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彰心想白玉这小姑娘精灵古怪,非亲非故一直跟着自己总不是办法,可不要因她耽误了找许儿。于是出门时便故意问那店家徽州城怎么走,又嘱咐她不要叫醒白玉让她多睡会儿。之后急急出门向徽州城方向走去,却在店家看不到的时候,转向右边一条巷子躲了进去。
阳日初升,朝气蓬勃。巷子宽度只容一人进退,巷子那头卧着一棵老榕,榕树枝叶茂盛,像个巨大的雨伞,满满盖过巷顶。那斜卧的粗茎大得需两人手手相牵才可抱住。罗彰仰头望见疏疏落落的天光,心情大好。他沿着巷子走了过去,在树头小坐了一会。面前正是一条街巷,看着来往的人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咕噜一声,罗彰低头看着肚子,痴笑道,“这位大爷,你可真是个饭桶!”
兀自答道:“可不就是个饭桶吗?”大叫该死,又忘了吃些东西垫肚。这时若再回小店说不定正好撞见白玉。因道,“你还是忍忍吧老兄。”却要上哪去弄吃的?正踌躇犹豫间忽见白玉到处问马,忙闪身躲进榕树后躲藏。
又过一柱香时辰,见白玉拍马疾驰而去,笑道,“看你还不中计。”看着粗壮的榕树,忽而喜道,“哈怎么给忘了!”
这会顺着树干的瘤子很快爬上树头。看着粗枝绿叶之间,一串串细小而圆的黑色树籽,像个猴子在枝干间穿梭来去,摘了一大把裹在怀中用衣服兜住。四下里一探,找了好所在,意兴阑珊的仰头倒在卧枝上。嘴里吃着,摇头道,“略甜、略甜…”
吃足了小树籽嘴里发涩,咂嘴猛咽口水。却听那树下吵了起来。他低头见市集中一人身高五尺,面有风霜三十五岁上下,面上怒赤赤的正在与人纠缠,仔细一看“咦,这不是昨晚那招风耳?”
只见他正与一架大马车里的主人理论。细听原来是那马车压坏了他新做的篾竹盘(晒菜制茶等用具)正向他索赔。
那车主的下人足有一十八人,个个挺身威风凛凛,一下将那招风耳围了起来。他们之外又围一个大圈是那看热闹的群众,正吵吵朗朗的议论着谁对谁错。
众人有的说“算了,惹不起的。”有的说“诶呦,有好戏看了。”有的还不知情况正在哇哇到处索问,有的说“我看还是这卖篾盘的赶紧给人家老爷赔不是才好。”正为那招风耳叫惨支招,怎敢惹这等人家,那不是讨打吗?
那招风耳仍是不依不饶,道“别看了赔钱吧,晚了可不好办。”
那一众下人直以为他说的不好办,是要去报官。指着马车厢,乐道“知道这是谁吗?擒龙门少门主李太伦。你是不是找揍?识相的赶紧滚!”
招风耳冷道:“今日便教训教训你们这帮恶奴”说着左手向面前一人怀里向外一别,右手直刺对方胸膛。那人随即胸口大痛,哇哇叫着向后跌去。
招风耳摆开架势,环视对方众人,喝道,“来啊。”径直冲进对方人群之中,左右开路。
他口中喝喝有声,手中不停,这个右手向上一推顶他下颚,那个左手反掏他脖子向下猛抓。脚下左击右踢,游走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这会左右双手或拳或爪。正见他左手使拳,右手使爪,对方正要拆解,却又变得左手使爪,右手使拳。一十八人个个被击得毫无招架之力,登时倒地大半,竟无一人能再进身一步。
日上三竿,天气大热。但见那李太伦越发恼怒,却始终不言语。
众人汗水淋漓,还站着的八人个个皱眉看看你、又看看我。以多对少却不能敌,正觉脸上无光,终于瞧见对方厉害,悔之不及。忽见对方一兜一转,欺身上来。忙起手连劈带砍,但见他身子忽高忽矮纵横来去,跟着各人脸上顿觉赤辣辣的一热,已吃了那招风耳一巴掌。
他一众的汉子平素吃下这么一巴掌,如何肯罢休。这时自知无论如何打不过对方,兀着自己的脸颊,怯懦的看着少门主李太伦等他说话。
罗彰在树上将他们过招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大呼过瘾。看到高明处,暗暗为那招风耳叫阵称好。
这时招风耳道身旁这时又站了两人,罗彰知道正是昨晚与招风耳喝酒的另外二人。当下三人向着车厢中的李太伦一阵摇头苦笑,笑得他怒火中烧。
一人道:“李少门主是不是也想赐教两招?”
李太伦一步步走下马车,站到门人前面。面色转而向善,暗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向父亲报知浙江那人的事要紧,因道:“打打杀杀又有什么可比,不是你伤便是我残,今日不过为了些许小事,赔些银两也就是了。”
只见他身高六尺,生得俊逸秀气,面色如玉,双眼半张。头上戴着一个金镯子似的发箍,手里抓着一把扇子,却不打开。一身白绿相间的袍子,给他托得煞是好看。
招风耳右边那人,却是昨晚背着罗彰的。他一身蓝衫,颜色已退成灰蓝。道,“李少门主不愧是少年英雄,果然讲排场,讲体面。不比咱们乡下野人。连道歉都是这么的气势如虹。”
前面那人道,“就是,想吓死人啊。”
围观的群众被他逗得一乐哈哈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这一下子李太伦的脸色接连变了三变,当真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李太伦在车厢中早将方才的打斗瞧得清楚,心知对方招式武功若是单打独斗,不在话下。但要对付他三人定然不敌。眼下对方势强,只有暂时服软,日后有机会非一个个宰了不可。
李太伦因笑道:“失礼,在下向来甚少与人往来,言语有失莫怪。”略一思索,又道“不然你们说要怎样?在下照办。”
招风耳嗤笑道“这样吧,跪下磕三个头。也就算了。”
他身旁两人相互一望,小声道,“差不多可以了。别太过,需知兔子急了还咬人。”
“什么?”
