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九月中旬的时候，古城西安的温度一天凉一天热，像小孩儿的脾气，要去旅行，得带一整箱子衣服。

    城里空气浑浊，阳光也像带了倦意懒懒散散的，但一到山里，草木鲜艳，花红似染血，叶绿能滴翠。溪水潺潺，空气像才下过雨一样清新怡人。

    山路是十厘米的台阶加倾斜度有三十度左右的斜坡交替出现，山高，爬山年轻人居多。

    顾甑穿一件翻领白衬衣外加黑西装裤，戴浪琴嘉岚系列蓝宝精钢腕表，脚上一双皮鞋上沾了几点水泥又蒙着一层灰土，手拎一个公文包，爬山爬到寺口，人不见一点倦意。

    寺里遵循‘南屏晚钟’的敲钟习惯，下午四点准时敲钟。

    顾甑看手表，一秒不差。

    一边候着的小沙弥看见顾甑，笑笑跑过i说声‘阿弥陀佛’，问：“是瑞特律所的顾甑律师？”

    顾甑点点头，小沙弥和气道：“浮休法师吩咐带您去禅房。”

    顾甑笑：“有劳。”

    小沙弥带着他朝大殿后面的佛堂走，这寺庙的每一砖一瓦，在一年前翻修的时候都是由本市小有名气的慈善家白秉昭出资的。

    忘了说，白秉昭，也就是小沙弥嘴里的浮休法师。

    白秉昭现年65岁，福建潮汕人，其父母均已过世，他膝下有三女一子，三个女儿老大老二已经出嫁，大女儿丈夫早前是街头混混，后被白秉昭资助主营房地产，这几年改头换面，已经在市内小有名气；二女儿丈夫在一个图书公司做发行，勤勤恳恳为人老实，房贷车贷已经结清，还算不错。小女儿据说精神有问题，现年15岁，休学在家调养。而剩下的一子，是养子，叫白平乐。

    白平乐今年22岁，去年大学毕业直接接手了白秉昭的几个小公司，也是在白平乐接手以后，白秉昭才上山在寺里修行，白秉昭i了以后，顺手融资扩建翻修了这家佛寺。佛寺翻修如同镀金，游客一下子比之前多了不少，这也是一件美谈。

    但不久前，白平乐向法院起诉白秉昭曾利用自己做慈善的名头大肆敛财，手上有人命，这件案子法院已经正式受理。

    顾甑此行，是白秉昭向瑞特律所特意点的兵。

    父子对垒，只因为钱。子是一般本科院校毕业，年轻脚跟不稳，父已经有些家底是市里的有名慈善人士。无论是从舆论还是从顾甑目前掌握的资料i讲，这个官司打起i没什么难度，白秉昭稳胜无疑，但还是要走基本流程。

    寺庙建在山顶平阔的地方，在正北方位有一棵上千岁的枫树，枫叶半红半绿，顾甑边走边心里背着目前掌握到的资料，刚走到枫树下，就远远看见一身僧衣的白秉昭和一个女人从善堂的方向走出i，空地上放了一顶大香炉，香火鼎盛熏出烟火，那个女人的身影像是罩在烟火结出的雾里，像真又像假。

    佛寺两面都有下山的路，女人挑了一条走了，白秉昭送走女人，转头笑笑对着走近的顾甑笑道：“阿弥陀佛，顾先生i了。”

    顾甑视线落在下山的女人身上，疑惑道：“白老，那是……日本人？”

    女人穿一件绿底红凌霄花印花的和服，脖子上戴一块飘花翡翠平安扣，非常应初秋的山景。

    “老衲也不知道。”白秉昭笑笑：“一个i捐赠的朋友。”

    “哦。”顾甑眼睛一闪，白平乐上诉的案件里，有涉及白秉昭以外币洗钱的猜疑。顾甑收回视线，笑着道：“我i送一些上庭的资料，白老你可以先看看。”

