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母帝的宫门天边已经大亮,想起来我一夜未合眼便又是一阵心烦意乱,我有些气呼呼的对着八说,“好烦啊!我困死了!”
怕八寸步不离的跟着步辇,“回了就睡,您倒是着急做什么?”
我拄着下巴有些恹恹的,是自然不能说出来我到底是在为什么心浮气躁,还不是因为做的那个梦,实在太扯淡了,我想起来脑壳仿佛都要炸掉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
正在我被晃动的步辇给摇的昏昏欲睡之际,只感觉到步辇受到了一阵不算巨大的冲击力,咣当一声闷响,不得不迫使我睁开眼睛,我还没有看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吼了一句,“瞎了你的狗眼,泰安公主的轿子也敢往上撞!”
我抬眼就看见撒了一地的粪水,那恭桶还在青灰色的地上滚了几圈,一大清早的就遇见了撞翻了的恭桶,这滋味实在是……那味道实在是有些刺鼻,我当即就用袖子遮住了鼻子,“怎么回事?”
只见那人整个身子几乎匍匐在地上,整个人几乎是跪在那一地的粪水之上,袍子都被浸染了大片,他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大概只是一个有些困顿的宫人,拎着恭桶想要打个盹儿,没有想到一个不心撞到了我的步辇上。
周围的味道实在是有些不好闻,我对着那几个抬了步辇的宫人道,“去那些东西收拾了。”
那几个宫人心翼翼的下了步辇,我坐在上面看着那个依旧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一时之间有些头疼,我说,“你起来吧。”
那宫人又颤抖了一番,依旧垂着头,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谢、谢殿下开恩。”
一个大男人为这么一点事情哭哭啼啼、颤颤巍巍的这是在做什么?我看着他淡色的宫袍上浸染了粪水,颜色都濡湿了一片,我说,“你先起来。”
然后又对着八说,“把你的帕子给他擦一擦。”
八皱着眉头有些不大高兴的将帕子递到他跟前,没好气的说,“给你,擦一擦吧。”
那人微微抬头瞧了我一眼,还没等我瞧清楚他的模样,他就慌忙的垂下了头去。有些战战兢兢的站起了身,迟疑的伸出双手心翼翼的接过了八手中的帕子。
他依旧不敢站直了身子,只是心翼翼的躬着身子,又捏着手里的帕子一时之间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处理粪水和恭桶的几个宫人到是行动颇为快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原本有些浑浊的地面收拾的一干二净,大概也是害怕我发怒,几个人又屏着气抬着恭桶跑远了。
我说,“你倒是将衣服擦一擦,以后也好洗一些。”
那人轻轻地嗯了一声,捏着帕子赶紧仓促的擦了几下。我瞧着他那个样子,这么半天了我都没有看清楚这个宫人长什么样子。
我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人一愣,赶紧唯唯诺诺的开口道,“奴才……奴才珍宝局的,鸿儒。”
我还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只是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宫人也实在是太过于兢兢战战了一些。
我又随口问了那么一句,“张掌事手底下的?”
岂料那人倏然抬头望了我一眼,我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这人的相貌,白白净净的一副面孔,眉清目秀,眼珠黑白分明,倒是长了一幅好相貌。
他听到我说起珍宝局的张掌事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涨红了脸,有些愤愤和不堪的声开口反驳我,“奴才、奴才不是。”
我瞧着他说的有些硬气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你刚才说你是的。”
鸿儒的脸色更红了,宛如一只被蒸熟了的蟹子,嗫嗫开口道,“奴、奴才未曾、未曾在张掌事手底下做事。”
八是个暴脾气,看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说话跟只蚊子似的当时就来了脾气,难得耀武扬威的开口道,“你这个人说话瞻前不顾后的,刚还说你是珍宝局的,现在又说你不是,你到底在谁底下做事?”
