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开始新的人生(下)
夏季里,阳光高照、天气炎热,时不时有雷雨光顾,是陵临县地区各种农作物生长的旺季。同时也是多事之秋,是水旱灾、病虫害等自然灾害的频发期。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年,雷至泉同广大农民心里想的都一样,希望能有一个好的收成,为五星红旗增光添彩。因此他更加心系农村,这期间他基本上都在农村里到处走走,各处看看。
在吴家冲,他吃惊地看到,大片稻田里稻子的稻叶都发蔫、发黄,他仔细一瞧,水田里面没有了水。他凭着手杖,急急忙忙沿着田埂往冲子的上头走,到了尽头,上了塘堰的坝子,一看他惊呆了!偌大一个塘堰,只在底部有浅浅的一层水,有几个光着身子的男孩在浑浊的水里摸鱼嬉闹,看到这情景他的心痛了,很负疚地想:早知道有今天的情况出现,他的态度就应该更坚决些,说服的工作做得更细些,也许-----。
那是在风调雨顺的春季里,农民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后,插在水田里的秧苗开始返青,在微风中翻起淡绿色的层层波浪,人见人爱。雷至泉来到了吴家冲,到了为千多亩稻田用水的塘堰的坝子上,塘堰里的水满满当当,碧波荡漾,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啊!他兴致很浓地走在堰坝上,忽然发现堰坝有渗漏的现象。
由于,当时隔三差五的下雨,山上有溪流流入,显不出渗漏对塘堰蓄水有什么明显的影响,所以有渗漏不仔细看,没有一定的经验还很难看出。雷至泉心里清楚这是一个不小的隐患。一旦有一些时日不下雨了,溪水断流了,在烈日的烘烤下,生长期的稻苗水量需要大,塘堰有渗漏,抗干旱的能力就大大减弱,塘堰就有干涸的可能。还有一种情况也有可能发生,雨下得太大了,时间长了,正如俗话说的‘蚁孔溃河,溜穴倾山’,渗漏可以变成细流,细流可以变成大流,最后造成堰坝溃决。
鉴于这种情况,雷至泉找到了村长,同他一起看了堰坝渗漏的情况,并向他讲了有可能出现的两种情况。村长问他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他说:“现在要进行根治不可能,只能采取临时的措施,找准了渗漏的地方,从堰坝上开天井,挖到渗漏处进行堵漏。”
村长一听,心想: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于是他对雷至泉说:“这要同大伙儿商量。”
由于包括村长在内的村民普遍存在侥幸心理,不管雷至泉怎么说明渗漏可能带来的危害,表面上承认雷至泉说的有道理,心里却在想:这么多年都没有事,今年又能怎么着。于是大多数村民都说:“雷顾问,现在农活太忙,那还有功夫顾得上整它,也许今年不会有什么事,即使要整它,等到冬天农闲了再说吧。”
雷至泉看到大多数的村民不好说服,心想:村里有占地多的几家大户,也是村里的财主,于是他想绕开大多数村民,让这几家财主出钱出力来堵塘坝的渗漏。
雷至泉将这几家当家的叫到了一块,说明了他的意思后,虽然这几家也同大多数村民一样有侥幸心里,不想整。单要他们几家出工出钱心里更有想法。由于雷至泉是共产党、人民的干部,表面上不敢说不同意的话,只是很委婉地说:“要我们几家出钱,我们不敢说什么 ,只是要我们几家出工,我们也就这么几个人,恐怕这活人少了不好干。”
雷至泉一听心里一怔,心想,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呢!他们说的对,对堰坝堵漏的这种活计,人少了还真是没法干。现在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大多数村民的态度上。雷至泉心里明白,他只是县农林局的一个顾问,他只能向村民提建议,只能说服他们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没有任何的权力强迫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 。
对吴家冲堰坝堵漏的事,经他多次做工作后,还是各唱各的调,他说紧迫重要,大多数的村民说,这么多年都没事,不相信今年就会出什么事?雷至泉再想说什么,有的村民就烦了,雷至泉十分无奈,堰坝堵漏的事也只好作吧。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他担心的情况,也是他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为已经发蔫的稻苗痛心,也为自己当时未能将吴家冲的村民说服而内疚不已。
