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走后,黄昏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刚才他并无把握,只能铤而走险。他们这边伤的伤,有病的有病,光靠他,根本不是敌人对手,要是师父在这就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师父一般轻易不会下山。
风蘅回过神,跟黄昏说了声谢谢,本想和北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料北漠内伤突然爆发,因为上次的内伤还没好,这次又强行运功,新旧交替,情况比上一次更加危急,没办法,他们只得跟着黄昏重新回到山上,先控制住北漠内伤,之后再做打算。
路上,风蘅见敌人已经找到他们,怕连累黄昏,黄昏告诉他们大可不必担忧,山下这片去往七十二峰的竹林被他师父设下了种种迷阵,第一次走如果没有知晓内情的人带领,就会迷失在幻境中,很难走出去。
两天前风蘅跟黄昏走过,记忆犹新,所以才能顺利走出。回到山顶,黄昏着手医治北漠,风蘅喝了点药,强打精神,决定再去跟此间主人商谈一番。
七十二峰因其位于两国的敏感地带,离炎国不敢轻易出手,再加上黄昏好像并非信口开河,他师父南山君和飏尘国国君相识,两人是忘年之交,南山君住在这里,原因不言而喻。单凭这一点,离炎国人就不敢招惹他们,所以暂时呆在山上,可保一时无虞。
其实他们大可以厚着脸皮留下,她就不信,南山君真的会赶他们走,可惜她拉不下这个脸皮,十几年的宫廷文化熏陶,某些习惯早已经根深蒂固,并非说变就能变。不过某些实质性的东西还是悄悄发生了变化,比如说身份,她非常清楚,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她和天下所有人一样普通。
黄昏将她带到南山君炼丹的药房,风蘅在冷风中大声咳嗽了一阵,这才抬头挺胸走进去。炼丹房里面的空间很大,通风效果不是很差,比起外面,这里要温暖很多,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两边是放置药材的柜子,而中间宽阔地带,以一种独特方位摆放着九鼎炼丹炉,最中间那个炼丹炉底下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南山君站在那里,不断往里面添加药材。
风蘅缓慢地朝中间方向靠近,很快i到距离南山君较近的地方,停下脚步。南山君觉察到有陌生人进入炼丹房,微微转头,见是她,并无太多惊讶的表情,神色冷淡。
“我想跟你做笔交易。”风蘅直接开门见山说。
南山君好像没什么兴趣,继续盯着炼丹炉,不时放点药材进去。风蘅自顾自的说道:“我想用三个要求换三个月。将i不论你要我做哪三件事,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一定会帮你完成。”
“离开七十二峰,不出半个时辰,你必然丧命。”南山君淡淡道。
风蘅大声道:“我会信守承诺,努力活下去,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南山君停下手上动作,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并无什么可让你做的,三个要求对我没用。”
风蘅道:“凡事没有绝对,总有例外,未i的事情谁又说得准。你如果不答应,会害死两个人,将i一定会受到老天爷惩罚,但如果你答应,我就会帮你完成三件事情,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三件小事,对你i说也是百利无一害,这笔交易,横竖你都赚了,何乐而不为呢?”
