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中之后,陈永年便一直搭床在陈德辞的家里,因为当时陈德辞家里就两兄弟,人口比较少,所以住的地方也比较宽裕。陈永年和陈德辞是同班同学,加上都是学习用功,性格的相近的小伙伴,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由于之前挑杉木赚到了一些钱,加上两人对于音乐的爱好,经常看到陈意礼老师有台收音机叮叮咚咚的在宿舍放收音机,心生羡慕,所有有了钱马上就买了一台收音机。有一次收听到了台湾特务电台的广播,大意是只要提供有情报给他们,就可以酌情获得一笔经济奖赏,无论是大情报还是小情报都可以,以写信的方式,邮寄到荃湾海兴路284号。陈永年当时一心想要赚钱,听到有钱赚,便马上拿起纸笔,大概内容就是介绍自己是哪里人,是个在读的学生,希望能加入你们的组织,提供相应的情报。结果信一寄出去没多久,位于的那个特务机构就被人民解放军侦查到了,全面封锁从大陆寄往荃湾的信件,并且查出寄信人的地址,抓起来严密审讯。来抓陈永年的是一个加强连的解放军,可能是不知道陈永年只是一个学生,以为是个大特务,严阵以待,把陈永年所在的整个南信村都武装封锁了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在各个进出村子的路口都架起了机枪。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这样的情况,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吓傻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逐一排查之下,发现整个村子里只要陈永年有收音机,于是便找到了陈永年的父母询问情况,陈永年的父母如实交代,陈永年外出去了同学叶正添的家里。既然知道了陈永年原来只是一个学生,那么这样的重型武装显然就没必要了,把各个路口的官兵撤退了之后,改派了一个保卫组的人来到叶正添的家中。叶正添的父母是在镇上的卫生食品站的副站长,也是属于国家机关人员,那个时候的国家机关人员都是有相当的分量的,保卫组的组长刘俊题,副组长叶子楼带着五六个人来到了叶正添的家中,跟叶正添的父母说明了情况之后,叶正添的父母都为陈永年感到了深深的忧虑。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人多半是活不了了,于是叶正添的母亲恳请保卫组的人能否先不要抓陈永年,自己做一餐好吃的饭菜,给陈永年吃,吃完了你们再把他带走。出于对国家机关人员的尊重,也出于对这个学生的同情,刘俊题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保卫组的一行人便走到了叶正添的屋后,隐蔽了起来。陈永年和叶正添一回到了家中,叶母就连忙招呼两人吃饭,饭桌上,叶母连那只养了多年的下蛋老母鸡都杀了做了一桌十分丰盛的饭菜,算是给陈永年送行了。叶母坐在一边,拿起了一根鸡腿,把皮剥了放进了陈永年的碗里,一直说:“永年,吃多点。”但是表面没有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很慈祥,就像是一个慈母对于一个幼子的关怀。此时的陈永年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心里想着叶家应该是有什么喜事,做了这么丰盛的一桌,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一餐,便也敞开了肚皮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饱了之后,陈永年便和叶正添说,不如我们过去找邱火明玩吧,此时的保卫组就躲在叶正添家的屋后面,对于屋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便从屋后走了出来,准备要逮捕陈永年了,叶母见刘俊题走了出来,便迎了上去,两人在门谈了起来,叶母说道:“就让这个孩子去找朋友玩一下吧,他不会走掉的,我可以帮他做担保。”刘俊题没说什么,默默的又走回了屋后,陈永年见有人来跟叶母交谈了几句,但是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们一直在邱火明家里聊了一个钟头,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进叶正添的家门,陈永年就被保卫组的人控制住了,此时叶子楼便从腰间叮叮咚咚的拿了一付手铐出来,准备给陈永年拷上,刘俊题看了看说道:“还是个孩子,没必要,收回去。”叶子楼便把手铐收了回去,吩咐属下把陈永年押回了保卫组审讯室,刘俊题问道:“你这个收音机是怎么买的?为什么会走上当特务的犯罪道路?同伙都还有谁?”陈永年如实一一的回答了,后面保卫组的人还一一审讯了陈德辞、陈送仁、叶正添等陈永年的朋友,结果都是如陈永年叙述的一般,并没有隐瞒,但是叶子楼并不觉得陈永年说了实话,便采取了疲劳战术,叫了保卫组的人轮番拷问,持续了30多个钟头,本来长途跋涉挑了那些东西回来,整个人都已经很疲惫了,但是保卫组的人始终不让陈永年睡觉,见他犯困了就用针去刺,然后还有开水去烫陈永年的后背,希望能得到更加惊爆的消息,但是陈永年每次的回答都还是一样,在这样的疲劳战术下,一般人有什么秘密也早藏不住了,肯定是不会再有所隐瞒了,见陈永年来来去去说的都是一样,叶子楼也放弃了这种疲劳审讯的办法。到了第二天晚上,刘俊题来巡查的时候,才发现叶子楼这样的对一个小孩子有点过分了,便对他说:“不要再这样搞了,该说的肯定都已经说了,让他睡觉吧。”叶子楼也无趣的走出了审讯室,临走的时候,还往陈永年身上踢了两脚,可是这个时候陈永年的身上也已经完全麻木了,没有反应也感受不到疼痛,陈永年听到终于可以睡觉了,便顷刻倒在了审讯室的长椅上,呼呼的昏睡了过去,叶子楼见状叹了口气,回去到宿舍拿了自己的毛毯给陈永年盖上,那个时候,毛毯属于比较贵重的物品,只要相当职位的工作人员才消费得起。
第二天,按照刘俊题的指示,陈永年不需要再关在审讯室里了,有了相对的人身自由,可以去保卫组的食堂打饭,但是不能离开保卫组,再接下来的两三天里,饭堂的掌勺听闻了陈永年的遭遇也感到十分的同情,每次给他打的饭菜里的肉都额外的多,陈永年看见了这满满的一盒饭菜,心里也是一股暖流流过,笑了笑对掌勺的师傅说:“师傅,您不用打多给我了,我这几天基本没有睡,没有胃口,吃不下这么多的饭菜了,谢谢您!”