村长见到雷至泉后,非常汗颜和懊悔,带着哭腔说:“雷顾问,只怪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想不到只有半个多月不下雨,就旱成这样子了。现在不仅稻田里没有了水,人畜吃水也成了问题。现在全村的劳力,别的事都顾不上了,都在干一件事,排着长龙翻两座山,到北边的河里去挑水,一个壮劳力一个头晌,也就只能来回跑两趟。一个五口之家怎么省着点用,一天下来也要用三四担水,多咱不下雨就要一直挑下去,有这功夫听你的话,修堰坝也绰绰有余了。有了老天爷给我们的这次惩罚,今年的冬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花大力气把塘堰坝给修好了,到时候还要请雷顾问给我们多多指教呐。”
村长对他说的这一番话,让雷至泉感到他是真的受到教训了,只是代价太大了。在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向村长说几句安慰的话是没有用的,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愿,祈求老天爷赶快下雨,下得越大越好,将损失减少到最少最小。
雷至泉从吴家冲,回到农林局机关,几天以后的一个午夜,他忽然被一串长长的响雷惊醒了,随即伴着狂风,天上下起了飘泼大雨,风助雨势,雨点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劈里啪啦响。雷至泉高兴地下了床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外面,狂风让他的身子不停地晃动、如注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发痛,眨眼间他全身很快就湿透了。
他伸开双臂,展开双手,仰望黑压压的天空笑了,笑得非常地开心,也笑得非常地由衷。心里在想:下吧!下得大些再大些,吴家冲在干涸中垂死挣扎中的稻苗得救了,虽然要减产,有了这场雨,至少也能保住三四成的收成。
大雨不停地下了整整的一夜,吃早饭的时候才下得小了一些,但天空仍然是乌云密布,暗暗的阴沉沉的。雷至泉正在吃着早饭,听到食堂里的广播里在说天气预报:今天全县绝大部份地区有大到暴雨,在我县的西部山区有特大的暴雨。雷至泉听到这里他顿时想到了杨家峪:
杨家峪就在该县的西部山区,三面环山,巍峨高耸的山峦自西而东,由高到低,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喇叭口的大峡谷 。杨家峪的村子就坐落在山之南麓的一个满目青翠的谷地之中。站在村头向西北仰望,远处是望不到尽头连绵起伏如波似浪的山岭,葱茏苍翠,云雾缭绕;向东南俯视,层层叠叠的梯田,色彩纷呈的各种农作物尽收眼底,令人神往陶醉。
出杨家峪村,向西北往上走到离峡谷不远处,是偌大的一个塘堰。雷至泉目测了一下,水面大得快近十亩,碧波荡漾,亮点熠熠,是当地人眼中的明珠,保证了它下面数千亩冲田的用水,让稻苗茁壮成长,稻谷满仓。雷至泉为这里的山山水水所倾倒,深感这是一块宝地,是供人们生生世世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雷至泉从塘堰再往上走,是一块从山边倾斜而下的湿地,上面有湿漉漉的长满了苔藓的峥嵘山石,萋萋青草。即使是晴天,有水从山石的底下,青草中往湿地中渗透,湿地到处是一汪汪,一片片的积水,这些水从湿地往低处流时形成一条一条的涓涓的细流,流向下面的塘堰。在这里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日中午,也是凉爽宜人。
雷至泉站在湿地边往上看,十分惊奇地发现,在这湿地的上方紧贴峡谷修筑了一堵约一丈多高三十米长的土坝。雷至泉觉得很奇怪,欲探究竟,不顾腿脚不方便十分困难地爬上了土坝。惊奇地看到在长满了荆棘和野草的土坝上,正对峡谷,有一座,座西向东的砖瓦构筑的小庙,庙前有五个赫然大字:镇水龙王庙。让他深感有些不论不类,难解其意。
他站在土坝上,仔细地观察这里的地形地貌,在他的前方是高耸入云重峦叠嶂的山峰,郁郁葱葱的树木、高深巍峨陡峻的峡谷,湿漉漉的深厚的植被,伴着阵阵逼人的潮湿气和寒气,以及扑鼻而来的霉腐味----- 。
