自己的收银总是少了，得知是女儿后他责问过女儿，并告之她想要大可以直接告诉她。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现，自从上初中以来女儿已经很少找自己要过钱，总是自己隔三差五才记起给她零花钱。想到这眼睛一酸。

    “你说如果母亲过生日，最合适送什么礼物给她？”杨亦问道，他想把话题拉开。

    “母亲的礼物吗？”老板娘思考了一下，“康乃馨吧！”她其实并不知道送康乃馨到底代表着什么，但她记得是时候父亲带她看望住院的母亲，为她选的花就是康乃馨。

    “每个母亲都喜欢花吗？你也一样？”杨亦问。

    “女人都喜欢花，但如果是孩子送的，不过是不是花，她们都喜欢”老板娘说道最后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一句话她哽咽在喉咙没说出口，每个母亲的最希望的不是她的孩子送她什么，哪怕他们什么也不送，只要他们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礼物。

    杨亦注意到老板娘的表情变得悲伤，他扭头装作没注意，用自己才听见的声音喃喃了句，“对不起。”

    “好了，你的面好了。”老板娘把炒好的面起锅，“加辣椒吗？”她习惯性问了句。

    “放！放多少都没关系。”

    谭烨云把面乘好，本想端给杨亦，却没想到杨亦焦急的自己凑上来端走了，她本想给自己也弄些吃的，可想起女儿，刹那没了胃口，莫名又悲伤起来。她跟杨亦说了声“慢用”就躲到了后堂，他不愿给最后的客人看见自己悲伤的脸。

    走进女儿的房间，狭的房间仅有的一张单调的书桌上还放着女儿和同学夏令营的照片，谭烨云轻轻拿起来，看着照片里女儿开心的笑容，愈发悲伤。她开始翻找女儿的照片，从她出生到长大，从一个呱呱坠地娃娃变成女娃，再成长成到少女。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娃娃的她还在昨天，她本该继续成长，可谭烨云每张照片都仔细的看了一遍，抚摸过一遍又一遍孩子的脸，最后她把照片全都装在了一个箱子里。无论如何，都结束了，现在她得去为孩子短暂的一生画上结束的句号。

    谭烨云整了整理自己的乱糟糟的头发，毕竟大厅还有客人，虽然是一个叛逆子，但无可否认他是个好孩子，既然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能帮就帮帮他吧，她决定借杨亦一些钱，让他度过这些天，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跟着孩子打个赌吧，“如果你能做到不去上我就不用你还了。”挺好的赌注，就当是送给最后一位顾客的礼物。

    她走出后堂，店里却已经没有了杨亦的影子，他很诧异杨亦走如此充忙，桌上只留下了干净的盘子和一个大盒子，她很奇怪这个大盒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男孩来的时候似乎什么也没带，她紧着眉头走了过去，盒子包装很紧致，上面打着漂亮的蝴蝶结，她谨慎的没有去随意去打开，只是好奇的挪了挪箱子，突然箱子后的东西让他捂住了嘴，一束康乃馨，淡黄色温柔的康乃馨！花束下压着的一张信纸：

    “您的女儿很爱你，她让我对您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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