大约过了四五天之后,保卫组便放了陈永年回去,说是根据现有材料,立不了陈永年的罪。回到学校之后,学校的主任刘汉华,见缝插针的就上纲上线召集学生开陈永年的批判会,给陈永年套上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称号。要求陈永年写检讨报告,在学校各班级学生上劳动课、体育课的间隙,开批判大会,主题就是不要学习他,是个反面教材,大家要批判他,一来二去,陈永年也无心再向学了,主动放弃了学业,回到了家中,帮助父亲务农。
过了半个月之后,刘俊题又来到了南信村找到了陈永年,当时的陈永年正在田间干农活,见刘俊题又来了,陈父的脸上愁云惨淡,因为这第二次再传召回去的,多半是事态严重了,当时的眼泪的就流了下来。
去到保卫组,刘俊题把陈永年带进了审讯室里,其中有位长官模样的人在那里坐着,见陈永年来了,也没说什么,随手拿起了一张报纸给陈永年,并叫他念起来,陈永年不知所以然,也就照着报纸念了起来。听完之后那个长官点了点头说道:“还可以啊,还可以。”然后对刘俊题说道:“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办吗?”刘俊题摇摇头说道:“没有了。”“那这个陈永年等下跟我去临海县。”说着就站了起来,示意警卫员把陈永年带上了他的吉普车。当时陈永年的班主任张茂林老师不知道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知道陈永年今天会被带走,所以早早地买好了两支牙刷、两条毛巾、两个香皂还有一条银行牌的香烟站在路口等这位长官的吉普车经过,当时一条银行牌的香烟需要30元,大部分教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才30元。张老师像一位老父亲一样,当车子驶过时,张老师站在路边一直招手,希望长官能把车子停下,让他和陈永年说几句话,可能此去就是天涯两别,永生不得再见了。出于对这个学生的爱惜,以及对他遭遇的同情,车子停下来,车门打开的时候,张老师把袋子递给了陈永年,神情相当的悲伤,仿佛此刻坐在车上的这个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般,望着陈永年说道:“事到如今不自由……”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哽咽了,眼泪也止不住的留了下来,长官谢燕似乎也看出了这师生的情深,不愿意让张老师过分的伤感,挥了挥手示意叫司机走。张老师也一直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去,眼睛的泪水奔涌而出。
去到临海县公安局,是一座旧社会大地主的瓦房,一进大门,引入眼帘的就是就是一个大院子,院子的后面就是堂屋,堂屋明显比两侧的房子高出一节,而气派,两侧的厢房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房间之多。其中安排陈永年住的小厢房里面还有三个人在那里住着,其中有一个较为年长的,约莫有三十岁出头的人,名叫富天进,犯的过错最大,他当时是铜罗湖农场的职工,因为农场里面有很多农业机械的设备,他就从这些设备中,东拆西卸,硬是自己组装起来了一台电报机,通过电报机跟特务组织取得了联系。另外两个是两个年轻人,跟陈永年差不多,还未联系上就被公安机关查获了。接着公安局分配了一个人专管这四个人,名叫赖先进,刚开始的几天,主要的工作就是让他们四个写个人的罪行,犯罪经过,详细报告,也就是后来要用到的演讲稿。
四天后,谢燕局长来到公安局,跟陈永年几人说:“现在我代表局里邀请你们过来现身说法,不属于批斗,只是纯粹建立一个反面教材,给学生们做一个错误的示范。你们每天每人可以派发一包丰收牌香烟,管衣食住行,每天的伙食费按照25角钱的标准执行。”这样的待遇在当时来说算是非常高级别的待遇了,普通人家吃个早餐也就是2分钱左右,丰收烟也是需要有相当高的级别的人才抽得起的。接着陈永年便开始了他们此次行程的第一站:龙山中学的学生大会。大会上这四个犯罪分子,集中讲述犯罪经过,给学生们作为一个反面教材,教导学生引以为鉴。接下来的几天还去了岩塘镇,金石镇,南陇镇,界石镇的各个中学,也是开批判大会。
