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绚书不知睡了多久,他梦见自己幼年时期,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一家人出去游山玩水,其乐融融。回来路上,江绚书抱着娃娃,坐在后座,妈妈拿一块蛋糕递给他:“萱萱,来,蛋糕好吃哦。”
“萱萱”是江绚书的小名,取的“绚”字的谐音。江绚书父母都喜欢女儿,虽然最后生下是个带把的也无可奈何,但还是取个小名来满足一下愿望。而且江绚书从小长相秀气,出门十次有八次被认为是女孩子,叫“萱萱”倒也不违和。
江绚书两手抓着蛋糕,吃得一手一脸的,妈妈笑他是小花猫,拿手帕帮他把脸擦干净。小轿车在路上平稳行驶着,握着方向盘的爸爸透过后视镜瞄一眼老婆和儿子,露出幸福的笑容。
小小的江绚书扒着车窗,盯着眼前不停越过的风景,忽然看见高速带两旁的树林里站着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女孩儿,穿着红衣红裙,脚上一双小红鞋,站在树林里静静看着来往的车辆。
车快速驶过,很快便将她的身影抛在身后。江绚书没在意,再看向窗外,又看见那个女孩站在树林里。循环往复几回,她不停出现在江绚书的视线中,每次被行驶的车辆甩在身后,一抬头,又站在前方的树林里。
江绚书只有三岁,什么也不懂,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抓着妈妈的衣服,指指窗外:“妈妈,树林里有姐姐。”
妈妈向窗外看去,摸摸他的小脑袋:“没有呀,萱萱看错了。”
“有的,姐姐就在那里,穿着红衣服。”江绚书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说。
妈妈的笑容落下来,爸爸在前面听见了,从车子的储物格里拿一本漫画书出来,递到后面:“萱萱看看小图书,很快就能就到家了。”
妈妈把书拿过来,把江绚书搂在怀里,陪他一起看童话故事。车驶入服务站,爸爸和妈妈带着江绚书一起去吃饭。坐在快餐店里,江绚书左右张望,又看见那个穿红衣的小姐姐单手拎着一个小熊玩偶,站在落地玻璃窗外。
爸爸去拿快餐,一只手不够,妈妈帮忙去端。座位距离柜台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妈妈让江绚书乖乖坐好,马上就有汉堡薯条吃了。
玻璃窗外的小姐姐忽然抿唇笑了,对着江绚书招手,扬扬手里的小熊。
江绚书记着妈妈的话,坐在座位上咬着手指纠结。小姐姐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棒棒糖,江绚书眼前一亮,从座位上爬下来,跑出快餐店的店门去找姐姐。
红衣小姐姐看见江绚书出来,对着他微笑:“你来追我啊。”说完还晃晃手里的棒棒糖。
小孩子天真无邪,最喜欢玩这种你追我逐的游戏。他追着小姐姐后面跑,跑出服务区,跑上高速带,跌跌撞撞从高速公路这头穿到另一头,终于抓住小姐姐惨白的手:“抓到你啦!”
小姐姐把手里的棒棒糖递给江绚书,摸摸他的头发。
江绚书拿着棒棒糖笑咯咯,这
这时,身后传来妈妈的惊叫声:“萱萱!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他回头,看见爸爸妈妈正穿过栏杆向他跑来,刚刚挥手,一辆卡车带着一声急刹冲过去。
江绚书愣愣发呆,看着爸爸妈妈被撞到半空中,落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不动了。殷红鲜血大面积铺洒在高速路上,他的双眼被流淌的一片鲜红占得满满。
“你很乖哦。”
江绚书抬头,身边哪里还有小姐姐的身影,再看看手里,发现棒棒糖已经变成一把稻草,被他牢牢捏在手里。
事故现场异常混乱,车辆拥堵成一条长龙,缓慢挪动着。警笛声、喇叭声、嘈杂人声混在一起,四周拉起黄色的警戒线,江绚书被警察叔叔抱进车里。他整个人呆呆愣愣浑浑噩噩,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警察叔叔问他一些简答的问题,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他一一回答,眼神迷茫到让人心疼。
“小朋友,你为什么会自己去横穿高速公路?还是从服务区跑出来,很危险的知道吗?”
