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空山新雨剑茫茫,不负少年郎。
皓月当空,对酒当歌,入古牛镇的羊肠小道,有一辆马车停靠,车帘卷起,一只金色麻雀飞入车厢。
车厢内红衣道袍的妙龄少女柳翎,看着手指尖的金色麻雀,道:“深山少人行,浅水藏蛟龙。”
李道宗横剑在膝,面如冠玉,扭过头顺着车厢的缝隙,看到砂石地面,一颗破土而出的小草,沉默无言。
金色麻雀化成点点金光,似繁星夜空,在柳翎的手指尖逐渐消失,马车外有点点金光聚拢,一只金色麻雀再次展翅翱翔。
李道宗问:“有意思吗?”
柳翎道:“没意思,但是好过装聋作哑李道宗。”
长剑离鞘三寸,有剑意透出,无形有意,朝北飞去,收剑回鞘,李道宗道:“北面有人?”
柳翎拍着胸脯,似乎惊慌失措,但是声音娇柔:“吓死人家了。”
李道宗道:“你的霸秀剑意呢?”
柳翎以个极舒服的姿势靠着车厢木板上,翘着二郎腿,取下腰间酒葫芦,摇了摇,喝了口,道:“我也是女孩子。”
李道宗冰若寒霜的脸上有了笑意,再次看向那颗小草,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柳翎递过酒葫芦,:“喝点。”
李道宗没有接,道:“酒鬼。”
柳翎不以为意,收回手,独自畅饮,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
古牛镇北面,万里之遥的紫禺山,有道剑意,不远万里而来,撕开护山大阵,没入山门的观潮湖,碧江倾盆,千层浪涛,观潮亭内有人悲喜,有人忧愁。
这日紫禺山间一间草庐,尘封已久的木门缓缓推开,有青衣儒士放下手中书卷,负剑下山。
话说王老五领着柱子,二狗子去听书去了,李玄英执意再求一支签,徐风担心李玄英再次火烧神仙,一同去了三清庙。
好好的大姑娘没人要,李玄英不信这个邪,虽然李玄英不觉得嫁人有何好处,要伺候自己男人,洗衣做饭,但是你说她嫁不出,李玄英不愿意。
三清庙守门小道士,看见李玄英跟见了鬼似,说啥不放行,徐风上前说好话,也连带着一顿不是。
小道士以送瘟神语气,道:“二位爷爷,庙小容不下大神,您二位这火气太旺,朝前走几步有间凉茶铺子,二位那里请合适。”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尤其说到火字,小道士是磨着后槽牙蹦出来的。
李玄英从不是受气的主,好话说尽,小道士不开眼,摩拳擦掌就要动手,好在老观主及时出现,化解了危机,领二人进了去。
三清庙主殿供奉道教三清祖师,入庙叩拜祖师堂是大小庙宇的规矩,余下偏殿神灵香火良莠不齐,不是庙里道士可以左右,这里李玄英是轻车熟路,直接奔牵红线姻缘的月老祠堂,至于入庙拜祖师堂的规矩如同虚设,老观主也不恼,缓步跟在后面,徐风却到主殿,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入乡随俗,若是人人不守规矩,人心如浮萍,想着自己算计得失,世道会真的很乱。
千里姻缘一线牵,求姻缘少年郎,翩翩佳公子,觅得如意郎君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鲤,李玄英的性子不愿意循规蹈矩的等着,老观主善解人意,给李玄英开了个小差,徐风进来时,一支竹签子悄然落地。
谶语是得忍且忍,得耐且耐,须待时至,姻缘还在。
老观主笑眯眯把姻缘签收入袖中,而不是放回竹筒,道:“如出一辙,天意如此,姑娘莫要执着。”
李玄英闷闷不乐,谶语意思是要等待,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连个说媒的都没有,在等不是成了老姑娘,好在李玄英原没抱期望,在等等就等等,有希望比一棒子打死好。
神仙也有无奈,李玄英不认得几个字,徐风看的真切,姻缘还在,后面分明是海枯石烂,等到海枯石烂,同等嫁不出去,老观主是害怕话说绝了,李玄英再次火烧神仙。
原是无心,原是无意,觅得如意郎,李玄英更在乎面子,既然命中注定,那就等好了,了得心中事,李玄英少女心性显露无疑,东瞅瞅,西看看,痴男怨女,人间百态,有人求得姻缘,欢喜开怀,有人与中意女子,郎君八字不合,如丧考妣。
月老金塑法身后面的石壁上,一副阴阳交融的太极图吸引了李玄英的目光,一个小小的圈内阴阳二气交合,如一池湖水中的两条游鱼,阴阳双鱼在天地方圆,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是地,天地间道是本源。
李玄英瞪着眼珠子看了半天,说道:“瞧,这两条鱼儿像是一对恩爱夫妻,但是换车了鸳鸯更好看。”
三清庙的小道士嘴都气歪了,恨不得把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姑娘,一顿扫把打出去,鱼龙变化,阴阳太极,这大道象征,到了李玄英的口中成了男欢女爱的鸳鸯。
徐风拉了拉李玄英衣角,提醒她不要口不择言,但是李玄英不知不觉,一脚踏上香案,眼睛盯着石壁瞧个仔细,这不打紧,落到了香客眼中,是亵渎神灵,不是看是个姑娘家家面子上,这会已经拉到殿外拳打脚踢,徐风扯着李玄英的袖口拉她下来。
李玄英跳下香案,道:“徐风,这两条鱼还有眼睛呢?”
