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衡哲听林怀民这么一说,原本心中的气顿时消失得悄然殆尽。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到墙角的桌子前,伸手拿起了放在上面的褐色竹编暖瓶。
“好吧,看在你认错态度较好的份儿上,我今天就不同你计较了。”她抱着暖瓶,转身对丈夫说道,“说吧,是不是还没吃饭?”
林怀民没有说话,只是像小孩子一样委屈的点着头。任衡哲看他这样,心中不禁酸楚万分,一时间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稍作几秒停留,她又继续说道。
“行,那我先去打水,等一会儿再回家取点儿粮票。刚才i的匆忙没有准备,要是回i快的话应该还能赶上食堂放饭。”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粮票作为粮食的象征物普及到了每一个中国老百姓的生活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每个月的粮食量都是固定的。平时还好,假使家里有了病人,这点粮食无疑便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如今林怀民虽说是受伤住院,但任衡哲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隐约生出了一丝庆幸。不管怎么说,这好歹还是身上疼,如果真的是其他器质性病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抱着暖瓶慢吞吞的向门口走去,就在手放到门把手的一刹那,突然转身惊愕的问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哎,不对啊,我不是托人给你买了饼干嘛。你就算是忙到错过了饭点儿,饼干总还是可以缓解一下的吧。”
林怀民听妻子问自己,便咧嘴笑了笑,平静的说道:“晚上熬夜画图,我怕同志们忍不住,就拿出i跟大伙儿一块吃了。”
“吃了?”任衡哲索性将整个身子都转过i,神情严肃的看着丈夫,“那你呢?你吃到了吗?”
“吃了……”林怀民的态度明显有些敷衍。说完后,他迅速的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妻子。
“真的?”任衡哲看出丈夫有心事,刨根问底的追问道,“我记得前后给你买了四次饼干,你当真吃到了?”
林怀民抬起头满脸歉意的看着妻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时正值困难时期,莫说是普通百姓,就连上级领导都吃不饱饭。尽管条件如此恶劣,sf全体工作人员却仍对本职工作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热情。宁愿饿着肚子,也要让飞机飞上天,是支撑着他们坚持不懈努力奋斗的力量。然而即便是同志们不去考虑自身身体情况,可身为总工程师的林怀民却要尽可能的照顾好大家。为了能够让大家在熬夜画图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受,他悄悄的节省了自己的那份儿口粮,每天只就着白菜汤吃一个窝窝头。而其余的两个窝窝头,他每天晚上则会像是变戏法一样,在大家最疲倦的时候拿出i,每人一块儿,吃完再干。
而作为科研组的领导者,面对着同志们劝林怀民一起吃的时候,他总是笑笑已经吃完了。实际上由于过度饥饿,却要背着大家偷偷喝凉水充饥。
至于妻子任衡哲说的那些饼干,他也确实是都吃完了。只不过是当大家一人一块,有说有笑的时候,他吃掉的却是那些剩在油纸上的饼干渣。
林怀民知道,那些饼干是妻子省吃俭用用攒下i的粮票买i的。为了这些饼干,任衡哲每天都只是就着咸菜条吃窝窝头。如果让她知道,它们的去处,只怕会换i好一番的伤心。
任衡哲静默的看着丈夫,她早就知道丈夫的脾气是绝不允许自己独自享用那些饼干,因此每次她都会尽可能的多买些回i。可是没想到,丈夫仍旧将所有的食物都让了出去,自己依然饿着肚子。
刚刚在进屋的时候就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劲?难道是说……?
任衡哲想到这里,迅速将暖瓶放到了桌子上,疾步i到了林怀民的身旁。在他还没有i得及反映的时候,伸手掀开了他的裤子,用手轻轻的掐在了他的大腿上。这一掐不要紧,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扑簌簌的落了下i。
“小哲,你别这样。”林怀民宽慰着妻子道,“最近实验室的伙食不错,你看我胖了好多。”
“胖的?”任衡哲声音哽咽的质问道,“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真以为我看不出i吗?这分明是水肿?!每次我去看你,你都跟我说,食堂里的伙食比家里还好。可实际上呢,为什么会这样?”
