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4:00来临前的时刻,徐然已经在座位上端然准备好。
徐然所谓的准备好,是在心里把圆周率小数点后的一百位倒着背了两遍。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自己可能不那么擅长的领域。
三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父母关系的一把锁。父母总是争吵,没有缘由,摔摔打打,碎碎平安,于是他让自己显得聪明一点,跑到父母面前表演背诵唐诗三百首。
背个手,小大人模样,一字不差,讨父母的欢心。
争吵暂停了,他看到父母眼里的怨愤变成了望子成龙的期待,他觉得值得。他要把自己这把锁变得再牢固一些。
徐然心里掐算着,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抛出点新技能新花样,四岁可以会读一些英文期刊了,五岁能做些高数题了吧,八岁应该是在股票市场里赚点钱套现出来了。让父母的注意力始终维持在介于兴奋和期待之间,无暇顾及两人关系里的一地鸡毛。家庭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里固若金汤。
神童。父母怀着故作矜持的骄傲迎接别人的赞美和羡慕。
可徐然知道,哪有什么神童,不过是心里反复记诵罢了,一百遍、两百遍,总有记住的时候,好像他可以擅长所有事。世界上有在尖端的破浪者,他们脑子里不经意就会闪过灵感的火花,点燃变革世界的火焰,而更多人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拾取些前人点燃的余烬,徐然觉得自己只不过比别人捡的快一点。
可徐然不知道的是,“沙盒”这种能力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世界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沙盒游戏,在脑内可以无数次的推倒重来,演练彩排,直到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而现实世界可能刚刚过去了一分钟。
当然了,世界不会一直可以被妥善安排。
父母还是要离婚。两人都在外面有了人,小三小四的,背地里你好我好表面上相安无事也没什么,可一旦上演了逼宫上位的戏码,脸皮撕破了,婚姻这张纸也就破了。
压抑的争吵再次爆发,这回主题鲜明,争夺徐然的抚养权,成为神童唯一让人称羡的父母。
徐然用“沙盒”推演了一遍又一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的是父亲抛弃妻子远走他乡,有的是母亲苦恼不休怨偶终散,有的是他自己无法忍受离家出走,甚至有更惨烈的景象触目惊心。兜兜转转,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原来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一把锁,可能在父母眼中自己是应该放在保险柜里的狗头金吧。
徐然累了,高考志愿填写了离家最远的学校,安安静静地收拾后行李,安安静静地起床吃早饭,安安静静地离开家门,离开这个他自导自演了十八年的真人秀,再没有回来过。
动车上,徐然靠窗坐着,风景线状地划过,同样的景色又细节鲜明地在他脑中活过来。天是蓝的,树是绿的,看了无数遍,也就这样了。
窗户上倒映出单调的风景,和风景中一张乏味的看不出故事的脸。短发,粗眉,眼镜,严丝合缝的对称。
“可以坐这里么”。一个男人在他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徐然看了他一眼,白衣白裤,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儒雅又带点痞气,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那种斯文败类。
“我想找个人出任我们社团的会计。”男人诚恳地看着他,“说是个社团,其实更像个超能力者的集会吧,大家在这里卖卖东西,聊聊天,吃个饭什么的,很有意思的。”
徐然没吭声,他能知道男人说的是真话,可是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男人挠挠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这样很突然,可是你正好不也没什么事么。我们这个社团还是可以的,大家都很自由的,你要是通过了考试你就是记记账什么的,你这种能力当后勤很舒适的嘛。”
“你知道我有超能力。”
“当然了,“沙盒”这种能力还挺出名的,很擅长算来算去的,怎么说都能在已知的能力里排上号的。”
“我叫徐然,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神色变幻了一下,“你就叫我白龙吧。”
“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徐然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社团这种集体只是人类的共同幻觉。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玩扮家家的游戏,在有些时候或许还会产生一家人的错觉,可实际上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是假的,事到临头各自飞是正常的,而且超能力者应该都飞的更高更快更强吧。”
白龙安静下来,不再像一个絮絮叨叨推销自己心爱的昆曲的老大爷,此刻他身上有某种坚硬的轮廓浮现出来,“这就是我们都认同的幻觉啊,矫情点可以说是梦想。大家都努力维护着这点东西,小心翼翼地不想看到世界的真相,有的时候甚至真的忘记了那些冰冷的、残忍的答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关在漂亮安全的水晶球里。”
徐然笑了起来,“真是一点也不积极啊。”“沙河”的力量似乎慢了下来,天地万物定格在一瞬间,洪荒千古也不过就是匆匆一晤,仿佛有神明在他耳边预言,答应他。
“是啊”,男人接着说道,声音愈发低沉了下来,“可能大家都是寂寞的人吧。”
14:00。
教室的门突然打开,徐然看到白龙大步走到黑板前面。
不对,“沙盒”自动运转起来,这个男人的神情冷厉得多,和火车上那个温柔得有些软弱的男人丝毫不同,或者说一致的概率是……664。
如果硬币掷一百次,正面、反面的次数可能未必是五十上下,可如果次数更多呢?最终结果一定会无限趋近于50的概率。这就是“沙盒”,最大限度的贴近真实。
姑且算是白龙的男人开口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考试就开始吧。考试内容就是听完这首曲子。”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有一股水汽牵引教室的门轰然关上。白龙从兜里掏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随身听,按下播放的按钮。
深沉的低音铜管和大鼓拉开序幕,悠扬的长号和小提琴叠奏衬托,短暂的停滞之后,高亢的人声骤然拔起,声浪仿佛凌驾于世界之巅,分不清是天使的号角还是疯子的呢喃。
“天灾”于焉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