常识告诉他,这是一个极易暴发山洪的地方。他再看面对峡谷的土坝,正好拦截住了从峡谷中往下流出的山水,让山水从土坝的边沿向北流到土坝尽头,再向东流,经过湿地,流向塘堰。土坝的作用显而易见,它能将从峡谷中流下来的山水,不往别处流,全部流向下面的塘堰。
雷至泉再仔细观察,心想,按照常识,有峡谷的地方,必有流水,有流水就必然有与山相伴,与峡谷相连的水溪。他再转身站在土坝上往下仔细观察,发现在龙王庙的正前方,有一块巨大隆起的山石,靠湿地的一边,长满了苔藓,靠山脚的一边,尽显山石灰褐的本色。
雷至泉从土坝下来,从巨石本色的一侧往下看,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干枝、杂草和藤蔓----所遮挡。透过缝隙往下看,给人有一种神秘、深不可测的感觉。经验告诉他,这就是被从峡谷下来的山水,经过经年累月冲击而成的小潭,毫无疑问在小潭的下方必定有流水的溪涧。
雷至泉怀着不看出究竟,死不罢休的决心,带着残疾的腿,艰难地从巨石边,抓着树枝、藤蔓滑到一丈多深的潭底。从潭底往下走,一条与山相随,干涸了的被各种杂草、灌木遮挡着的,蜿蜒曲折,层层叠叠,有宽有窄,从西向东而下的溪涧就在他的脚下。
雷至泉排除各种障碍物,在溪涧中艰难地走着,蜿蜒的溪涧在杨家峪村庄前的稍远处绕过,再往下与冲田中的一个大水溪会合。
在行走中的雷至泉于是想:为什么要破坏大自然形成的生态环境,在峡谷口修土坝,不让山水流往这个溪涧?他想到的唯一的理由是,能让山水全部的流向塘堰,保证塘堰有足够的水,供下面冲田使用。
可是他又想,这只是问题的一面,雨水不多的干旱年月是可取的。可是也有雨水多的年月,甚至有爆发山洪的时候。塘堰再大容量也是有限的,塘堰堤坝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一旦塘堰被峡谷中下来的山水灌满了,水漫过塘堰坝,塘堰的堤坝就有可能溃决;或是爆发了山洪,塘堰首当其冲,再固若金汤的堤坝是抵挡不了山洪猛烈冲击的----。
无论发生了哪一种情况,都会酿成灭顶之灾。不仅塘堰下的数千多亩良田、良田上的农作物都要被毁,就是位于塘堰下方的杨家峪村庄也难保,后果不堪设想。完全可以肯定,面对峡谷靠近山脚构筑的土坝是杨家峪村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带着这个问题找到了杨家峪村的村长。村长是新中国成立后,由农会推选的,五十多岁,解放前在地主家当长工,是一位老实厚道的好人。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当村长则有些力不从心,缺乏应有的工作能力,碰到事自己没有一个准主意。雷至泉问他:“你们这里发生过山洪吗?”村长说:“听老人讲发生过多次,最近的一次是我亲眼所见,那也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那是,在咱们这儿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后的一天,上天就像裂开了口子,风夹着雨水呼呼地不停地从天上往地下灌。眼前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风在吼,雨水砸在地上嘭嘭地响。忽然间听到西边连续地爆发出了轰隆、轰隆振得耳朵发痛的响声,让庄子里的人听了胆战心惊,被吓得大人叫,小孩子哭。
幸好是白天,老人们经历过,立马知道是西边爆发山洪了,于是他们跑到村里到处大声喊:“不好了,要爆发山洪了,我们大家赶紧往后山上的山顶上跑呀!’咱们全村的老老少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顶上,一家子人,一家子人害怕地抱成一团。
那时天昏地暗,吼声震天,狂风大作,像手指头大的雨点往身上砸。一转眼就看见高高的白浪遮天盖地从西边,向着咱们的村子滚滚地涌来,眨眼的功夫我们的村子就变成了一片白----。村里的人,有哭的、有叫的、有发呆的-----。
山洪过后,村子里凡是土坯做的房子基本上都倒了,只有几户财主的砖瓦房没有倒,也被淹了。还冲走了不少的东西,后来从下面的田里捡回来了一些。不幸中的万幸的是,塘堰里的水,虽然被灌得满当当的,也漫过了塘坝往下流,但塘坝好好的,下面的田和田里面长的稻子,受到了一点点淹,基本上没有太大的破坏。”
雷至泉听后不解地问:“按你刚才说的,山洪的主流直接冲进了你们的村子?”
