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空山新雨剑茫茫,不负少年郎。
一缕清风拂过,烛火摇曳,徐风合上书卷,天星灿烂,明月高悬。
咚!
咚!
咚!
徐风闻如雷惊,裹上被子,倒头装睡,几乎是头挨着枕头,门板倒地声音传入了耳朵。
夜半三扣门,先礼后兵,有客来访,有个姑娘,提着篮子,踏着门板进来。
这女孩极美,二八年华,稚嫩的脸蛋英气勃勃,星目如晨光,眉似细剑如云鬓,美中不足,眉心有几道丝丝缕缕红纹扎眼。
“徐风吃饭了。”
十五六岁小姑娘,说起话如涓涓泉水美妙,但是听在徐风耳中,堪比蒙山凶兽嘶鸣。
掩耳盗铃,听着滑稽,人若是遇到事情了,六神无主,这事也顺理成章了,徐风继续装睡,饿死是小,醒着事大。
女孩推门而入,揭开饭篮子,一菜一汤,摆放好碗筷,说道:“起来,吃饭。”
“玄英来了,你瞧瞧白天干活累着了,睡到现在。”徐风揉着眼睛,伸着懒腰,像是刚刚被叫醒。
你永远叫醒不了一个装睡的人,但女孩四个字叫醒了徐风,因为徐风知道,女孩只会说六个字,下两个字是挨揍。
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堂堂七尺男儿,还怕娇滴滴的小娘子,但是徐风怕,人张美,想的不能太美,李老头的孙女李玄英,长得美,想的不是美,是拳头,十二三岁的孩子打架寻常不过,但被一个小姑娘按在地上,暴雨梨花,太伤男子汉的心了。
“你看看大老远白跑一趟不是?二狗家大饼吃多了现在不饿。”徐风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叫女孩离开。
女孩道:“小气,不就是小时候打你一顿吗?记一辈子吗?狗子家面还没和好呢,你生吃呀!”
徐风无语,抓起饭碗开始吃,女孩的话字字考究,堪比圣贤文章,小时候是打了一顿,但是长大了,多了去了,徐风不想挨揍,听话,吃饭。
至于男人的面子,如同家暴男人打女人,因为女人弱势,永远是受害者,但是女孩不是弱者,至少徐风打不过,也没有面子。
女孩是李老头的孙女,李玄英,这姑娘长大好看,心眼好,就是手上的力气大了,喜欢跟男孩子厮混,打起架来,撩阴腿,猴子偷桃,双指封眼,阴招,狠招层出不穷。
吃完一大碗白米饭,徐风打了个饱嗝,道:“李玄英我吃完了,你早点回去,天色晚李爷会担心的。”
李玄英不以为意,道:“爷爷叫我多出去走走,找你,柱子,二狗子玩呢,女孩子待在家会闷坏的。”
“谁家养个姑娘,举着二百斤的石磨锻炼身体,不怕街坊四邻笑话,李爷是祸水东引。”徐风心里默默的计算李老头的祖宗十八代,心里这样寻思,嘴上道:“黑灯瞎火街面也空了,明天叫上柱子,二狗子去山里转转。”
“嗯,明天是十五咱们去庙会。”有的玩李玄英有了精神,蹦蹦哒哒收拾碗筷,踏着门板离开。
徐风悔不当初,随口说说,赶巧明儿是十五,上次庙会,这位小祖宗大闹神堂,火烧神仙,不是观主心肠好,不欲计较,数万信徒,一人一口口水,也是大江大河。
天蒙蒙亮,徐风起床,凉水洗了脸,修补好门板。
二狗子赶巧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左手领着一个大包袱,右手搂着泡菜坛子,嚷嚷道:“别愣着搭把手。”
徐风接过泡菜坛子,问:“柱子呢?”
二狗子解开身上的包袱,在院内石桌子上摊开,是一张香喷喷的白面大饼,他抓起一块咬了口,含糊不清道:“甭管那小子,走到半道说闹肚子,累死狗爷了,快吃大饼香着呢。”
“懒驴上磨屎尿多。”徐风骂了句,抓起一张大饼,就着酸辣腌萝卜,真香。
砰!
