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临近黄昏,整个上京都被笼罩于一层朦胧的金光之中。隔着竹帘还能看见楼下街道上叫卖的贩,以及人来又人往。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街道上有些空荡荡的,许是这个时候夜市还未起,所以人群也稀稀落落的。等到华上初灯之际,大红灯笼高高挂,夜市的灯火煌煌,马行街上车马拥挤,不能驻足。
李珝大概是假装看不出来我是生气了,又点了几叠茶点来端放到我的跟前。
我望着楼下的街道,有些闷声闷气的问他,“怎么没有见到明禄大人?”
他眉毛都不抬一下就说,“大概是有事情耽搁了,先吃一些茶点垫垫肚子。”
我可去他娘的吧。我坐在这茶楼里面起码将近一个时,眼看着街道上行人的影子缓缓拉长,夜幕即将落下,我依旧没有等到那个明大人。我憋了一肚子的闷火无可泄处,偏偏眼前这个人对着我冷嘲热讽一番,我还不能跟他翻脸,诸位说我到底冤不冤啊?
真是委屈死了。
我闷声道,“回去吧,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今日一定是等不到了。”
皇叔点了点头,询问我道,“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我拒绝的言简意赅又底气十足,结果话音刚落,肚子就丝毫不给我情面的叫了两声,当即羞得我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叔大概是想要笑来着,可能是他良心突然发现,这才没有笑出来,只是眼梢沾染了一层
薄薄的笑意出来。
我本来还以为皇叔是对于嘲讽伤了我的心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心怀歉疚想要带我去酒楼吃一顿饕餮盛宴来的,可是他妈的……!
我震惊又哑然的盯着眼前这油腻腻的桌面,还有眼前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还有那老板赠送的两碟咸菜,我就觉得此事不简单。
若不是我切身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晚风,还有头上那随风飘动的麻布棚顶以及坐在对面用帕子将桌面擦拭了几遍的李珝,我甚至是以为我在做梦呢。
我站在桌前,甚至是已经没有了吃饭的想法。
皇叔看我不肯坐,又弯身拿着帕子给我将板凳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两遍。我有些讷讷的看着弯身为我擦拭凳子的皇叔,他满身的贵气和风华真不像是一个在夜间坐在角落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云吞的人。
趁着我愣神之际,皇叔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他说,“你坐啊,这家的云吞是整个上京最好吃的。”
我又讷讷的坐下来,拿了勺子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在想是该先拿筷子吃一些清脆可口的咸菜,还是该先吃一颗云吞了。
犹豫半晌我看向皇叔,他舀了一颗云吞十分优雅的放进口中,不得不说即使皇叔和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是看他吃饭也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事情。
我拿着勺子在汤碗里面搅了搅,拄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皇叔,“皇……叔,你一直都来这里吗?”
皇叔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嘴里大概是没有什么东西了,这才开口说,“偶尔。有时候出来逛一逛夜会,饿了会来这里。这家的老板和老板娘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云吞,别家的都做不出来这个味道。”
我说,“皇叔你活了才二十多年,说的好像一直来这里只为吃一碗云吞一样。”
皇叔怔了一下,垂下眼眸说,“是啊,时候是母亲带着我来吃,长大了是我一个人来吃。”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先帝也曾经跟我来吃过一次,还赞许这家的云吞做的好吃。”
“……”他不会是真的中意我皇奶奶吧?
他看着我说,“苍苍,你整日里出入市井,却从来没有真正仔细的看过上京城之中真正的百态吧。”
我喝了一口汤实话实说,“没有。”
他十分认真的看着我,缓缓开口说,“苍苍,你凭什么没有看过?”那语气之中竟然带了一丝的责备和气愤,“你去赌场是玩蝈蝈摇骰子,你上青楼是去声色犬马,可是你真的静下心来,仔细的看一看这上京之中有很多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又有多少个贫苦无依百姓?若是你真的看了你就会发现街上乞讨的人怎么这么多,衣着寸缕的人怎么这么多。”
我被他说的有些心虚,甚至是不敢直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看上一眼我就原形毕露一样。
我摸了摸鼻子声说,“我……我会看的。”
皇叔顿了一下开口说,“那你什么时候看?”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明……明天。”
我原以为皇叔这就算了,却岂料他咄咄逼人道,“今晚看不到么?”
“……”我有些不耐烦的开口说,“今晚怎么看?夜会这么繁华,还有谁会出来?”
皇叔沉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放缓了声音对我说,“苍苍,你觉得这云吞好吃吗?”
这……话锋转变的也太突然了吧,刚才还和我剑拔弩张,这转了脸就问我这云吞这味道怎么样?我适应了一下,吃了一颗觉得味道也就一般般吧。
我说,“还行还行。”
皇叔真是丝毫面子都不给我,他直接拆穿了我虚伪的面容,“你觉得不好吃。”
“……”那我就想问一句,你知道你还问个屁啊?
结果这可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了,逮着我就是一顿耳提面命,“你是金枝玉叶,喜不喜欢的没有必要附和旁的人。”
我心想我也没有附和过别的人啊?我也就只附和了你一个人啊。
不过是吃了一碗云吞就要受了皇叔一顿教化,我肚子里憋屈,心里也苦闷,想着下次不要和皇叔出来了,这明禄大人没有等到,却换来了好一顿孜孜不倦的训斥。
我发自肺腑的想问一句,皇叔是个话痨吗?