“是,是我眼睁睁地看到的,要不,咱们的村子受不到那样大的损失。”雷至泉想了想说:“按一般的常理,山洪的主流应该从山边的溪涧里面走,你们的村子离溪涧还有一些距离,不至于直接冲击到你们的村子?顶多也只能是被从溪涧里漫出来的水淹了,受不到那样大的损失?”
村长想了想说:“雷顾问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一户财主,为了提高溪涧里的水位,能直接往他的菜园子里灌水,他在咱们村子上头的溪涧里筑了一个土坝。可能是这个土坝将下来的山洪阻挡了一下,让它改了道,山洪的主流就向咱们的村子里面冲击了。”
雷至泉肯定地说:“就是这个原因。”
村长接着说:“经过了这次山洪灾害后,村里的人只要见到下稍大一点的雨就害怕,担心爆发山洪。后来几户财主牵头,请了一位阴阳先生来给咱村看风水,想请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山洪再冲击我们村子。阴阳先生拿了一个罗盘,在我们的村,在西山脚下看了一个够,最后他说:
‘你们这里是阴阳不顺,群龙无首,山洪就像是没有管束的脱了缰绳的龙,它想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不淹你们的村子才怪呢。’
地主们问:“有解吗?”
阴阳先生手里拿了票子,吃得酒醉饭饱后,说出了他的主意:用大米汤和山泥巴,在山边上筑起了你看到的哪个土坝,还要我们在坝上修一个龙王庙,让龙王管住山洪。为了防止造成多龙治水,还让在溪涧里筑土坝灌菜园子的地主,将土坝挖了平了。
并说:‘这样阴阳就顺了,山水有龙王管住了,山洪就爆发不了了。也不会随便兴风作浪,让它乖乖地只往塘堰里走,再也用不着担心你们的村子被山洪冲击了。’”
村长说到这里,脸带笑容,得意地说:“说起来是很神奇的,自从筑了土坝子,修了龙王庙以后,这十多年来,咱们这里就再没有下过太大的雨,山洪早就被人淡忘了。可是咱们的塘堰里面的水,什么时候都是满满当当的。有几年天旱,不少的地方因缺水,稻子都歉收了,就咱们村因塘堰里的水充足,照样是个丰收年。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村里的人都说,十多年的平安,全靠了阴阳先生指点、全靠了龙王爷显灵,托龙王爷的福,保佑了我们。
村里人对龙王爷的崇拜,后来发展到,有人生了病,看不起郎中,就到坝上去给龙王爷烧香,求一壶土坝边上蓄存的圣水。还真灵,喝了病就好了。传到咱村周围的十里八乡,有人有病了也到这里来求圣水。龙王爷的名气越来越大,龙王爷在咱这一带人的心中就是他们的保护神。”
雷至泉听到这里让他哭笑不得,对村长郑重地说:“本来,只要将那户地主筑起来的土坝给挖了平了,恢复溪涧的原生态,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是,生给那个阴阳先生,复杂化、迷信化了。阴阳先生说的什么阴阳不顺更是一派胡言,他出的主意筑的土坝,严重地违反了当地的自然规律,破坏了当地原有的生态平衡,不仅解决不了任何的自然灾害,反而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灾害隐患”
接着雷至泉语重心长地说:“山洪的爆发是一种自然现象,这里近些年没有下太大的雨,没有爆发山洪,只是一种巧合,说是龙王爷显灵,纯粹是迷信,是无稽之谈。求所谓的圣水治病,更没有谱,顶多是一种心里上的作用。
对待自然灾害应有科学的态度,尊重自然规律,力求保持原有的环境和生态平衡。以积极的态度,做好预防工作,不能心存丝毫的侥幸。把村庄、田园、生命财产的安全寄托在荒诞不经的所谓龙王身上,这与坐以待毙没有两样。
再说了,这里近些年来没有下太大的雨,没有暴发山洪,不等于今后永远不会。天有不测风云,以往十来年没有下大暴水,就不等于以后永远不会下大暴雨。
现在阴阳先生,已经破坏了你们当地的生态平衡,存在相当大的灾害隐患。不说爆发山洪就是下大一点的雨,后果都相当严重。我们一定要未雨绸缪,不能有侥幸心理。一定要想到下了大雨、暴雨,甚至爆发了山洪了,我们怎么办。”
雷至泉加重语气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要恢复你们当地有山有水以来,自然形成的原生态:尽快将土坝挖掉,彻底疏通溪涧,让峡谷中下来山水,既能往溪涧里面流,也能通过湿地往塘堰里面渗。这样,天旱了塘堰干不了,爆发了山洪,山洪的主流能往溪涧里面走,塘堰受不到太大的压力,村子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可以让灾害减少到最小的程度。”
雷至泉说到这里,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一直紧绷着脸,没有说话的村长,用试探的口气问:“村长,我说的意见你听明白了吗?”