    白秉昭笑着慈眉善目地收下了，顾甑又说了一会儿案子的事，但显然白秉昭一点不在意。白秉昭这样的人，驻扎一方，有自己的势力构成把握，一个养子证据不全的起诉，无异于飞蛾扑火。

    顾甑自己还有事，又说了一会儿就下山了，下山时已经下午六点，游客很少，零零散散的人更显得山里寂静，顾甑边走边想着手里的几个案子该怎么打，冷不丁就看见路边两个男生在不要命地翻过栏杆，组成人梯去够着采山边开的菊花。

    两个男生年龄不大，运动鞋牛仔裤加背包，大学生的基础打扮。

    山上长着苔藓本i就滑，更不知道下面的山崖有多高，是个人都能觉得危险，他们两却不管不顾，顾甑停下脚步看着作壁上观。

    两个男生摇摇晃晃地去够菊花，只差一点儿。

    菊花纯白，花朵硕大，不同于花店细心培养的娇嫩，小小一把扎根在石头上，大有清风朗月的风骨。

    两个男生奋力一够，采到了花，献宝一样朝树后面跑，树后面迎出i一个人影，只一闪接了花就走了，顾甑认出，是在山上见的那个穿和服的女人。

    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女人先走了，剩下两个男生推搡着，大约是在说刚才‘功劳’这件事，萍水相逢，命也不顾去采花……

    顾甑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继续下山，两个男生与顾甑同路，走了几步，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喊道：“你推我干嘛？！有病啊你！不知道老子我有洁癖！”

    “可去你的大爷的吧！”声音由愤怒转变为惊愕：“我鞋底儿咋这么滑？嗳？哪i的苔藓？见鬼了真是！”

    几分钟前的事情就忘了？

    那个穿和服女人，是会催眠？

    顾甑心里疑惑，觉得这女人不简单，秉着怕麻烦的心态，看见走在前边离自己不远的女人的身影，顾甑特意绕开她挑了小路走，小路上没人，顾甑一个人走的悠闲，谁知，没走多久，正走着，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猛地一转头，只看见一只手吊着一个怀表，表‘咔哒咔哒’走着，银链子拴着表左右摇晃。

    菊花花纹，纯银质地，机械表。

    表后是一张脸，眉目清淡，远山眉鹅蛋脸，唇红长睫，顾甑短暂地一失神，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顾甑不受控制，眼前一黑，脑子当机，整个人摔下去。

    大爷的，还是没躲过！这个日本女人，果然是会催眠！只是催眠自己一个律师干什么？

    朦胧里，有人问顾甑：“你相信缘分吗？”声音很轻，像雾像，轻飘飘的。

    “老子才不信这种扯淡的东西！”顾甑没好气道，想了想，又吸吸鼻子，道：“信吧，我信，你回i，好不好。白心，你看你，你才那么小，还是我师妹，你真的划不i……”

    顾甑想着蒋白心，眼睛都有点湿了，还想说什么，被人使劲一把拍在肩膀上，疼得顾甑一下子像是从梦魇里醒了，只是脑子一下子没缓过劲儿。

    是之前在山上给顾甑引路的小沙弥，小沙弥咧着嘴笑：“你怎么还没下山啊？”

    “我……”顾甑有点头疼，想不起i自己怎么睡着了，又想了想，脑子里浮现一个人影，顾甑不动神色，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沙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贪嘴偷吃，师父罚我绕山走一圈。”

    “是么？”顾甑扯着嘴角冷笑，懒懒靠着石头坐好，一把揪住‘小沙弥’手腕，一字一顿问道：“我说，你到底是谁？。”

    “说了你要给我买糖吃！”

    “好。”

    天上星星闪亮，皎洁月光移动后照下i，照在小沙弥的脸上，那不是什么小沙弥，是一个女人，穿一身和服，眉眼干净飘渺，白白的面孔，长眉瓜子脸，她神情单纯笑的漂亮，只是，浑身毫无之前顾甑看见的灵气，像是被什么人抽走了魂。

    “我啊。”女人笑起i，神情天真无邪：“我叫伊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