我闷闷的开口说,“皇叔,你是来带我吃云吞的,还是来教化我的?”
皇叔顿了一下,大概也是觉得场合不对,他微微垂了眸子开口道,“吃饭吧。”
皇叔给老板付了钱,那老板大概是五六十岁了,有些头昏眼花了,拉着皇叔就问,“公子这么多年你终于成家了?还带着妻子过来了?”
皇叔也顿了一下,眸光深深的望向我,我赶紧摇头解释说,“不不不,我、我是……”
我还没有解释完,皇叔就打断我的话对着老板和煦有礼的开口说,“天色有些晚了,我们要回去了,您也早点收摊休息。”
上京的夜会一向是极为繁华,我和皇叔穿梭于人来人往之中,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其实我和这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皇叔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了一句,“我觉得那里的云吞很好吃,我很喜欢。”
我抬头就看见皇叔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甚至是他那长长的睫毛是什么弧度的,我都能清楚地看到。皇叔是真的很好看啊。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是被蛊惑了一般,我问了一句,“皇叔明日还去茶楼等吗?”
皇叔蓦然一怔,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有些错愕又惊喜的低下头来望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啊。”
说完我就后悔了,恨不得抽死我自己算了,我都在想一些什么啊?被教训了半天还不长记性吗?可是目下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期盼皇叔不要放在心上,尽早的把这个荒唐的邀请给忘记掉。
我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里面的瓷娃娃,这个瓷娃娃却丑极了,连个盒子都没有。
回到寝宫的时候,皇叔送了我一段路,我却走的很急躁,生怕再被秦菁菁那个贱人看见了去给母帝告状。
皇叔倒也知晓分寸,一路上和我离得不近不远,若是我走的急了,他便也适当的放快步伐,若是我走的慢了,他便也慢下来。一路上我们之间都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恰到好处又让人紧张的心口怦怦直跳。
我走到寝宫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开口说,“我到了。”
不远处的皇叔也停下了步子,他的声音里面还沾染了一丝笑意,“祝你做个好梦。”
“……”他还能不能在惊悚一点啊?我一想起我做的那个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一阵恶寒的跑进了寝宫,脑子里面都浑浑噩噩的。
八看见我有些焦急的说,“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把我给急死了!”
我看她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害怕母帝或是父妃来我寝宫之中,“怎、怎么了?”
八缓了一口气道,“是、是四殿下回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他回来你着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母帝来了呢。”
八说,“可是四殿下说他很想念你,想要迫不及待的看见你,已经在屋里等了一个时辰了。”
“那你怎么说的?”
八顿了一下才开口说,“四殿下来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奴才一紧张一害怕就说你去上茅房了。”
“……”那我这个茅房上的可真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便秘了呢。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咬牙切齿的想这个八可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我推开门就看见秦荼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躺在软塌之上,还翘着一只二郎腿,看见我进来,他这才阴阳怪气的开口说,“呦,您这茅房上的时间可真是长啊。”
我面无表情的说,“是啊,腿都蹲麻了,还以为自己瘫痪了。”
“……”秦荼突然坐起来,冷着脸看向我,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出去,身边连个随从都不跟着,你是嫌命长了?”
我说,“我是因为有一些事情才这么晚回来的。”
秦荼冷哼一声,“是去赌场还是逛窑子?”
我是彻底的愤怒了,我把手中的瓷娃娃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开口说,“难道在你们的眼里,我除了去赌场逛窑子就一无是处,不干一点正儿八经的事情了吗?”
秦荼说,“你不是吗?”
“……”行吧,我是。我泄了一口气,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有些意兴阑珊的看向秦荼,“你这么晚了来我这里做什么?”
秦荼笑的丧心病狂,伸手就狠狠地揉了一把我的脸,有些狰狞的开口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是想死你了!”
“……”
秦荼坐在我旁边说,“我本来是想把这次去潮州的一些花花绿绿告诉你,你这么晚回来,我很难有兴致跟你说了。”
“怎么?你也逛窑子去了?”
秦荼瞪了我一眼,“你以为谁都是你?”
我说,“那得看你们愿不愿意是我了。”
秦荼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算了算了,我回去了,有时间再告诉你吧。”
我说,“秦荼你还是不是人啊?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又不说,你故意的吧?”
秦荼说,“那行,我可以告诉你。你得告诉我你今天和谁一起出去的,去做什么了。”
“……”我就知道他得问这个,我实话实说,“我跟皇叔一起出去的,去品了个茶,吃了碗云吞。”
秦荼倒是没有我想象之中的不可思议,他冷哼了一声,“你还真跟着他去。”
我说,“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去,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荼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他有些兴致勃勃的开口问我,“我听闻母帝将秦蓁蓁赐婚于沈未晞,是真的吗?”
“……”他真的不是来迫不及待的来看我笑话,给我添堵的吗?我冷冷的睨着他,“是真的。”
秦荼震惊的哎呦了一声,“母帝有这个意思,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不忍心伤了你的心,一直没告诉你而已。”
我有些怒不可遏道,“请问你什么时候滚?马后炮!”
秦荼见好就收,忙不迭的一脚滚出了殿门,一脚还在殿中,扒着门板对我说,“我确实是有一些所见所闻告知你,今日太晚了,明日好了。”
我一只鞋子朝着他甩过去,“还不滚!”
秦荼一闪身跑了,鞋子咣当一声打在了门板上。我有些心浮不定坐了下来,心里恨不得把秦荼这个贱人给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