村长瞪着一双错愕的双眼,大声说:“顾问的意识是要我们将土坝挖了平了!龙王庙自然也要毁掉了!”
雷至泉坚定地说:“对,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存在的严重灾害隐患。”
村长一脸苦笑,委婉地说:“这么说吧,雷顾问:我们农民不懂得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迷信。这个土坝到底是应该修,还是不应该修?上面的龙王爷是迷信,还是真灵?我们农民只会看事实。土坝修了以后,请来了龙王爷,确确实实让我们过了十多年的风调雨顺的太平日子。我们山民有病看不起郎中,请了龙王爷的圣水,病也确确实实的好了。”
村长停顿了一下,接着很肯定地说:“现在什么都好好的,突然要把土坝挖了平了,将龙王庙毁了。这不等于要村民们的命吗!不仅全体村民不会有人同意,就是我也想不通。”
雷至泉一听,顿时全身都凉了。深感迷信思想、侥幸心里在这里的村民中,包括干部,已经根深蒂固。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村长看到雷至泉很难过的样子,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没有给雷顾问的面子,于是他急急忙忙说:
“雷顾问,不是我不给您的面子,就是你们的局长、县长来了我也会这样说。我也劝您要挖土坝,毁掉龙王庙的事,就说到我为止,不要去找任何村民说,因为这是他们的命根子,弄不好会与您拼命的。”
雷至泉听到村长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深知,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之大,让他难以想象,凭他的身份是绝对无能为力的。但他又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就不能熟视无睹,就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
雷至泉为了将这里的情况了解得更清楚,说话更有根有据,于是,他不顾山高坡陡,腿脚不便,依靠手杖从杨家峪的山谷底下,爬到了峡谷最高峰。详细观察这里的山势地貌,地理条件等情况,随手绘了一个山上山下的梗概的地图。下山后复制了几份。并对存在的隐患,以及如何解决的办法,和现在解决的难度和困难,作了详细的说明。
雷至泉在离开杨家峪之前,又再次找了村长严肃认真地说:“不管你们现在思想上是怎么想的,杨家峪的的确确存在严重自然灾害的隐患。我昨天爬到了西山峡谷的顶上,还绘制了一张地图,准备报县里和区里。现在我只希望你听我一句话。”
村长听到要报县里、区里,心里有些紧张,忙说:“顾问同志您说,只要不让我挖土坝,毁了龙王庙,您说啥我都听。”
雷至泉于是说:“为了以防万一,请你在一个月之内,将峡谷下面溪涧里的杂草、灌木、藤蔓等等一律清理干净,让它畅通。”
村长听后,马上拍着胸脯说:“顾问同志请放心,用不了一个月,我保证在半个月之内完成任务。”
“我会来检查的。”
雷至泉在职业和责任心的驱使下,他拿着绘制的图找了区长。知识份子出身的郝区长,很重视雷至泉谈的情况,并将他绘制的地图留下了一份。雷至泉回到农林局拿着绘制的图,向局长崔大农做了汇报。崔大农将绘制的图给了农林股长袁旭升,并指示说:“老雷了解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事关杨家峪群众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我们一定要有足够的重视,并尽可能地去做工作,防患未然。”
农林股长袁旭升,经过对雷至泉半年多来在工作上较密切地接触,对雷至泉的学识、工作态度、人品等都很敬佩,并视雷至泉为自己学习的榜样。凡是雷至泉对工作上提出的意见,他都很重视。杨家峪的事,局长也有话,他自然更重视了。他还专门找了雷至泉当面请教,并拿着雷至泉绘制的地图专程到杨家峪去了一趟进行了实地考察。而且还试图做杨家峪干部和群众的工作,但也没有做通。
因此,对杨家峪存在的这个隐患,袁旭升一直当成一件重要的事装在了心里。心想:在雷老师的考虑下,峡谷下面的溪涧已经疏通,到了万一要发生山洪险情的时候,只能按照雷老师想的办,强制挖土坝。
所以,当雷至泉听到预报,本县西部山区在下大暴雨,他的第一反映就想到了杨家峪,有要爆发山洪的可能。于是,他端着饭碗找到了也在吃早饭的袁旭升,他指了指墙上的喇叭说:
“刚才的天气预报你听到了吗?西部山区,在下大到暴雨!我担心这场雨,杨家峪会不会要爆发山洪?”