可是这几天的伙食并没有谢燕局长说的那样的标准,而是每天都是喝粥,吃了几天之后,陈永年便跟富天进商量道:“我们来的时候,谢燕局长说的明明白白的每天28元的伙食经费,没想到竟然是天天喝白粥,这明显是赖先进在克扣我们的伙食费啊!要不我们明天不去配合开大会了,我们躲开来。”富天进认同的点点头,但是还是有所犹豫的说道:“可是我们不去开会,被抓到的话会不会被枪毙啊?”陈永年抬了抬头接着说道:“枪毙枪毙,反正我们不去,他们这个会就开不成,被抓到了,你们就都说是我指使的,责任都在我这里!反正我就是不服这个赖先进克扣我们的伙食费!”于是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后,陈永年就带着四个人到会场附近的树底下睡大觉,路过会场的时候,陈永年望着底下黑压压的约莫有一万多人的大会场,一大群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待会议的开始。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场会的四个主角,并不出现,只是远远的看见赖先进在舞台下方暴跳如雷,直到中午陈永年一行人才慢悠悠的回到了招待所,赖先进见到了他们四个,第一时间便是抽出了配在腰间的驳壳枪,噼里啪啦的上了膛准备开枪,陈永年心里有底他不敢开枪,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便也面无惧色地跟赖先进争吵了起来说道:“一开始来的时候,谢燕局长已经明确的声明了我们的待遇,你这样天天给我们喝白粥是什么意思!”赖先进一时觉得又气又好笑说道:“还跟我谈待遇?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吧!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害的那外面一万多名学生白白等了一上午,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你!”陈永年依然据理力争道:“我就是不服气你克扣我们的伙食,你凭什么克扣我们的伙食费中饱私囊?见到谢燕局长我首先就要向他举报你!你要开枪打死我也可以,反正这个会我就不开了,不单只今天不开,以后我都不开了!”最后赖先进也是自知理亏,也啃不下这个硬骨头,只能带着陈永年四人回到了公安局,一进门赖先进就先打起了小报告说道:“局长,这几个人故意捣乱,不配合开会,我把他们几个带回来了。”谢燕局长听到后也是当场大发雷霆拍着桌子说道:“岂有此理,你这个几个毛头小子,活腻了是吧!”陈永年见状也并不惊慌,平静地说道:“局长,我们没有活腻了,只不过你一开始就跟我们说过我们的待遇问题,这后面的几天,赖先进却一直安排我们喝白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虽然是犯人,你说不给就不给,但是说好的没兑现,这又是怎么回事?”局长听到后,怒视着赖先进,赖先进不敢抬头看局长,一直低着头,谢燕局长的语气此刻有所缓和道:“接下来待遇方面会严格按照我之前说的办,谁要是敢乱来我就撤谁的职!这个会要继续开,遇到任何问题可以向我汇报,但是不可以耽误学生开会,这是我的底线!”说罢便招手让赖先进领着他们去了下一站:甲子中学。
开会的时候,陈永年四人在主席台边的几张小凳子上坐着,陈永年拿出了一根香烟出来抽,这个时候校长便走过来用命令的口吻说:“这位同学,请你严肃一点,这里不是抽烟的地方。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来接受批判的,不是来接受表彰的!有你这个样子来接受批判的吗?”陈永年并不以为意说道:“这是局长给我们抽的烟,局长并没有要求我们不能抽烟。”校长见这个是个硬茬便也不过多的纠结,只是淡淡的说道:“抽可以抽,可是你可以会下再抽,现在下面这么多学生看着,影响不好!”陈永年见校长再三请求,便也熄灭了烟,准备上台演讲犯罪经过,接受大家的批判。批判会结束后,回到旅店的陈永年发现自己洗干净的鞋子放在招待所的窗户上晒着不见了,恰巧这个时候,以前在陆田镇插队的小学同学麦友展和徐怀东见到了今天来学校作犯罪报告的是陈永年,便在下课后找到了陈永年住的招待所里来,聊着聊着聊到了陈永年晒在窗口的这个鞋子找不到了,于是热心的麦友展和徐怀东说可以帮忙找一找,结果到晚饭的时间,神奇的是果然把鞋子送了回来。这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神仙管一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