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东安门北街,街面一片肃杀之气,清冷的有些慎人。东缉事厂与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栉比相邻。
东厂衙门的门前,只见四名两个头戴尖帽的番子手按腰刀,分立左右。堂前立着一座上书“流芳百世”的高大牌坊。前堂之中,巨幅的岳武墓像高高悬挂,作时刻醒示着办案须“毋枉毋纵”之意。
过了前堂,再往后进的几排房子便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掌班、领班等日常办事的地方。而坐落在尽头处的一处院落,则布置的肃穆别致,宽大的厅堂,但见花梨木的四扇屏风上,绘着下山猛虎,栩栩如生。巨大的牛油明烛悬于四壁,烛火通明。鼻息之中不时的传来阵阵蝉蚕香气,香风袅袅、低回悠长,正是南邦孟养国进献的香薰。
一个头戴高装纱帽,两侧坠着雁翅形的水晶流苏,一方寿山宝玉嵌于纱帽正中,身着宝蓝色的锦缎曳散,金菊刺绣,脚踏白色蛇皮软靴,服饰极为华美。但见此人面白无须,长眉细眼,正端坐于书案之后,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督主尚铭。而此间厅堂自然便是他的治公之所了。
这时尚铭正自铁青着脸,拍着书案大声喝骂道:“混账,静虚观竟查无所获!难道那逆党便不翼而飞了不成?”堂中的气氛冷的令人窒息,仿佛凝固了一般,左右站立着的东厂及锦衣卫的主要官员具是垂头屏息。
忽然尚铭又似想起了什么,心道:“看来此案还须着落到那个人的身上。”接着又道:“那个失踪的锦衣卫叫什么来着?”
只见站在尚铭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身着一领大红色锦衣绣袍的武官,腰间挂着镶满金饰的绣春刀,听了忙向自己的下属,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周彦如使了个眼色。
周彦如登时会意,立即到了书案之前,单膝跪地答道:“回厂公,此人乃是我镇抚司衙门的百户,凌霄。”
尚铭听罢眯着眼睛道:“务必给本督主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灯影婆娑,月影袅袅。
一盏昏暗的油灯下,一盘豆角,一盘白菜,每人一碗白饭,虽是粗茶淡饭,凌霄三人却也吃的十分香甜可口。
凌霄与唐婉儿久别后的重逢,每日间各叙别情,两人都没想到竟然还有再度相见的机会,彼此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言语,因此在凌霄养伤的这些时日里,皆是心情自是大好。
如此又休养了三五日,凌霄但觉身体已复健如初。
此刻的凌霄已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棱角分明的脸颊俊逸不凡,散发出迫人的英气。唐婉儿见了心下虽然欢喜,可再一想到明日便要与凌霄分别,不觉间又泛起了阵阵的失落与不舍,偷偷的瞧向凌霄的眼神,可巧正被凌霄看个正着,随即急忙红着脸低下了头,羞的只顾用筷子拨动着碗里的白饭。
这时凌霄对唐婉儿道:“婉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唐婉儿迟疑道:“婉儿全听舅父的。”
凌霄又对徐郎中道:“徐伯父,不若我们一并回去京师吧,刑部与户部我去打点,以后相互还能有个照应。”
徐郎中苦笑道:“凌贤侄,包庇、藏匿钦犯乃是杀头的大罪,又有何人胆敢如你般为婉儿涉险呢?”
凌霄听罢,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这时唐婉儿微笑着道:“凌霄哥哥,你不用为难,婉儿在这村子里生活了已快十年了,早也习惯了。”她实在不想令凌霄如此为难。
“婉儿,凌霄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回京的。”凌霄坚定的道。
次日一早,耀眼的阳光又重新占据了天空,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
徐郎中轻轻的推开两扇院门,凌霄出了院子,接着回身向着徐郎中一躬到地,朗声道:“徐伯父,小侄这便启程了。”
只见唐婉儿眼眶红红的,在一旁不舍的瞧着自己,随即也是鼻子一酸道:“婉儿不要难过,凌霄哥哥也想多陪你些时日,可我料想此时定有大批的锦衣卫在找寻我的下落,我多停留一刻,你们的危险便多加一分。”
“其实婉儿今番还能再见凌霄哥哥一面,就已经很满足了”唐婉儿黯然道,声音有些哽咽。
凌霄只得亲昵的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这是二人都还年幼时,自己经常安慰她的动作。而再次被凌霄摸到自己发丝的唐婉儿,双颊绯红,一仰头见凌霄纱帽的绳袢有些松了,忙温柔为他紧了一紧,又扭捏的自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塞到凌霄的手中,柔声道:“凌霄哥哥,你路上再打开来看吧,回到京师要照顾好自己哦。”
凌霄微笑着点头道:“嗯,婉儿你也多保重。”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她挥手作别。
唐婉儿踮起脚尖,望着凌霄离去的身影,直到眺望不见,仍自在怔怔的出神。
凌霄早已问明了方向,这河东村地处虎头山西北,距京师三百多里路途,于是心道:“路途遥远,没有马匹可行不得路。”随即决定先往潮河县再做计较。
二十里路并不算远,将近正午时分,凌霄便进了潮河县,但见大小的街道横纵交错,临街的酒楼茶肆、客栈店铺林林总总。凌霄走在十字街心,一抬头间,只见一座颇为气派的三层酒楼立于眼前,一块硕大的金匾上写着“悦来楼”三个大字,便抬脚走了进去。
店伙计见有客到,连忙迎上前去,点头哈腰的道:“这位官爷,托您的福,小店一楼的座位满了,请二楼上座!”随即请凌霄来到二楼,又殷勤的用抹布掸了掸桌椅,拿起桌上的茶杯,斟了杯茶问道:“官爷您用点什么?”