沉闷门板倒地,有个姑娘再次踏着门门板进来。
李玄英抓着柱子后脖领子,拎死狗样的拖着。
徐风觉得后脖颈发凉,嘴里大饼囫囵个吞了下去。
“呦,英姐儿来了,吃大饼,白面大饼,可香了。”二狗子递过去一张大饼,不看柱子一眼。
李玄英鼻子嗅了嗅,闻着大饼诱人香味,松开了柱子吃起了大饼。
“英姐儿,柱子又惹着你了。”二狗子不愧是讨着了媳妇的,知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吃了大饼,又有酸辣爽口的腌萝卜,李玄英心情极好,小嘴里嚼着,提起这事气不打一处来,道:“这个傻大个,街上远远见着本姑娘撒腿就跑,你看二狗子不是来给徐风送大饼泡菜吗?青天白日,无缘无故气势矮了一头,像个贼人,活该没媳妇。”
自小没少挨揍,柱子没读过书,没徐风七尺男儿自尊心,打落衣服沾染的尘土,拍拍手,抓起一张大饼来吃,但是李玄英末了一句,太伤人了,柱子送到嘴边的大饼又放了下。
脸上是苦大仇深,心里毒箭穿心,柱子没胆子追究罪魁祸首,肚子有气,看二狗子那叫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凭啥这小子有媳妇了,不患寡患不均。
“铺子里没事,今是十五,咱们逛庙会去,狗子叫你家小翠一起,烧香拜佛大姑娘小媳妇,多多益善,看见合适的,给柱子找个老婆。”李玄英知道,那句活该没媳妇,伤了柱子的心,心有愧疚不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心里话说不出口,千万百计,话茬找回来。
“真的,这事靠谱吗?”柱子听见找媳妇,气消了,人也精神了。
二狗子脸红道:“英姐儿轻声,没过门呢,街坊邻居听了不好。”
李玄英一把搂过二狗子脖子,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还害羞,姐姐带你玩去。”
徐风修补了门板,叫个铺子里的学徒看守,四个少年玩伴,勾肩搭背,去了镇子南边。
大红灯笼高高挂,舞狮,杂耍,地摊,小吃,人流如大潮没有回头路,从天桥南口进,在北口出,如滚滚长江水,顺流而下,一日千里。
“英姐儿你瞧那小人儿长大多乖巧,我要是有个都舍不得吃。”二狗子盯着卖糖人的摊子流水,可惜都是半大孩子,口袋里空空如也,半个大子没有,
“嗯!”
李玄英,柱子点头,他们眼珠子盯着小小人儿,满怀欣喜。
“糖人,糖人,不买糖人不看糖人,小心勾了魂儿。”摊子老板哼着自编的小曲,只看不买的顾客老板见过,但是眼珠子不转主的真没见过,三个孩子真是勾了魂,老板临时起兴,一看,一唱,成了一景色,招揽顾客了。
徐风遥望一座老宅子,这是古牛镇大户赵家,以前宅子姓徐。
车水马龙,锦衣玉食,初一十五,逛庙会,看花灯,骑在爹爹的脖颈,娘在身边,有仆人跟着,想吃糖人买糖人,吃一个,看一个。
日子好,人心不足,那年爹爹去了赵家的赌坊,自此游荡的心有了慰藉,千金家财散尽,父母离世,徐风不怨,不怨父亲,父亲是好父亲,给予了徐风关怀,不恨赵家设局,买卖生意,愿赌服输,若是无心恶业,不得恶果。
“开设赌场,为富不仁。”李玄英不看糖人了,转而看赵府,杀意满满,不是因为徐风是她朋友,李玄英痛恨赵家,这个到了嫁人年纪,却无人上门提亲的姑娘,痛恨恶人,如同痛恨自己,手中若有三尺青锋,斩尽天下不平事,这是李玄英的梦。
只是三尺青锋没有,长成了大姑娘,竹条木棒也玩不了,其实李玄英曾求着爷爷打造一柄铜剑,就当成嫁妆了,李老头没有答应,自古没听说有人打铜手艺人,铸造兵器,自然不会,再者李老头担心,真打造了一柄铜剑,孙女真的敢杀人。
生灵性命,在李玄英眼中如糖人,好看,喜欢看,若是有钱买来,吃了也就吃了,若是不想吃,放着也是可以,全凭心性。
李玄英的父亲喜欢打猎,有张硬木弓,李玄英曾偷拿了去,射杀了一只兔子,也不一箭射死,一箭又一箭,十三箭后活剥了兔子皮烤了吃了,躲在暗处李老头看在眼里,心如冰窖,孙女眼神他如此熟悉,也是个女孩,只是兔子换成了人。
事后李老头求着小镇算命瞎子,给孙女卜卦,得了八字谶语,但是瞎子只肯说后四个字,百无禁忌,再问一个字也不多说,李老头琢磨了这几年,也没个门道。
李玄英问:“赵家设局,镇子的人都知道,但是还有人去?”
徐风摇头,道:“你今天吃饭,明天不吃吗?”