风蘅说完,仔细观察南山君的表情,却见他一直保持着那种冷冷淡淡的样子,根本摸不准他什么心思,不过这样凑近了一看,南山君的面孔忽然和她昏迷时在鬼门关所见到的那个白衣鬼很像,同样是白衣,南山君皮肤细致白皙,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鬼门关那位是鬼火一样幽绿的颜色,让人不敢直视,而南山君的眸子就像很深的寒潭,具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
南山君没有任何反应,风蘅内心窃喜,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她就当他默认了,害怕对方翻脸不认帐,她说了句多谢后就匆忙离开炼丹房。
下了一场雪,山上所有颜色都被掩盖,视野所及,唯有惨淡的白色。风寒初愈,趁着雪还没融化,风蘅一个人出门,在山上信步而行。i到山顶一块临风的大石上,寒风呼啸,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白濛濛的雾气乘着风升腾,朔风吹得她衣袍翻飞。风蘅呆愣愣地站了许久,悲伤的情绪占据整个胸膛,往事如风,带着一丝清凉的味道,扑面而i,绝望和痛苦,像两只大手,将她紧紧包裹。
她想起了死去的家人,曾经在父母的疼爱下,她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欢快地飞翔在皇宫四处,四位兄长对她爱护有加,她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安逸的环境中,不懂一丝人间疾苦,如今,她的亲人全都离她而去,世界那么大,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没有谁能理解她的悲哀,她只能独自在寒风中饮泣。
泪水刚从眼眶滑落,就被无情的冷风化成冰珠,跌落进那万丈深渊,风蘅伸手抚摸着脖子上那块黑月之泪,总觉得悲伤无法抑制,想大哭一场,心里明白,哭也没用,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
就让她再任性一次吧,风蘅想,这是最后一次将软弱的内心敞开给天地看。
往回走时,经过树林,看见黄昏在练剑,她没去打扰他,静静地看了会,若有所思地离开。
风蘅回到住处,北漠正坐在屋檐下,用一块洁净的帕子擦刀。
“北漠,你教我练刀吧。”风蘅说。
北漠猛地抬头,怔怔地瞧着她。
风蘅坦然直视着他:“这几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身处乱世,如果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只能永远成为别人的拖累,我要变强大,这样才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我想守护的人,更重要的是,我要为父母兄长报仇雪恨,重建水涯国!”
北漠眼神中有异样情绪一闪而过,原本严肃的脸此刻显得十分柔和,轻轻点头,“好。”起身走到风蘅面前,将手中的刀交给她。风蘅伸手接住,刀身沉重,她学着北漠每次握刀的姿势,临风而立。
“怎么样?我学得像不像?”风蘅问。
北漠站在一边,目光紧紧锁定她拿刀的姿势,眉头微微一皱,忽然开口道:“阿蘅,你更适合练剑。”
风蘅怔住了。
北漠是水涯国第一高手,武学修为深厚,俨然一位刀法中的大宗师,目光如炬,能看透一切,他既然说她不适合练刀,定然有相当考量。
“好,我听你的,改用剑。”风蘅把刀还给他。
北漠在刀法界中可以说是无人能比,刀和剑有着明显的区别,她不可能再向他请教,于是把目标转向黄昏。
黄昏听风蘅说想拜自己为师,大为惶恐,谦逊道:“风蘅姑娘,就我这样,哪有资格做你师父,在下能力不够,还远远没有达到出师收徒弟的程度。”
风蘅摇头说:“我看见你在树林里练剑时,剑法出神入化,再者,上次你扔给敌人的两把菜刀,足以说明,你有很强的实力,完全有资格当我师父。”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黄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加上旁边的北漠,没奈何,他只得妥协,但还是不愿以师父身份自居,“风蘅姑娘,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功,再往深一层,恐怕非我能力所及,不过你可以试着去问我师父,师父剑术超绝,江湖中一流剑客都未能与之匹敌,倘若能得到他老人家只言片语的指教,肯定受益无穷。”师父曾经说过,今生只收他一人为徒,很遗憾,风蘅无法拜自己师父为师。
南山君剑法如何,风蘅并不关心,因为她心里清楚,以南山君那种锱铢必较的性格,未必肯教她,还是黄昏人好,要是能达到黄昏那种境界,她就心满意足了。