袁旭升一听恍然大悟地说:“嗯,不能麻痹大意。看来我应该马上去一趟。”雷至泉冲他点点头。
袁旭升接着说:“要去就要赶紧,我现在就走。”他撂下了饭碗,披上了雨衣对雷至泉说:“雷老师我走了。”
雷至泉望着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雨中的袁旭升,心里很钦佩地想:是心里装着人民群众的好干部啊!
袁旭升顶风冒雨向杨家峪的方向走,越往前走,雨越下越大,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勉强看到脚下的小路,凭着感觉艰难地摸索着往前走。风助雨势,如注的雨点疯狂地往身上砸,砸到在哪里,哪里痛。身上的雨衣不仅丝毫挡不住雨水,反而还成了累赘,影响了走路,只得脱掉它拿在手里,弓背哈腰地趔趄往前奔。
雨一直在下着,风一直在刮着,袁旭升赶到杨家峪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直奔杨家峪的塘堰 。
塘堰不仅被山上下来的水灌满了,而且里面的水已经带着山上下来的残枝烂叶,急速地从堰坝上面往下漫。下面的稻田也被灌满了,漫过田埂一层一层地往下流。田中的稻秧只露出了一点儿叶梢,在风雨水中不停地摇摆、挣扎。
村长带了一帮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挖塘堰的堤坝泄水,想以此减轻堤坝的压力,有的村民在喊:“村长,不能再往深里头挖了,再挖堰坝就要崩溃了。”
村长望着塘堰里滔滔荡漾的水,急得一筹莫展,没有了主意。正在这个时候,被湿淋淋的衣服紧裹在身上,像一个水人的袁旭升出现在村长的面前,让村长和在场的村民惊喜万分,在他们的心里他就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大菩萨。
村长急忙十分焦虑地指着塘堰里的水说:“袁股长,你来得太好了,你看现在该怎么办?”袁旭升胸有成竹地坚定地不容置疑地说:“所有的人都到上面去挖土坝”。村长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十分犹豫地说:“恐怕不行吧,上面还有龙王庙嘞!”在场的村民听说要挖土坝,拆龙王庙,立即也是一片反对声。
袁旭升急了,提高嗓门说:“乡亲们,现在情况十分紧急,塘堰里水你们都看到了吧!雨还在瓢泼地下,这种情况山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要减少灾害的损失,挖土坝是唯一的良策,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我现在代表县人民,你们必须听我的。否则,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谁反对挖土坝,谁负责。”
袁旭升扛起镐头接着高声说:“谁听人民的话,不迷信的、对人民的生命财产真正负责任的,就跟我赶紧走。”
袁旭升说完自己跑步在前,几个年轻人紧跟其后。别的人虽然很不情愿,但一想,的人说话了,再看这天,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怕担责任,只得勉强地跟着在后面走。
到了土坝上,在袁旭升的指挥下,几个年轻人首先用锄头、镐头,先将龙王庙给捣毁了。年纪大的人如丧考妣地大声喊:“罪过,罪过。”有的还站在被捣毁的龙王庙前说:“龙王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等事情过去以后,我们再给您修大庙重塑金身。”
在袁旭升的带头下,开始挖土坝,由于土坝是用米浆和的山上的红泥土,然后一层一层用夯砸实的,像石头一样的坚硬。年轻的小伙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镢头下去只破了一层皮,挖的进度很慢。
天就像是被撕裂开了,雨水就像是从裂缝里哗哗地往下流,情况越来越紧急,袁旭升心想这样不行,于是对村长说:“你赶快到村里去,将所有的劳力都叫来,带着工具到这里来挖土坝。另外,要别的村干部将村里的老人小孩,赶紧转移到后山的高处。”
村长有些为难地说:“我们这是与龙王爷作对,就怕村里人不听我的。”
“那你就留在这里指挥大家挖,我到村里去。你千万注意了,既要想方设法,尽量快地挖,也要大家注意安全,小心忙里添乱让镢头伤了人。”
袁旭升心急如火地在白茫茫的风雨中,向杨家峪的村子里走去。走不远,他忽然隐隐约约看到前面好像有黑压压的一路人,正在向他的方向走来。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的心太急了,太想来人帮忙了。可是他再往前走,他越来越看清楚了,是人,而且都穿着雨衣,肩上扛着镐头和铁锨。在他看来这就是从天而降的神兵,顿即惊喜异常,心想这才是龙王爷显灵呢!无比的振奋和激动。他疯也似地迎着来人跑去。
走在最前面的人认出他了,大声叫:“袁股长!”
