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取回刘老三的百年野山参,这时罗彰已不省人事,哪里还能吞咽。众人各种伺候散热,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刘老三听得头昏脑胀,厉声叱道,“吵死,黑子、大虎留下,都出去!”
黑子道,“吞是吞不下了,也只好切几片野山参给他含在嘴里,不时递些水给他润润喉。”
大虎道,“咱们这里再给他摆一盆火,应该可以助他过血。”
刘老三心气一阵拧巴道,“这么热的天,摆什么火?”
大虎道,“三爷不然,这牢房阴凉通风,咱们热那是急火攻心。他此时虚若游离魂不守舍,正该活血化瘀。”
众觉有理,忙依计而行。刘老三因问,“大虎从哪知道这么多?”
大虎道,“去年我婆娘摔伤,伤筋动骨不敢动弹,就是这般伺候着。”
刘老三望着罗彰,也不知是在自己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自己。交代几句,回家清净去了。
黑子与大虎两人在旁伺候看着,寸步不敢离。如遇放茅等事,两人总要留下一个。
这日夜里,两人看着罗彰纹丝不动的躺着。面幕表情全无,脸色给火光映得一边红一边暗。注视时间久了心下不免起疑,不会是死了吧?
黑子幽幽问道,“听说鬼是最阴暗的,大牢也是阴暗的。”转手抓了根竹炭放入火盆。
大虎直直吐道,“所以咱们这种地方也最容易出死人,总会有人熬不住上吊。”
两人在火盆旁,说些无关的话,渐扯到鬼怪。看着罗彰的脸部,心下惴惴,忽觉若是张开眼睛看的正好是自己。
黑子道,“你不是学过符咒吗?给……给我画一张。不,给他画一张。”
大虎道,“这时才想起画这个,是不是太晚?也没纸笔朱砂……”
两人也不知是被火烤得大热,还是心里发虚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
黑子忙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向大虎递了过去,“呐。”
大虎道,“那纸笔呢?”
黑子忽然急道,“快点画。亏你学过,岂不知人血乃百灵之首,以之涂画更具效用。”
大虎怡然笑道,“原来黑子兄弟也偷偷学了点。”
窗边呼呼一阵风过,黑子只觉月色惨白,罗彰犹如死状。凌然正声道,“别笑,这是大不敬!赶紧画了给他贴上。”
大虎收敛顽笑,不敢造次,忙咬破手指涂画在那布条上。写着镇尸符:大将军到此。
大虎画完符咒,但觉指尖刺麻麻的,忙伸进嘴里含着止血。忽觉有异,朗声道,“好啊,你当真奸诈,明明自己会,却要我来出血。”
黑子见被他瞧破机关,却不敢笑。反正符已画完,知道又怎样。忙拿了过来对着布条符,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诚心念罢,拿去给罗彰头顶一贴,总算安心多了。黑子又道,“罗彰你若冤魂不散,千错万错,做事的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错了人。”
就这么两人一尸,同住了七天相安无事。
直到第七日夜里,变了。
黑子又新切了几片人参,送进罗彰嘴里含着。只觉这日夜里似乎挺热满头出汗,连罗彰的尸体也给烫热了。忙给大虎嘱道,“别再添火,真热死了。”
大虎转而取了些水滴在罗彰嘴唇,疑道,“一动不动的,好像是死了。却也不现尸斑不发臭,又好像没死。”
黑子叱道,“你管他死没死。”
幽幽静静的牢房里,传来哈的一声,嘴巴喘气的声音。明明是盛夏之夜,这一呼之气,真是凉如寒冬,听得人椎心刺骨。黑子与大虎相互看了下,这声音清清楚楚,但确凿不是对方的。不自觉的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黑子顿觉手心后背全是汗,一颗心咕咚咕咚的也不知是不是要飞出去了,只觉四周静的可怕。
黑子掐指算了算,心头猛然一跌。小声颤抖道,“正好七天。”
大虎将手心紧了紧,咽涎道,“头……头七?”
两人神色惨然,断断续续的喘气。见罗彰的尸体仍是不动,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蹑手蹑脚的伸手去掀开符咒,试探罗彰鼻息。
见罗彰忽然睁开眼,两人登时连退三步,一时腿软站不住向跌坐下去,呼吸更急促了。
罗彰顿觉口中有物发苦,吐了出去,咻的一声连着布条符一起飞出。这时见两人匍匐在地,冷冷的道,“胆小鬼。”
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归来,只待江湖惊。
大虎大喜道,“哈哈哈,活了活了,不是鬼。”
黑子站将起来,骂道,“他娘的,非要将老子吓个半死。”
罗彰坐身来,手臂胸口相接处只觉酸酸痛痛,双臂使不上力。丁零当啷一串连响,猛然醒悟已给他们穿了琵琶骨,心中凉了一大截。
黑子见他提手费劲,喜道,“怎么样?穿琵琶骨的滋味不好受吧。”
大虎见罗彰果然醒了,忙夺出门要禀报刘老三。
黑子见他大叫“罗彰醒了。”忙叫住他道,“你瞎喊什么,大半夜的,吵了三爷睡觉,能有好果子吃吗?”