鸿儒的脸就红了更通透了,似乎是羞耻极了,他眼梢都飞了一道红,险些急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我、奴才……奴才我……”
我看着他的模样倒是个可人的,突然之间灵光一现,我在仔细的端详鸿儒这张白净可人的脸,确实是能令人见之颜色就据为己有的可人儿。
我恍然大悟道,“鸿儒,你是叫鸿儒吗?谈笑有鸿儒的鸿儒?”
鸿儒低垂着头轻轻地点了一下,我也没有多做计较,只是轻声安慰他道,“快些回去换一身衣服吧,下次走路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鸿儒声音跟猫儿似的,耳朵尖儿都悄悄地红了,“是……奴才实在是太过困倦,谢公主开恩。”
等到鸿儒走远了,八皱着眉头有些不太高兴的埋怨我道,“殿下,那方帕子是我新织的,就这么给送出去了,还是……”她顿了那么一下,更不高兴了,满脸的嫌弃和厌恶,“还是擦了那么染了那般腌臜之物的衣物!”
我是彻底的精神了,步辇我也懒得坐了,我说,“行了行了,什么腌臜之物?说的跟你没出过恭一样。”
八有些气急败坏的说,“殿下你!你肯定是瞧着人家长得好看了!”
我毫不遮掩的说,“是啊,你才知道我是看脸的吗?真是个可人儿,白白净净的,惹人稀罕。”
八说,“那么可人儿的人您就别惦记了,奴才琢磨着长得如此姿色肯定早就被那位张掌事给惦记上了。”
我回宫中仔细的收拾了一番,做了一身爽利的打扮又休憩了那么片刻,我猛然睁开眼睛大喊门外的八,“八!现在什么时辰了?!”
八大概又在摆弄院子里她种的那几朵半开不开的花骨朵,也没进来只是在门外道,“申时了。”
我几乎是一瞬间从床榻上跳起来的,有些慌不择路的穿上了靴子就往外跑。
八问,“殿下,您去哪里啊?”
我慌里慌张的连头都没回就说,“甭管了,别告诉别人啊。”
等跑到宫门口的时候,我几乎喘不上一口气来了。我看见皇叔一身淡色的袍子站在一处摊前,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唇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正好斜阳倾斜下来,斜歪上了他的鬓角。
我定了定神,缓步朝着他走过去,“皇……叔。”
他先是不着痕迹的一顿,微微的转过头来,好看的眸子都弯弯的,“来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笑,更何况还是长得如此精致漂亮的美人笑,他这一笑我的魂儿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我有些不自在的开口说,“抱歉我来晚了一些。”
皇叔说,“不算晚,我也是刚来。”
然后他转身看向摊主,手里还拿着一个不算精致的白瓷的娃娃,一边掏出了银钱,“我要了。”
他大概是很喜欢自己新买的那个瓷娃娃,有些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面,眼睛里面都亮晶晶的。
我看他那么高兴,就忍不住的多嘴问了一句,“皇叔很喜欢这个啊?”
皇叔将那个白瓷娃娃递到我跟前,“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我看了两眼那个瓷娃娃,市井里头说不上有多么精致,也就是图个稀罕。那娃娃又哪里算的上是漂亮了?
我有些敷衍道,“漂亮漂亮。”
皇叔转头看向我,“你真的觉得漂亮?”
我虚伪的对着他笑,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啊是啊。”
皇叔仿佛就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将那个白瓷娃娃递到我手里,“那便送给你了。”
“……”我的嘴角都僵硬住了,“您……您不是很喜欢,我怎么忍心夺人所爱呢?”
皇叔说,“没关系,送给你了。”
我才不想要这个丑到爆的娃娃。可是碍于皇叔的脸面我还是勉强的收了下来。
到了茶楼,皇叔直接就带着我上了二楼的雅间,他大概是常来的,厮颇为热切的将一壶茶放在茶桌上,又颇为热切的开口说,“庐山云雾已经为公子备好了。”
皇叔道,“来一些茶点。”然后他看向我,将手中的茶点折子递给我,“要吃些什么?”
我大概看了一眼,点了一道海棠糕,出于礼貌我又问了一句,“皇叔要吃些什么吗?”