“是你们呀!郝区长。”
他们没有停下来,边走袁旭升边说:“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的情况是:塘堰早就被山上下来的水灌满了,不断地往下面的稻田里漫水,雨再不停,既使,没有山洪,堰坝随时都有溃决的危险。再看这天,看这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山洪的可能,总之,现在的情况相当紧急。好不容易说服了一部分村民去挖上面的土坝,分流山上下来的水,可是土坝非常坚硬,进度很慢。我正要到村里去动员更多的人来挖土坝抢险,让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你们来了,就像在做梦一样。你带来了多少人?”
“一个排,是当地的驻军。”
“太好了,郝区长,我看这样,我带驻军去上面挖那个土坝。你到村里去,动员组织群众向后山上疏散,以防万一山洪爆发,你看行吗?”
“全听你的。”
袁旭升带着解放军到了土坝上,村长和村民看到来了这么多陌生的人,非常惊讶!袁旭升说:“解放军来支援我们了。”村民们没有太热烈的反响,只感到太惊奇,解放军怎么会来了呢?
这时袁旭升对村长说:“这里有解放军了,你带着乡亲们,到下面的塘堰哪里去,注意观察监视塘堤,发现有什么险情,立即来向我报告。”袁旭升对驻军排长说:“我带大部分解放军挖土坝,你带领一部分人巡视山边的溪涧,看是否畅通,不畅通的地方进行疏通。”排长说:“是。”
解放军到了坝上后,立即投入了挖坝,他们嫌雨衣碍事,都将雨衣脱掉了。在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们的奋力挖掘下,很快将土坝挖开了一条缺口,土坝与下面的水溪,有丈余的落差,积存在土坝里面的水,嘭地一声向溪涧的方向喷射。战士们看到初战告捷,干得更起劲了。土坝的口子越开越大,山上下来的水,已基本上往水溪里流了,减少了往塘堰方向的流水,过了一会儿村长脸带笑容跑来对袁旭升说:“袁股长,这会儿好了,塘堰不往外漫水了。”袁旭升一听松了一口大气说:“太好了,再继续观察。”
战士们一口气都没有顾得喘,不断地扩大战果。
天越来越黑沉沉的,乌云就在头顶上翻滚。这时负责疏通水溪的驻军排长跑来了,对袁旭升说:“水溪畅通,从上面下去的水都在水溪里面往下流。”
两人正在说话时,忽然电闪雷鸣,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刚才如注的大雨变成了倾盆暴雨,铺天盖地。突然间山谷里响起了隆隆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天崩地裂,如万马齐奔,就像是到了世界的末日,令人毛骨悚然。袁旭升意识到“不好了,山洪要来了”。他立即大声对解放军说:“同志们,山洪要来了,我们都往山上撤。”
这时驻军排长也赶紧往下面跑,边跑边高声冲着下面喊:“同志们,山洪要来了,大家赶紧往山上跑!”