徐风自觉脸红,三清庙是待不下去了,徐风也是要面子的,道:“知道了,有眼睛,咱们听书去。”
李玄英道:“不去,再看看吗?”
老观对于亵渎神灵的话语熟视无睹,道:“鸳鸯情比金坚,但双鱼中间有一条线,如隔岸观火,镜花水月。”
李玄英听得好奇心起,问道:“既然得不到分开就是了。”
老观主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你看那个圈子,天地方圆莫若如此,他们能去哪里呢?爱情情仇,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好如此。”
李玄英撇嘴摇头,没了兴趣,道:“真可怜!”
徐风觉得老观主话里有话,但是李玄英觉得没意思了,硬拉着徐风去听书。
老观主看着少年少女离去的背影,笑而不语,一只金色麻雀悄然落在三清庙的匾额,老观主道:“童儿,准备两间上房,有客人来了。”
出了三清庙,星辰明媚,徐风觉得如一截枯枝,落入了滚滚长江,随着急流漂泊,身不由己,比肩而行,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钻进了于先生说出的茶馆,不是汇入平静的江河,而是跌落了百丈瀑布。
李玄英拉着徐凤,在瓜子皮,果核满地的茶馆中杀出一条血路。
柱子是于先生的老客人了,占据了小桌子,嗑着瓜子喝着茶,眉飞色舞。
李玄英毫不客气,一脚把柱子踹下长凳,自己坐了上去,抓起一把瓜子。
柱子拍拍屁股上的土,跟二狗子挤在一起,看见徐凤,道:“来的真不是时候,于先生说过一段了,那侠客飞剑凌空,隔着三里地斩了牛妖的头颅,牛头落地,足足有小山大。”
李玄英吐着瓜子皮,道:“没有那么大锅。”
二狗子道:“可以剁成块分锅煮。”
柱子语塞,觉得喉咙发紧,咽了口口水,差点没噎死,好好的剑仙驱魔卫道,李玄英怎么惦记着吃,二狗子也不是好人,满肚子话没说来,但是想想,真没那么大锅。
徐风跟王老五打了声招呼后坐下,下半场开场了,于先生在古牛镇说书一绝,圣贤大德,妖魔鬼怪,到了于先生的嘴里别有一翻趣味,没人不喜欢的,徐风没有听过于先生说书,但是于先生说的故事口口相传,不绝于耳。
清脆铜锣响,于先生穿着灰布衣裳再次登台,他有一条瘸腿,拄着拐,头花花白,眼神却有精光。
王老五喝了口茶解酒,道:“徐风没听过于先生的书吧,这于先生说的故事叫一个精彩,你婶婶最喜欢的。”
徐风微笑点头,今儿个是十五,混沌铺子忙,王家娘子抽不出身,王老五要仔细记着,回去说给媳妇听,书中有伉俪情深,有相敬如宾,有琴瑟和鸣,但徐风觉得都不及王老五这份沉默的心。
啪!
一声惊堂木,茶馆内安静了下来,于先生开场了。
徐风回过神,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有一只金色麻雀落在了于先生的拐杖上。
天桥,马车停靠,车帘挂着串玉石风铃,无风自响,环佩叮咚。
柳翎掀开车帘,道:“终于找到了,可以交差了。”
李道宗沉默无言,下了马车,一步,一步,李道宗每踏出一步,身后的景物变的模糊一份,五步之后,已经来到了王家娘子的混沌铺子。
柳翎紧随其后却是挤在人群,偶尔看见喜欢的物件,还要驻足讨价,等到柳翎到混沌铺子,李道宗已经看着铺子里忙碌的妇人许久。
一口咬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糖人的柳翎看见李道宗的模样,道:“我以为已经头颅滚滚了。”
李道宗继续沉默无言,只是看着铺子的妇人,看着吃着混沌的食客。
柳翎拉了拉李道宗的衣角,道:“吃碗混沌去。”
“嗯!”