主上受辱,非同小可。武林中向来极重名节,比之更甚性命。侮辱掌门、师父等等长辈犹如骂人父母。这对于重情义之人,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现场气氛陡变,擒龙门一众门人,十之七八闻言大有要上去拼个死活的样子。连旁边的群众也开始动摇,要转了阵营帮那公子哥。
李太伦面色一拧,张开双手拦住手下门人。又将手中纸扇在手心拍了下,忽而转为轻盈一笑,一双美目精光闪闪的望着招风耳,将头轻轻一点等他示下。
招风耳哈哈一笑道:“不磕头也可以,只要拿一千两银子来赎就行。”
李太伦道:“赎?怎么?要将我绑了?”
围观群众哗然,越看越蒙,“怎么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招风耳道:“那倒不是,是先去我们那住几天。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一千两?赎金一到自然送你回去。”
李太伦笑道,“值,当然值。”心下直是怒得当真无以复加,这些混蛋竟敢勒索我,还要将我绑了去!好,当真好得不能再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心下暗自赌咒,不杀此人,我李太伦誓不为人!
李太伦道,“三位这般良苦用心,总要报个名堂,日后也好请教。”
三人不以为意,各报姓名。招风耳道,“秦诚”
蓝衫人道,“褚时英”
另一人道,“杨武”
李太伦也不抬手致礼,道那久仰等虚词,只作一笑。
秦诚向众擒龙门人道,“哥几个,请吧!”
李太伦道,“都去?”
秦诚点头称是。道,“我改主意了,我那边有些竹子正好要人来削。你手下这些人正合适!报信,有这马就成了。”说着猛然出手,点了李太伦身上的气门大穴,使他不能运功。
这一下出手大出意料,李太伦心下细细思索,不让我派下人回去说明仔细,难道并不为钱财?他当真不知在这一干人面前要我出丑,实比杀了我更可恶?
看来此事并不简单。他思前想后不能参透玄机,又受制于人,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与浙江那人商量的事又不便书写刻画,正为难间,看着车厢前头的两个铃儿心头一喜,当头拆下一个铃儿,剩下左边一个仍挂在上面。
随手将手里的铃儿,递给围观的一名孩童把玩。秦褚杨三人不知其意,也就不理会了。想是觉得那孩童可爱吧。
李太伦在马背上拍了三下,前两下较轻,后一下尤重。马儿吃痛似有所感,撒开蹄子向西而奔,自行认路回去报信。
褚时英见李太伦眉目间神思游弋,因道:“走吧,哪能什么事都知因由。”
秦褚杨三人,押着十九人连同车夫向东而行。
罗彰在树上看得真切,一边暗道,“这三人原来这般武功高强,那被压坏的竹篾盘,这时看都不看一眼,看来是有意在此专候那少年。既不为钱财,多半便是寻仇了。只是有一节却想不通,他们既然有仇,何以那少年却不认识对方?”
兀自一笑,忽然想起昨晚秦诚说的那话,此时正该说与自己,“这又于你何干?”
惊觉扒在树枝上的左手掌背一热,罗彰回头一瞧白白一个圆点,竟是鸟粪。他抬头不自禁的望着头顶上跳来跳去的小麻雀,道:“好个捣蛋鬼,谁干的?”
这一出声,立时警醒了树下众人,众人仰头一瞧,什么时候树上躲了这么个人。尤其是还没走远的李太伦与秦褚杨三人。似觉树上这人话有所指。
秦诚当下掏出一枚铜钱向罗彰弹射过去。手指弹指间的力量不比一拳一掌之力,因而秦诚这一下手上使了全力,定要叫罗彰坠地嗷嗷大叫。
噗的一声闷响。铜钱激射飞出,打在罗彰身上,跌下树的却只有那枚铜板。
秦诚大惊,这一指弹射所含力道,只有自己最是清楚,就算对方武功高强,总要格挡避开。料定对方这般不躲不避,定是自侍内功深厚有意显摆。又见他果然丝毫无伤,更是无疑。呆呆望着地上的铜钱出神。
褚时英、杨武、李太伦见秦诚面露疑色,知道树上这人武功不弱,却不知是敌是友?
罗彰也是一惊。他练过天道经,内功自已不弱。这时跟他们四人已在伯仲之间,秦诚等人却不知他是正在仰头追查拉下鸟屎的真凶,这才不避不让。忽觉胸口给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并不疼痛,只听他低头道,“额,什么东西?”
骂我不是东西?秦诚听他如此说话,登时气恼,“这位兄台,是要打抱不平吗?”
褚时英道,“那就下来讨教几招吧。躲在上算什么?”
罗彰正奇怪这些人去而复返,又说些讨教的话,想是起了误会。他早认出李太伦那些人的服饰乃是擒龙门的。要说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擒龙门。先前与赵长顺等人周旋一番,因而对他们门中的人并无好感。忙道,“各位请便,我无意冒犯,并不认得他们。”
当下翻身下树,但觉脚力似比从前好得多了。
秦诚等见他这样说,也就罢了。转身欲行,正见对面走来一队人,走在中间的个个都是背着小箱子的郎中,两旁各有一列官兵护卫。浩浩荡荡足有五六十人。郎中十一二人,其余都是官兵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