江绚书头脑懵懵的,奶声奶气回答:“姐姐,有姐姐。追着玩,给我棒棒糖。”
他把手里的稻草塞进警察叔叔手中,车里的两个警察面面相觑,看他年纪太小也问不出什么,笔录只能作废。
江绚书扒着警车的车窗,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眼睛一眨不眨。警察叔叔不忍心告诉这么小的孩子父母双亡的残忍事实,只能编织一个谎言:“小朋友,爸爸妈妈有急事,叔叔先带你回去。”
“他们不会回来了。”江绚书喃喃自语,场景一转,梦里的自己已然长大,也不在车里,而是站在傍晚的高速公路上,谣遥凝视着前方。
人群外有两个半透明的人影,样子模糊,靠着衣着依稀可以辨认出是自己的父母。他们身边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男的样貌丑陋,女的容颜艳丽,手中拿着锁链,套在父母的手上。
他终于想起来,原来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竟是那么久远的时候。
“叔叔,叔叔,快醒醒,时间不早了。”
江绚书悠悠转醒,看见沈寒杨跪在地上推着他的肩。他坐起来之后,胳膊和肩酸痛不已,居然就这么在硬邦邦的地砖上睡了几个小时。
“洋洋,你没事吧?”江绚书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吓晕之前的画面,只记得看见黑白无常来抓他去地府。不过看他现在还安然在眼前,应该是没有得手。
沈寒杨摇头,站起来蹦两下:“没事,叔叔你看,我好好的。”
“大顺呢?”他一骨碌爬起来去房间里找猫,走进去看见玄墨霄正窝成一团睡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你也没事,太好了。”江绚书抱住猫,黑猫睁眼,露出嫌弃的眼神,用爪子抵着他的鼻梁推开,“喵喵喵”叫着,好像在嫌他太烦。
居然还敢这种态度,别以为他睡一觉起来就忘记夜里发生了什么。
“你说
说,为什么用蟑螂吓我?”江绚书捏着猫爪子,把玄墨霄提起来。
玄墨霄不屑于理他,直接上嘴,一口咬在手腕上。虽然没有用力,但足以让江绚书将他放开。江绚书捂着手腕分外不满:“我是保护你诶!你居然还叼蟑螂吓我,把我吓死了以后谁做饭给你吃啊?!”
“喵呜——”玄墨霄瞥他一眼,懒得理睬,闭上眼继续睡觉。
江绚书气呼呼的,门外沈寒杨提醒:“叔叔,真的不早了,你不用上班吗?……”
对了,今天是工作日!江绚书一拍脑袋,都过了八点,自己还没洗漱,着急忙慌直奔洗手间。等到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又不安起来:“洋洋,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黑白无常既然已经前来拘魂,那说明地府那里把沈寒杨给安排进投胎名单,一次拘不到,肯定会来第二次。加上那个甩不掉的不归路,江绚书生怕自己下班回来,洋洋就消失不见了。
沈寒杨推着他出门:“叔叔你快去上班吧!放心,有玄大哥在,不会有事的!”
玄大哥?江绚书惊讶,大顺的身份怎么也暴露了。不过都知道“玄墨霄”这个名字,那他的真身沈寒杨应该也见过,江绚书有预感,在他睡过去的这一夜里一定发生了很多奇妙的故事。
“好,那我走了。有事让大顺打电话给我,他会拨号码。”
江绚书走后,家里又剩下沈寒杨和玄墨霄。玄墨霄在补觉,沈寒杨悄悄从窗户飘出去,回到楼上家里。自己的灵堂还未撤掉,妈妈抱着他的照片坐在一旁,脸色惨白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少。
爸爸呢?他这几天都没看见爸爸,那个总是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打他的男人。从小到大,沈寒杨从爸爸身上得到的父爱极少,妈妈也没从他身上获得多少丈夫的保护和疼爱,这个男人每每打牌输了回来就会吵架要钱,不肯给的话就会孩子出气,逼得妈妈不得不屈服。
妈妈脾气也不好,总是骂沈寒杨,但都是三分钟热度,绝对不会真正生气。她生气的对象只有没能力赚钱又经常打牌的丈夫,但也容易牵连沈寒杨,她吵得越凶,男人打得越凶。很多次她都受不了想要离婚,但在这个暴力男人的恐吓之下,又只能作罢,日复一日忍受着这种生活,总想着一切为了儿子,儿子长大就好。
那天其实真的是一场意外,爸爸并没有打沈寒杨,而是狠狠踢了一脚,沈寒杨后脑撞到柜子角,“咚”一声闷响。他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最后听见的是妈妈的尖叫声,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寒杨站在妈妈面前,默默看着她。他也很想妈妈,孩子对父母的依赖性极强,这也是他不愿去投胎最根本的原因。
“洋洋……我的洋洋啊……”妈妈低头呜呜咽咽哭起来,沈寒杨心里难受,他坐到妈妈身边,紧紧贴着她,希望能让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
会好的,只要他能留下来,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