于是皇叔一连点了三叠海棠糕还有一些其它的茶点。
我,“……”
等到厮端上茶点又退下去的时候,皇叔为我倒了一杯茶,“苍苍,喜欢品茶吗?”
呵,我由衷的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像我这么一个酒囊饭袋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有个时间不上赌场下青楼就不错了,哪里来的闲情逸致还品个茶?哪里有时间?
我心思百转千回,对于皇叔问的这句废话极为不屑,可脸上还是讪笑道,“哪、哪里有时间呢。”
皇叔笑了一下,大概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倒也没有继续强人所难下去。
我有些饿了,拿了一块海棠糕直接塞到了口中,然后一杯温茶当做水灌下去,这才舒畅了不少,我有些含糊不清的说,“皇叔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眼梢带着笑,“你不是要找明大人,他这个时辰最喜好来这间茶楼了。”
我一顿,左顾右盼了一番,糕点都来不及吃了,有些焦急的问,“哪儿呢?哪儿呢?”
皇叔不动声色的饮了一口茶,“稍安勿躁。”
这二楼全都是隔间,没有墙面,全是挂着草席织成的门帘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隔绝了开来,稍微大点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楼下还有一些窃窃私语的,我甚至都能听见那群喝茶的人在谈论些什么。
这个压低了声音说,“我瞧见了一回五公主,你猜怎么着?”
那个来了些好奇,十分配合的问道,“怎么着?”
那个又说,“我看肯定是窑子赌场那地界逛的多了,满身的风尘气,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双眼睛跟个狐狸似的,太轻佻了。”
我,“……”我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心想这双眼睛是老子的爹给的,老子可真冤!
就又听有个人问,“人家公主金枝玉叶之躯,你又何德何能能瞧一眼花容?”
“是啊,咱们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啊?可那五公主又积了什么德啊?”
这哪儿是来品茶的?这全是来听热闹的。
我故作镇定的瞧了一眼皇叔,有些不大自在甚至是有些尴尬。皇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见我正看着他,他挑了一下眉峰,“喝茶。”
“……”都这种情况下亏他也能喝得茶了,倒是我先不大高兴了,声埋怨说,“皇叔带我来的这哪里茶楼?这分明就是茶话会,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说的出口了!”
他好像并不是很满意我说的话,有些疑惑的看向我,“乱七八糟?”
我说,“当然乱七八糟了。”
皇叔捏着茶杯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我,说出了一句我特别想要掀桌的话,他问了一句,“难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迎上他那打量又带有不信任的眼神,我当即就不干了,“什么真的假的?!”
他说,“你没有上青楼下赌场?”
“……”像是被拿捏了七寸,我的气焰登时就被熄灭了,我有些不自在又心虚的抓了抓头发,“是……我是……我是上过青楼下过赌场。”转而我又声嘟囔道,“但是也不用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说啊?”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被扒光了公之于众,受了极刑。这种滋味儿实在是太难受了,一个两个的这么说就算了,我还可以当作没有听到,转身就能忘了。可是人人都在说泰安公主如何如何,我就不得不较真了。
听了我这话,皇叔以一种极为惊愕的眼神看着我,“苍苍你还有羞耻心?”
什么?这种伤人的话他也能说得出来?我更加震惊得抬头看他,更多的还是愤怒和羞辱,对没错,我觉得皇叔羞辱了我,他温温柔柔的时候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就跟一根针,一针见血,扎的我一阵眩晕模糊,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是真的难过了,我瞪着他十分愤怒的大声说,“李珝你还是不是个人了?我就不能有羞耻心了吗?被这么多人嘲讽我就不会难过了吗!可悠悠之口我能堵得住吗?”
他眸光深邃的瞧着我半晌,仿佛惹我生气说出那些伤人话的不是他一样。然后他给我夹了一块海棠糕放进我跟前的碟子里面,“饿了吧?先拿这个垫垫肚子,一会儿带你去吃饭。”
我还生气着呢?他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啊?我愤愤道,“老子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