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今年只有十三岁,能在这个年纪就进入大学,完全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或是术业精尖,只是因为她需要上这所大学。
三年前,她姐姐王茜死了。
一时甚嚣尘上,媒体纷纷报道,可警察封案的结论是什么,死者在学校天台倚靠栏杆时不慎坠楼?
开什么玩笑。事发之后王淼想办法在半夜摸进了案发现场,天台上脚印凌乱难以分辨,栏杆上没有王茜指纹,断处截面也弯折得厉害。看起来,就是死者背靠栏杆,面朝教学楼的时候往后一仰,然后栏杆断裂,女孩惊恐间失足坠落。
可王淼知道,姐姐恐高。
平庸无能的父母违心地接受了学校的巨额赔偿,自此饭桌上碗筷会多摆出一副,黑白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有什么用呢。王淼看着照片里的王茜,两张相似的脸面面相觑,褪色的笑脸温柔地注视这个不值得的人间。
王淼把下唇咬出了血。没有大灰狼,就不会有复仇的小红帽。
首先,故意摆拍些恶心的可爱照片,用来吸引王茜所在高中里那些精虫上脑的青春期男生的注意,在分别和十几个男生聊了一个月之后,再装作惊恐不安的探听“那件事”的始末。
其次,黑进地方警局系统的服务器,把案件相关的记录全部下载下来,字斟句酌地查看。
最后,王淼知道了一个名字,张子明。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他,有警察在谈话笔录中记录了和张子明的交流过程。真诚的眼眶微红,青春期男生的心理剖白,自责的暖男形象。
太完美了。王淼盯着屏幕上张子明那张英俊且聪明的脸,恶狠狠地想。
王淼没忍住,修改了教育局的系统,以一名转校生的身份空降张子明的班级。
在走廊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脏仿佛一口煮沸的大锅,怀疑、仇恨、愤怒交替咕嘟咕嘟地浮上水面。
“王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张子明没出声,笑一笑走了。
那么完美的人,连敷衍的演技都奉欠。
王淼感觉身体在发抖,大锅里的毒药终于酿造好了,是名为复仇的深红色。
今天她进到这件自习室看到张子明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作为王茜的告别式,要看着他的眼睛一寸一寸把刀子扎进他的心脏,要鲜血迸溅在自己的脸上,要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狰狞的嘴脸,要他在自己的罪恶面前惊恐的痛哭流涕。
突然封闭的教室和毫无道理的考试都不重要,她看到张子明的今天情绪明显不对劲,机会实在是难得。
可当音乐响了起来的时候,王淼脑中一刹那变成空白。
细碎的人声在耳边蔓延,她能听到姐姐说话的声音,是柔软的,不经世事一样的声音。她看到姐姐在草坪上往前跑,前面一会是青天白日,一会是血色残阳,晃得人眼睛疼,可她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姐姐回头招呼她,“快点啊,三水,赶不上啦!”
“姐……”要去赶什么么,王淼不知道,可她想快点跑过去,她用尽全力地想要挪动脚步,双脚像铜铸在地面上,她动不了。
“怎么了,走啊”,姐姐回头看着她,“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真的赶不上啦!”姐姐冲着她笑着,笑容是黑白色的。
“姐姐……”好像脑袋上被敲出了一个洞,有冰冷的液体灌下来。
草坪、天空、太阳全部崩解成黑白的线条,飞快的向后退去,世界转眼间崩塌成速度线。姐姐还在冲她笑着,笑着。可这笑容也飞快的退到不知名的边界。
下一秒,像电影画面转场一样,王淼又看到姐姐生前上的高中教学楼,镜头拉近,是天台。
是姐姐,和张子明!
王淼的牙咬得直响,耳边还有那种低声吟唱的背景音,细听去又是一片嗡嗡的杂音。
“滚开!”王淼不耐烦地挥手,努力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可王淼只能看到张子明的嘴唇一张一合,像一个愚蠢的玩具,姐姐摇了摇头,然后被推了下去!
“啊……”王淼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她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只有从头灌下来的悲伤,冰冷的、强烈的浪潮冲击下来。她看到姐姐在地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着,没有笑容,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放大,再放大。
她看得到姐姐身上衣服的褶皱,微微皱起的眉头,错愕惊恐的眼神。
她看得到姐姐身下那一滩晕开的鲜血,像一朵深红色的花。
深红色的花。
红色的花。
“张子明!”悲伤在一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深红色的岩浆一样的火焰流淌全身,可心里还是冷的,因为她已经什么都赶不上了。
这一刻,她终于听清了耳边歌里的话,是一个女声,隐隐有金戈铁马的呼啸,“世人枕罪恶入眠,我等以刀剑相和!”
音乐响起的时候,张子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白龙,想得到一些暗示和允许,可白龙干脆闭上了眼睛,往椅背上一靠。
人声激越,又夹着不知名的杂音,细碎的让人心头杂念频生。
既然是果子,总得先削皮吧。
张子明摸了摸兜里的弹簧刀,看着教室里的几个人,徐然低着头不停地写写画画,像个街头颓废艺术家,张泽开始绕着桌子起舞,还有空中转体的动作,腿伸得笔直,倒没看出来还有童子功。
还有角落里坐着一个女生,一直低着头,样子看不太清,银白色的头发披下来,好像是同学院的学妹?还是学姐来着?
还没容他细想,他就看到王淼向他径直走过来,低着头,嘴里喃喃着意义不明的话。
张子明忍不住倒退,这种感觉……
王淼突然扑过来,仿佛有神魔附体,力量大得惊人,一下把张子明扑倒在地,张子明拼命挣扎,想抽出兜里的刀。
然后他看到了女孩的眼睛,深红色的,漩涡。他僵住了,像被猎鹰盯住的野兔。
“啊啊啊!”张子明突然大声惨叫,女孩的右手轻易地切入了他的腹部,像龙回东海、鸟入归林。
他终于听到了女孩口中在念着什么,“有罪,可罚!”
张子明已经看到了死神的裙角,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他一把把王淼推开。
女孩似乎刚才那一下用尽了力气,跌倒在一旁,但马上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张子明不住地后退,一手捂着腹部,一手颤巍巍地掏出弹簧刀,“你……你别过来啊。”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如此干涩苍白。
两米。
一米。
张子明大喊一声,扭头疯狂地向门口跑去。
一股水汽缠在了他的腰上,一挥一甩,张子明踉踉跄跄的向后倒去。
噗的一声,他最后看到的是从胸口穿出来的一只手。鲜嫩的、美好的女孩的手,握着破碎的脏器。
“原来……是我么”
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之后,嘣的一声,随声听的播放键弹了出来。
音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