这回李道宗不在沉默,说了一个字。
王家娘子见客人了,忙收拾桌子,招呼客人,询问客人吃点什么。
柳翎要了两大碗混沌,吃了一碗,瞧见李道宗那碗没有动,也不客气端过来继续吃,妇人忙碌着,李道宗沉默的坐着。
茶馆内,徐风心绪繁乱,于先生口灿莲花一点一滴没有听见去,柱子时不时拍桌子叫好稍稍令徐风回神,徐风抬头,觉得有一座大山压落,一寸一寸的挤压着空间。
“我这是怎么了?”徐风心中自问,但没有人给他答应。
徐风目光所及,看见李玄英,看见柱子,看见二狗子,看见聚精会神的王老五,隐隐约约间恍惚看见了李老头,看见了张铁师傅,看见了顺风铜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子夜过后,随着于先生惊堂木落下,庙会散了,这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回了家,街道零零散散的几个摊贩收拾东西。
于先生拄着拐杖下了台,看着徐风道:“这位小哥好眼生。”
柱子接过话,道:“于老,他叫徐风是我朋友,今天头一次来。”
于先生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跟王老五打招呼:“王师傅,老朽说了大半天的书,腹中饥饿,你家铺子若是没关门,可否去吃上一碗混沌。”
王老五道:“您老客气了,就是关门也不打紧,这几个孩子也没吃饭呢。”
馄饨铺子,柳翎吃了三碗馄饨后百无聊赖,琢磨刚买的糖人,李道宗一言不发,像是一块木头,静静的坐着。
铺子里已经没有其余客人了,王家娘子也不恼火赖着不走的二人,收拾妥当,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望着茶馆。
王老五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有客人,没有多说,只说饿了,叫自家娘子煮几碗馄饨。
于先生靠窗而坐,看向了李道宗,柳翎,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吃饱了回家睡觉,黑灯瞎火的,再碰上歹人,小心性命不保。”
王老五以为于先生,在说几个孩子,点头道:“于先生说的是,吃饱了回家睡觉,大晚上的不要瞎跑。”
二狗子满不在乎,道:“有英儿姐在,怕个啥!”
柱子深以为意,于先生是好心,但有李玄英在不要说强盗,就是蒙山里虎豹豺狼也得退避三舍。
李道宗像是石化了,闭眼,不语,柳翎趴在桌子上,看着于先生,微微一笑。
很快热腾的混沌端上来了,但是王家娘子还没端上桌子,柳翎道:“老板娘在来一碗混沌,不放葱花。”
“好嘞,客人还要猪肉馅的吗?”王家娘子答应。
柳翎伸了个腰,似大梦初醒,道:“猫肉馅的,最好是小花猫的肉。”
王家娘子闻言如遭雷击,身体似乎僵住了,一动不动。
于先生勃然大怒,道:“你有命吃吗?”
李道宗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眼对面的三清庙,道:“狼狈为奸。”
于先生莫名的笑了,道:“杀了你们也没人知道了。”
李道宗问:“你有把握?”
于先生不假思索,道:“可以试试。”
王老五,徐风,李玄英,柱子,二狗子,莫名其妙,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什么哎,吃个混沌,还要吃出人命来了。
而王家娘子看着于先生,眼中泛着晶莹泪珠,她轻轻摇着头,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她说不出口了。
李道宗开口道:“好!”
乌云蔽月,昏暗暗,李道宗长剑离鞘,如一道炫目流星,飞剑一分为二,一剑抵住了王家娘子的雪白脖颈,划印丝丝血痕,令一剑如奔雷,直刺于先生眉心。
剑尖离于先生眉心半寸,停滞不前,于先生眉心睁开一只竖眼,如宝石湛蓝,万丈华光,剑尖被华阻塞,飞剑蝉鸣。
目瞪口呆,柱子柱子颤抖的声音说道:“飞剑!”
徐风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意思,原来世间真有剑仙侠客。
如果说李道宗的飞剑而二是剑仙的手段,但是下一刻王家娘子变化是惊悚骇人。
二狗子被吓得包着李玄英大腿,眼镜死死的闭着,他看见了九条毛茸茸尾巴。
此刻王家娘子眼镜血红,她张开嘴要说话,却发出一声猫叫。
“妖!”
“妖”
一声是李玄英失声惊呼。
一声是徐风心田荡漾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