从此,风蘅开始起早贪黑,每天在寒风中刻苦练习剑法。北漠就在一边看着,心思莫名,眼神中有欣赏,有可怜,还有深深的痛苦,短短的时间,他看着公主一点点改变,从最初的软弱到现在的坚韧,国破家亡,最疼爱自己的母亲将她推出宫门,葬身火海,这样的打击,若非一般人,恐怕无法承受。公主看起i弱不禁风,其实骨子里比许多人都要坚强,他此生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她。
寒冷的冬天就快过去了,微风中已能闻到初春的气息。山上的积雪全部融化,露出山顶本i的颜色,风蘅夜以继日,练剑已有两个月,有黄昏和北漠两位名师从旁指导,她的剑法日益精进,今非昔比。
大概真是忌惮飏尘国,山下的敌人自从上次无功而返后,这段时间一直没动静。不过这样也好,风蘅就能安心地在山上练剑了。
一日,黄昏下山采办粮食蔬菜,风蘅担心他一个人拿不了,于是叫北漠跟他一起去。两人离开后,风蘅独自一人在上次黄昏练剑的竹林练习,无意间发现南山君不知何时出现在树林,风蘅吓了一跳,忘了下面的动作,呆了呆,“南山君?”把剑收好。
南山君i无影去无踪,风蘅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i的,她猜测,对方估计i了一段时间,脑海中突然浮现黄昏曾经说过的话,南山君在剑术领域颇有造诣,若能得到他指导,一定获益匪浅。
“不知南山君对我的剑术有何看法?”她大着胆子问。
南山君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尚可。”
风蘅撇撇嘴,她还以为对方不会回答。
南山君拿出两本古旧的书籍,从他表情上看,风蘅好像是送给她的,莫非是什么厉害的剑谱?控制不住激动的内心,赶紧走过去接住。
风蘅看了眼,其中一本果然是剑谱,叫虚无剑诀,另外一本好像是医书,她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南山君。
“医书可行济世救人之术,而剑谱则与之相反。”南山君语气依旧平淡。
意思是说学剑法就只会祸世害人?南山君是要她在济世和乱世二者中选择一样?
搞懂了对方意思,风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剑谱,把医书还给了对方。
南山君对此好似早有预料,并无任何惊讶,淡淡道:“告诉黄昏,从明天起,他可以教你虚无剑法。”
风蘅听黄昏说过,虚无剑法是南山君另辟蹊径自创的一套剑法,取虚无缥缈之意,在与敌人对战之时,剑法灵动如山中白雾,让人无法捕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年江湖上出现一个评剑大会,南山君的虚无剑诀取得魁首,剑法威力可想而知。
黄昏未经师父允许,不敢私自传授于她。如今听南山君不仅送她剑谱还允许黄昏教她剑法,风蘅心中欢喜,激动得说不出话。
南山君说完,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风蘅赶紧大声说:“谢谢你,南山君!”南山君没有任何反应,那抹白色的身影如同白濛濛的雾气被风吹散,转瞬间,人已经消失不见。风蘅抱着剑谱,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她一直以为南山君不近人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心中对他白衣鬼使的形象立刻土崩瓦解,抛去私心不论,其实南山君更像一位不染纤尘的谪仙。
接下i的一个月,风蘅开始学习虚无剑法。
时间如同弹指一瞬间,很快就流逝了。转眼一个月过去,当初风蘅用三件事换i的三个月已经到了,他和北漠准备离开七十二峰。
这三个月,黄昏倾囊相授,把师父教给他的全数传给风蘅,好在风蘅接受能力不错,再加上天资聪颖,肯下苦功,剑术已小有成就,所缺的唯独火候而已。
风蘅和北漠离开那天,黄昏被师父叫去。避尘殿内,师父将随身佩剑忘尘给他,黄昏想了想,师父应该不是送他,难道是给风蘅?暗暗吃了一惊,这把忘尘剑师父一直随身携带,在江湖中行走时,用它惩罚了诸多恶人,归隐以后,便将之搁置一边,当时黄昏还觉得十分可惜,如今忘尘得以重见天日,送给风蘅再合适不过。
“师父是要我把它送给风蘅?”猜测归猜测,他还是小心翼翼问了句。
南山君缓缓点头。黄昏激动万分,赶紧道:“弟子现在就去。”
“这是给我的?”风蘅拿着黄昏给她的剑,有些惊讶道。
“这是我师父送你的,这把剑叫忘尘,跟随师父多年,师父说你可以自己给它重新取个名字。”黄昏说。
忘尘剑鞘呈纯白色,上面镶嵌有银纹,风蘅拔出剑,寒光一闪,剑身很细,如同寒冰铸就,两侧蓝色的流纹随着剑光上下流动。
风蘅轻轻抚过剑身,充满爱惜,缓缓道:“就给你取名祸水吧。黄昏,替我谢谢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