大虎抽腿退了回来连道,“对对对,还是你想的周到。”转眼看着罗彰细细打量,哼的一声道,“没想到你命还挺硬,愣是给你挨下来。”
窗外凉风拂过,罗彰苦恼着怎样才能逃出这里,心知在这大牢是多待一日多一日罪受。可是出去又能做什么?我已成了废人,许儿还是离自己远点好。我这副样子就是出去了,以后又能有什么指望?
罗彰暗自悔悟,若是那日之前早点离开,若是没陪王老头来这里,或者没和梁老头比武,又或者没带许儿去找王老头看病。想来想去自嘲自笑又怎么可能?性情本是如此,哪里可能躲得过这些灾劫?便是重来也是非经牢狱不可。
次日一早,刘老三听闻罗彰醒来,忙来欢喜祝贺,“哎呀罗老板,我可真想你啊。你是不知道,我整日整夜的为你吃不下睡不好,难受死我了。”
摇头看着罗彰道,“哎呀,你可瘦了,真叫我心疼。”转头一想既然好了,可不能再让你住雅间。向左右叫道,“来啊,给罗老板挪个地儿。”
黑子、大虎一人一边将他架了起来,向着原来与王明同住的那间地牢拖去。罗彰伤口结疤但拉扯间仍觉疼痛。
刘老三看罗彰到地牢后,又打起了主意。因问道,“今天给他吃喝过没?”
大虎道,“还没。”
刘老三点头道,“嗯,很好。今天都不给他吃了,晚上我再过来。”说完心情大好,挺了挺胸膛,大步走出牢房回去了。
到了夜间戊时,刘老三果然来到地牢。
转头吩咐道,“黑子,去弄桌酒来,就摆在这儿!”众人立时知道他的用意。
黑子又叫了两人同去置办,不多时满满当当一桌上好的酒菜摆了开来。刘老三当先入座,又让黑子、大虎一起坐下吃喝,吩咐其他人早点回去休息。
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入口便是细嚼慢咽,好像生怕吃得快了,品不出其中滋味一般。尽管如此,很快酒也喝得块没了。
罗彰明知他们是故意折磨自己,又无法避开他们故意发出的声响,只能强自忍着。好在日间王明趁人不备,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
刘老三不知罗彰有吃过,刘老三又怎会想到,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有人愿意将自己宝贵的食物分给旁人。还以为他早已饿得不行,只是苦苦支撑,刘老三总是笑嘻嘻的不时看看罗彰。
黑子突然喝起了水,大虎因问道,“这不是有酒吗?你喝那么多水干嘛?”
黑子摇头笑道,“你不懂,我喝不了什么酒,怕等下尿不够他喝。”转头巴巴的望着罗彰道,“是不是很渴很想喝水?没门!不过你倒是可以求求我,求得大爷心情一好,便尿些仙水给你尝尝鲜!哈哈哈。”
刘老三会心一笑道,“黑子,你坏了。”
罗彰只闭目塞听潜运气息习练《天道经》,他自觉无论如何总好过坐以待毙。听得黑子侮辱言语心中热血翻滚,哪里可能没听见?只是强压怒火告诉自己遇事生气无益。
许久,三人但见罗彰明明句句入耳,却不见反应,黑子奇道,“没想到,这么骄傲的人竟然忍得住。”
顿觉无趣,酒也喝得索然无味。片刻后三人桌椅一收休息去了。
空荡荡的牢房,罗彰心念又起,转头对王明道,“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大概是连自己也不太相信,声音有些低落。
王明看了看罗彰的肩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腿。心头酸涩不已道,“大哥,你就别妄想了。进来的人又有几个能好好出去的。”他嘴上这么说,心下却真的妄想有一天能走出去。
罗彰豪气一伸,但想无论如何要给他打气,心下明白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打气?意念既转,行气运劲至“肩髃穴”“天池穴”“肩井穴”,奋力抬手去搭他肩膀。罗彰脸上一紧,手臂酸痛难当就要下滑垂落,整个肩部像要垮掉一样。仍不死心,暗自鼓励万万不能放弃,一定可以。
啪的一下搭上了。虽说满头冒汗,但终于拍到王明的肩头。心下喜不自禁的向王明点了点头。
王明却不知罗彰为了抬这一下手,费了多大的劲。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笑道,“臭小子他们请的庸医怎么没将你害死。”转而又道,“听说他们穿了你的琵琶骨,还好吗?”正是王致仁。
罗彰闻声心下一暖,毕竟还是关心自己的。杠道,“老子肯定比你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