“你店中的招牌菜,随意来上四道便好,再打两斤好酒来。”凌霄吩咐道,接着心道:“多日以来不曾饮酒,此刻倒也不急着赶路,正可痛快的饮它几碗。”
“好嘞,官爷且请稍坐。”店伙计说罢退了下去。不多时,那店伙计便端了冷荤热素,四道精致的菜肴上来,以及两斤竹青美酒,微一点头道:“官爷您请慢用,如有需要尽管吩咐小人。”
凌霄道了声多谢,便先倒了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赞了声好,心道:“此酒果真是芬香淑郁。”又夹了几口菜肴,吃着也很得味。
凌霄又饮了三四碗酒,自怀里取出了射伤自己的那支袖箭,拿在手中细细的端详了一阵,只见箭头处伸出两对小小的月牙倒刺,心道:“这些个贼人个个使用奇门兵刃,招式更是阴毒异常,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正自顾想的出神,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待抬头看时,只见乃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桌前。凌霄见了心下暗自赞道:“好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但见那小公子生得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皮肤白皙,桃花绣眼,唇红齿白,当真是俊美的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玉簪束发,青衫云袖,腰系白绫丝绦,正中嵌着一块羊脂美玉,脚下一双小巧的白色软靴,一柄长剑悬于腰袢。
一个店伙计早已斟满了茶候在桌旁,殷勤的道:“这位公子爷,您用些什么?”
那小公子想了想道:“给本公子上十二道大菜,要你们这酒楼最好吃的招牌菜,再来再来一壶酒吧。”听那声音珠圆玉润,细声细气的,想必是年纪尚小,还没有变声的缘故。
那店伙计问道:“敢问公子爷您几个人用饭?”
那小公子道:“你瞧我身边还带有其余的人吗?自然是我一个人用。”
那店伙计好心提醒道:“恕小人多嘴,公子爷您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菜,小人怕您白白浪费了银两。”
那小公子却不以为然的道:“多嘴!你怕本公子付不起你银两么?”说着随手便将一块足有十两一锭的银子掷到桌上。那店伙计听罢只得道声稍候片刻,随即作揖退下。
时候不大,那小公子的桌前便摆满了各式菜肴、盘盏罗列。但见其对每道菜肴只是左尝一口、右夹一筷,浅尝辄止。喝酒也不甚爽快,只是偶尔对着小酒盅轻抿一下,而后便吸着气用白皙的小手在唇边轻轻扇着,可能是不大经受得了辛辣的刺激,瞧那模样甚是可爱。
凌霄正瞧得有趣,可巧被那小公子一抬头间看个正着,见对面一个男子正不礼貌的瞧着自己,便将小眉头微微一皱,板着脸向凌霄喝道:“喂,你看着本公子做什么?手里那支袖箭是哪来的?”
凌霄“哧”的一声轻笑,心道:“从来都是我们锦衣卫查问别人,今日反倒成了被盘问的了。”随即答道:“请问这位小”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摇摇晃晃的正经过那小公子的身旁,手里还端着一个酒壶,忽然一个不留神,酒壶一歪,其中多半壶酒登时便洒落在了那小公子的胸前和衣袖上,只听那小公子一声娇呼,站起身来怒道:“呀!你没长眼睛么?”
那醉酒男人吃了一惊,酒也登时醒了一半,慌忙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说着便拉着自己的衣袖为那小公子擦拭胸前的酒水。可那小公子却是出手甚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男人顿时挨了个巴掌,愣是在他的脸上堪堪的印下五个红红的指印,可见力道之大。再看那小公子涨红着脸,怒道:“别碰我!不然斩断你的脏手!”说着便要拔出腰间的长剑。
那醉酒男人虽被打的有些发懵了,可自知理亏,只得拱手作揖,连声道了几句恕罪,便悻悻的下楼而去。
待那小公子一转头间,再次看到凌霄那带着笑意的眼神,想起适才他那没说完的半句言语,越想越气,随即将自己的胸脯一挺,对凌霄喝道:“你这家伙刚才说甚么来着?人家哪里小啦?”
此时正是夏季,人们穿的衣衫都很单薄,那小公子这一挺胸,两团微微隆起的轮廓被凌霄瞧个正着,两粒如樱桃般的凸起若隐若现。凌霄这才明白这小公子原来是女扮男装,再一细细打量,当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清纯俏丽。
凌霄当下也不说穿,只是佯装出玩味般的笑意道:“阁下不妨过来坐坐吧,人们可都在瞧着公子你呢。”
那小公子忙四下看了看,果见周遭有几个酒客正瞧着自己的热闹,随即“哼”了一声,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在凌霄的对面,心道:“这个讨厌的家伙,那讨厌的眼神,还有那讨厌的坏笑”于是问道:“喂,快告诉我你那支袖箭是哪来的?”
凌霄见她一再追问自己这支袖箭的来历,不知是敌是友,心道:“不知这看似毫无心机的小姑娘究竟是在假装接近于我,还是本性使然,我须小心谨慎,试她一试。”
凌霄也不急着答话,而是先喝了半碗酒,不慌不忙的道:“在下既不姓‘喂’,又不名‘喂’,公子这般称呼在下,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那你的尊姓大名是什么?看你这身装束,好像还是个官差呢?”那小公子一副认真的样子问道。
凌霄这才抱了抱拳道:“在下凌霄,确是个衙门的官差。”
那小公子也有模有样的抱拳道:“在下展凝哦你就叫我展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