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听泷坐在床上,小心翼翼抬起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膝盖上,仔仔细细捋顺他披散的头发。
判和十二毕竟是大男人,再如何精心伺候,总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轻轻叹了口气,垂眸道:“怎么,不愿见我?”
沈甯曦睫毛颤了颤,不愿睁眼,也不愿动弹:“你骗我。”
“我现在死了,就不算骗你了。”
他倏忽睁开眼,目光里杀气凝聚,厉声道:“你敢。”
她笑,目光里不辨悲喜:“你还是你。怎么,还打算继续关着我?”
沈甯曦一顿,复又闭上了眼,别过头去,不愿见她。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个时候,这丫头整日整日闭着眼,憋着不和自己说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彻骨恨意,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你以前喜欢我吗?所以现在是在恨我了?”
他不言。
曲听泷没想到他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当初婚后她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词穷,一时沉默。
想想她也挺冤屈的,当初被下药软禁了好几个月,为了自由才不得不下了那么大一个套。
这一年多里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是她乐意的吗?
不得见家人是她乐意的吗?
一个人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小未央是她乐意的吗?
结果呢?
这个软禁她伤害她的男人,倒是给她甩起脸色来了!
“我就不该来看你。”
他闭着眼睛冷笑:“甚好。”
“你真的恨上我了呀?”
沈甯曦:……
“我还冤呢,你那般对我,把我逼跑了,你还要恨我?”
他又扭头不语。
曲听泷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本来也就是来求个答案,你恨不恨我,都无妨。”
沈甯曦沉默了一会,才皱起眉头厉声道:“……无妨?什么叫无妨?你骗了我一年多,这一年多里的日子,你一句无妨就过去了?我为你亲手杀了太子,也无妨吗?”
这一年多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睁眼闭眼都是她,这还不算,时时刻刻沉浸在自己亲手害死心上人的内疚亏欠里,压得他不能呼吸几欲殉情。
甚至……
杀了太子以后,他真的想过一死了之。
他想下去告诉她,你瞧,你男人还是你男人,你的仇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亲手替你报了。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怨我。
能不能请你再继续爱我……
可结果呢?
这一切都是骗局!
以她的性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谋的呢?
是从成婚之夜开始,还是在那之前就算好了每一步呢?
她是怎么跑的?
利用他的心软,利用他的欢喜,利用他所有的爱。
哈。
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其实多像那个在算谋里团团乱转的傻子。
可笑。
“以前我恨你,现在你恨我,也算扯平。”
他冷笑:“扯平?扯不平了,曲听泷。”
他……
还从未叫过自己的全名。
她没由来的心下一颤,有些酸涩,垂眸间却平静道:“那你又想如何?”
他闻言坚持着爬起身来,扣住她的后颈,拉近距离,呼吸都扑洒到她脸上,微微眯起眼,目光里又凝聚的冷意和杀气:“你一辈子……都别再想跑。”
曲听泷半点不怕他,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就忘了我吧。”
说罢正要伸手,比出那个标志性的催眠动作,就被沈甯曦忽然发作,一把按倒在床上。
“休想。”
“我已经不想跟你纠缠了,想要的答案也不重要了,我只是不希望你因我而死,正好忘了我,你也不用这样消耗自己的命数,何乐而不为?”
“闭嘴,纠缠?你一辈子别想逃开我的纠缠,你能跑一次,绝不可能再跑第二次!”
“是吗?还想把我弄回去关起来?”
“是又如何?”
“休想二字,原样奉还。”说罢,突然发作,膝盖曲起往上一顶,沈甯曦现在身体极度虚弱,能坐起身来都是勉强,实在是奈何她不得,愣是被她反客为主,压在了身下。
“曲听泷!”
她高高在上,咧嘴直笑,只是眉眼里怎么看都都透着哀伤:“我还是要谢谢你,毕竟……也曾经是爱过的。”
她再也不会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一个别的男人了。
沈甯曦知道他会被催眠,然而再如何挣扎,现在久病之躯也奈何不了曲听泷一个女孩子,只能厉声道:“曲听泷!我不会放过你!永远不……!”
“睡吧,乖。”她伸出食指轻轻压在唇瓣上,“嘘”了一声。
沈甯曦便沉沉睡了过去,只是深度催眠之下,依然紧紧皱着眉头,显然……
这恨意之深,深可刻骨。
怕是催眠,也难以消除彻底。
更何况他现在真的算是奄奄一息生死一线,催眠不仅耗费她的心神,更熬沈甯曦的精气,她生怕他受不住,也不敢太过放肆,索性把他认识自己以后,到她假死之前的所有记忆删除了个干干净净。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随后,她深深地,仿佛用尽今生所有的力气,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才起身,打算离开,抹了把脸,才惊觉已经满脸是泪。
她……
毕竟还是深爱过的啊。
嘿,以后小未央,怕是只能做个没爹的娃了,不过也没关系。
退而求其次,还有完颜破这个干爹不是。
她想起小未央,又觉得一切苦难都雨过天晴,勉强笑出了声,又深深地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把他每一寸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里,随后摆了摆手:“再见,沈甯曦,再见。”
说罢终于转身而去,大夫狱卒和判他们都像个木偶似的戳在门口,她想了想,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催眠他们,只轻轻说了句:“为你们爷好,别再记得我了。”
随后走到拐角处,确定他们看不见自己了,这才打了个响指,匆匆离去。
一群人从催眠中悠悠转醒,没有丝毫怀疑,各自按部就班去忙,看病的看病,照顾的照顾,竟谁也没想起曲听泷这么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