李玄英,道:“吃饭吃不死人。”
徐风,道:“有撑死的人。”
李玄英,道:“听过,没见过。”
徐风沉默了,在争辩下去,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见过,但问题存在了,徐风想到,某夜父母争吵,父亲亲口说,他知道赵家设局,十赌九输,但他不同,不是浪荡赌徒,心里有数,小赌怡情,花点小钱找乐子。
其实赌徒没有大下,道理只有对错,在踏入赌场的一刻,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贤知错改错,寻常人往往不知错,也难改错,以为掌握全局,其实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
二狗子以为徐风睹物思情,道“徐风等有了钱咱们买回来,这宅子赵家是卖的。”
徐风问:“赵家的少爷不是住着吗?”
二狗子道:“开设赌场,上下多少关系打点,没银子怎么行,赵家面子上风光,手里银子也不够用,我爹前段日子给李员外打家具,李府都传这事,但是这么大的宅子,老百姓买不起,镇子的大户都有宅子,卖不出手,只得现住着了。”
逝者已逝,睹物思人是人之常情,在徐风心中,现在的家是打铜铺子,有李玄英,有柱子,有二狗子,徐风打心底里高兴,富贵不知愁滋味,从前有钱,日子安逸,读书识字,书中说的道理往往是道理,认识的朋友往往是朋友,家道中落,书中道理不一定是道理,但认识的朋友一定是朋友。
家道中落那会,徐风恨过,怨过,甚至想着有朝一日出息了,要买回老宅,好好羞辱赵家,但是日子久了,见识了事情多了,徐风已经没有仇恨了,徐风现在只有快乐,有朋友,有活计干,每个月还有月钱,东家担心孩子乱花钱,给徐风存着。
如二狗子说道,赵家有赵家的难处,至少徐风认为赵家不是十恶不赦,父亲按下手印的卖妻卖子文书,赵家没有拿出来,只是收取了田契,地契。
不论是乡里乡亲不想事情做得绝了,还是赵家心存善心,徐风觉得至少这件事得记着人家好,父亲是亲生父亲,但是赌红了眼,却是卖儿卖女,好坏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这是徐风家道中落后学会的道理。
二狗子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提议道:“趁着天早人少,去王师傅娘子家蹭混沌吃。”
逛庙会,观赏花灯是重头戏,少年,少女,蘸着混着金粉的墨汁,将彼此的名字写在花灯上,寓意百年好合,心想事成,家中小孩子多病磨难,父母亲友,放飞一盏盏写着子女生辰八字的孔明灯,去病除灾,饮酒赏月,见了月色天桥才热闹。
说到吃混沌,铺子师傅王老五娘子在三清庙对面开间混沌店,馅大皮薄,王老五的娘子是性情和善的妇人,瞧徐风几个孩子来了,做了四大碗混沌,一碗是买卖客人的三碗。
妇人拿出桂花糕,分给四人,道:“慢点吃,不够婶婶在给你们做去,管饱”
滚热混沌,肉香醇厚,徐风喝光碗里汤汁,问:“婶婶王师傅不在吗?”
妇人又端出一碗混沌,言语柔和:“去你们张师傅家喝酒去了。”
这次徐风吃的很慢,街道上陆陆续续有人来往,变得热闹起来,铺子三三两两有了生意,吃了混沌,徐风,李玄英,柱子,二狗子,蹲在铺子旁看风景,柱子盯着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琢磨咋没个漂亮姑娘。
李玄英看着三清庙,善男信女虔诚的叩拜,上香,心虚道:“真有神灵吗?”
徐风道:“你火烧神像的想啥呢?”
李玄英手掌托着下巴,道:“该死老观主,说我找不到男人,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娘说我长的不差哩。”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李玄英虽然在男孩子堆里混迹大,但是说一个大姑娘嫁不出,不是伤人心吗?
“唉!”
“唉!”
两声叹息,一声柱子,没瞧见漂亮姑娘,一声是李玄英。
少年郎们在蹲在墙角看风景,王老五回来了,喝的醉气熏熏,看见四个孩子,问:“逛庙会来的,咋不进屋,叫你们婶子给你们做好吃的。”
徐风道:“吃过了,屋里闷,这里凉快。”
柱子道:“王师傅婶子说你喝酒去了,这早回来了。”
王老五挨着孩子们坐了下来,道:“铁子那个软蛋喝的过咱,三下五除二放倒他,老子赶着回来听书。”
柱子最喜欢听书,听说有场子,道:“于先生的场子,今个说的是王侯将相,还是剑仙侠客?”
王老道:“你小子做梦都想当侠客,干脆去大宁城找个武馆学武得了。”
柱子道:“这话别叫我爹听去了,要打折我三条腿的。”
王老五哈哈大笑,道:“你爹舍得?”
夕阳余晖,天色渐暗,三清庙匾额有只金色麻雀,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