转瞬间从山谷中喷泻而出的山水,夹带着残枝腐叶,翻腾起一丈多高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飞腾而下。尽管山洪气势汹汹,又很乖乖地从战士们刚挖掉的土坝处,直落水潭,在水潭里激起几丈高的水柱和浪花。由于山洪来得太多太猛,水溪一时接纳不了,洪水向水溪的两边漫,水溪变成了一条宽宽的河流,水急浪高,汹涌澎湃,奔流而下。
持续了快半个小时的惊心动魄的山洪过去后,由于山洪的主流是从溪涧里走的,塘堰受到的压力不大;虽然溪涧里漫出的水,也进了杨家峪的村庄,但水的冲力不大,破坏力比较小。
总的来说,虽然这次山洪比十多年前爆发的山洪要大,但杨家峪受到的损失却比那次要小得多。这铁一般的事实,戳穿了阴阳先生的鬼话,也教育了杨家峪的村民们,龙王是迷信,要相信科学,要听的,在关键的时刻最可靠的是人民、是解放军。
郝区长已经四十出头了,无论从经历和年龄上讲,袁旭升在他的眼里算是小字辈。在他们返程的路上,郝区长拍了一下袁旭升的肩膀笑着,诚挚地说:“小伙子,有一点儿老八路的作风,我们当干部的就是要时刻想到群众的安危。”
袁旭升受到了老同志的褒奖,心里自然很高兴,但他马上想到了他与雷至泉比他还大为逊色。于是,他很坦诚地说:“郝区长过奖了,其实首先发现杨家峪存在隐患的是我们局里的雷顾问,今天也是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来的。”
“哦!我也是你们的雷顾问,今天手里拿着拐杖,顶着倾盆大雨赶到区,向我说明了情况后,才急急忙忙赶来的。
当时你们的顾问到区时已经没有人的模样了,没有说话之前,我还没有认出是他,真是难为他了。他是担心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杨家峪的干部和群众的工作不好做。说我是这里的父母官,说的话村民们可能听,所以赶来向我求援。当时我想干脆向当地的驻军救援,万一群众的工作做不下来,就让解放军干,看来,请解放军是请对了。”
说到这里郝区长无比感慨地说:“你们的雷顾问,是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有如此息息相关的情感 ,实在是难能可贵啊!,让我们这些共产党员也自惭形秽。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在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里是越多越好哇!”
“听说郝区长也是知识分子。”
“我参加革命前,是一名小学教师,顶多也就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吧,你们的雷顾问才是大知识分子呐!”
由于区距离杨家峪近,袁旭升没有回县里,先回了区。雷至泉在区没有走,见到他们回来,知道杨家峪的问题解决得很圆满,虽然爆发了山洪,有惊无大险,只有很小的损失,他由衷地高兴。郝区长和袁旭升看到他腿上、膀子上、像伤兵似的缠了好几块纱布,关切地说:“你这是怎么呐?”
“早上来的时候心里着急,我的腿又不争气,摔了几跤,蹭破了一点儿皮,无大碍,无大碍。”
袁旭升和郝区长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雷至泉在陵临县农林局顾问的工作岗位上,是在忙碌中度过的,工作越忙时间过得越快,一晃到了金秋十月,这是收获的时节。田里、地里的各种粮食在陆续归仓,今年全县大致上是一个丰收的年。这是陵临县的广大农民向新中国献上的一份厚礼。县农林局的同志们心里自然非常地高兴,很快向县报告了这一喜讯。
雷至泉作为农林局的一员,在高兴的同时,他想得最多的是,今年的农业丰收,全靠天公作美,基本上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没有发生大范围的自然灾害。但是,从全县大多数地区来说,主要还是靠天吃饭,基本上没有防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因此他早就在思考,如何争取用三到五年的时间,逐步改变靠天吃饭的局面,小灾能照样丰收,大灾也能抵御,将损失减少到最少。
在一个朔风萧瑟,又是阳光普照的日子里,雷至泉正在办公室伏案书写:准备向局里提出:‘如何抓紧今年冬季的农闲时机,动员和组织农民群众搞好农田水利建设的具体意见。’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锣鼓声,一直响到他们的办公楼前。他好奇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往外瞧,敲锣打鼓的是十多位农民,走在最前面的是他认识的杨家峪的村长,他的手里拿着一面锦旗。
雷至泉回到办公桌前,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来送锦旗的。又继续写他的报告。后来听说是局长崔大龙、副局长刘小明等闻讯后,喜洋洋地从楼里面出来,接过了锦旗并将他们一行人等请到了会议室。
第二天雷至泉在会议室参加会时,看到了这面锦旗。上款是:陵临县农林局。中间写的是:农民的贴心人。下款是:杨家峪全体村民敬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