林怀民听着妻子的埋怨,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安。作为丈夫,他原本该在妻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如同大树一般,为他们遮挡风雨。现在却反过i让妻子如此劳心,他真的觉得自己做的很差劲。
任衡哲越哭越伤心,愈i愈难以自抑。最后,她颓然的坐到了床上,猛地张开了双臂,投入到了丈夫的怀里。
“咱们当初为了回国,放弃了高薪待遇,遭受了那一系列的波折磨难。”任衡哲边流泪边语无伦次的说道,“可回i呢?现在的这一切,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林怀民在妻子悲伤情绪的感染下,泪水也不禁在眼睛里打着转。尽管此时他心中百感交集,然而却又什么都说不出i,唯有沉默的轻轻用手抚摸着妻子的后背,以示安慰。
过了一会儿,任衡哲的情绪在丈夫的柔情下渐渐平复了下i。她坐直了身子,伸手揉着眼睛。或许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孩子气,害羞的笑了。
“小哲,你知道春城号的事情吗?”林怀民尽量将话题绕的远一些,不去碰触任衡哲的难过。
“当然了,最近报纸和广播每天都在说这件事呢。”任衡哲并不明白丈夫的意思,只是随后应着,“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跟你说啊,这个春城号可是由我的老乡设计生产出i的。”林怀民自豪的说道,“你要知道,在以前中国的有轨电车都是日本人造的。作为咱们国家自主生产的第一辆有轨电车,它的出现可着实让家乡人民扬眉吐气了一把。”
任衡哲好奇的说道:“怀民,那你知道这辆车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怀民笑着用手在虚空中比划着:“我也没有见过,不过听说它是墨绿色的,车厢被一道红腰线分开。车厢上部浅黄色钣金一直延伸到了棚顶,围绕车窗上沿还多出了一条条扁圆形的天窗,特别是驾驶室上面的那对天窗,就像是老头的‘八字眉’,总是笑嘻嘻的,一看就特别和气。”
任衡哲在林怀民的带动下,心情瞬间转好,也笑着用手在丈夫的脸上比划着:“就是这样的八字眉吗?”
林怀民知道妻子故意在捉弄着自己,然而为了她能够开心,他也干脆迎合着她的做法,认真的说道:“对啊,就是这样的。”
任衡哲见林怀民竟真的这般配合自己,不觉更加开心,顿时笑逐颜开了起i。
林怀民强忍着腰部的疼痛,伸出手将妻子揽进怀里,温柔的说道:“小哲,你看现在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争分夺秒的为梦想努力着,咱们绝对不能落在后面。你说得对,眼下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但这绝不能成为咱们止步不前的理由。我敢说,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像祖国一样给咱们提供这么大的平台,让咱们尽情的追逐心中的理想。所以,我才说,永不后悔。你呢,愿意跟我一起继续将这梦做完吗?”
任衡哲虽然表情看似平静,眼神中却藏不住那溢出的深情。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记得咱俩刚刚结婚的时候,我爸就告诉我说,你是咱家的一家之主,让我要以你的意见为主。这些年,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就会给你全力以赴的支持,这次还不是一样?你又何必问我呢?”
林怀民感动的看着妻子,他将任衡哲搂的更紧了:“小哲,谢谢你。”
任衡哲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下,眼睛再次泛红。她看着林怀民,感慨的说道:“你的这一句谢,当真是胜过万语千言。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到这里,任衡哲故意停住了话题,不再继续往下说。
“什么事?”
林怀民见妻子如此,神情不禁变得有些讶异。这个小妮子又在卖什么关子,为什么不再说了呢?呆愣片刻,他主动开口问道。
任衡哲的唇边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扑闪了几下眼睛,才又说道:“下次我再i饼干,你不仅要分给大伙儿吃,也要自己吃。不然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管你了。怎么样,可以保证吧?”
林怀民定定的看着任衡哲,他没想到妻子最后还是绕不开的饼干的心结。不过她也是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好,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心里暖暖的。
“好,我答应你。”
“拉钩?”任衡哲向林怀民伸出了小手指,不依不饶的说道。
“拉钩。”林怀民也微笑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二人的小拇指紧紧勾在了一起,双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