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好钓鱼,于旋溪钓得白龙,拜而放之。后子明常与白龙交游,遂知其逆鳞所在,异日杀之,食之成仙。——《列仙传·子明传》。
张子明是个有计划的人。
这是张子明初中时期和他玩的最好的同学对他的评价。像一个滴答滴答的秒表,每一响必然是人生向前大跨步走,分秒必达。没有需要开学前才紧赶慢赶补完的作业,没有需要发呆放空无所事事的慵懒下午,当然也没有他努力还追不到的姑娘。
张子明记得课本上讲过一个追太阳的故事,一个少年每天追逐太阳,警惕所有浪掷时间的把戏,把分秒都花在刀刃上。八岁的时候,张子明就知道,太阳就是欲望。
那天下午太阳明晃晃,道路两旁的树叶被照得惨白,像流淌的水银。他提早放学回家,门没锁,他还不知道生活的答案就在门后窥探。
张子明打开门,画面空洞,暧昧的喘息和模糊的语句,单亲母亲和陌生男人。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母亲注意到他。
张子明看着她的神情从震惊、惶恐、羞愧到最后定格的愤怒,一个传统语境下母亲的标准形象,有些老套。
张子明走出家门,光线撞在地面上,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每一道日光炸裂的声音。他抬手,感觉太阳穿透了他,留下千疮百孔的心肺。
太阳就是欲望。
他要追逐它,放纵它,束缚它。成功的人是能够管理欲望的人,八岁的张子明觉得一定有书上是这么写的。
三月后,张母因煤气管道爆炸身亡,葬礼上其子痛哭失声,险些晕厥。
张子明是个受欢迎的人。
这是张子明高中时期年级里大部分同学对他的评价。博闻强识,温文尔雅,又带着点少年气的轻佻和傲慢,所以当他在天台上和王茜表白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败。
那个女孩害羞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张子明知道这好看的红晕不是因为他。
那这一个月以来恰到好处的旁敲侧击、尺度刚好的暧昧互动又算什么。像是又回到了八岁时候下午的街道,滚烫,刺痛,光线透过来,他无能为力。
张子明觉得太阳有些晃眼,挥了挥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有重物落地的响声。
不过都没那么重要不是么。
本报讯,4日下午,某高中一女生意外坠楼。专家指出校园建筑安全质量排查刻不容缓……
张子明没有想到王茜还有个妹妹,王淼。像是地里长出的女生,前尘雪白,气质干净,明明是同样的脸,细看有有些金戈铁马的意气冲出来。熟悉的配方,不同的味道。
本来是一场预谋的偶遇,那个女孩擦肩的时候,头轻轻侧过来,有冷冽的幽香,“王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张子明不动声色,你又能知道些什么,不过这颗水果味的硬糖怕是也吃不下了。
回到家,张子明难得地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从八岁开始就没有熄灭过的火焰,今天让他感觉到有些难捱,是那种明知道太阳灼热却偏偏被光亮吸引的饥饿感。
或许,或许还有什么办法可以……
“今天的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暗哑的音色从他背后转来,张子明一惊,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后飞快转身。
男人,白衣,周身卓然有飘散的水汽,深深地看着他,眼里那种渴求像猛兽。张子明忍不住后退半步,“你……”
猛兽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欲望很烫,也很脏,可正是它才能让我们这种人活下去。但你有一天会发现你拼尽全力也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刻,这时候欲望就要回头反咬你一口。它会撕碎你,啃食你。你曾经有多放纵它,它就会千倍百倍的回报你。”男人施施然走过来,看着他,眼里有残忍的热切,像要把他一口吃掉,是食物链顶级猎食者的眼神,他一点一点把水果刀用力从张子明手里抽出来,“你,有什么办法么。”
张子明没有打断他,男人身上有一种真正巡天吞日的气魄,他被牢牢地定在原地,看着男子拿起桌上的苹果,削皮,切半,节奏分明是猛兽猎食的韵律,残酷,热烈。
张子明只能呆滞地看着他的嘴唇张合,像是一幕滑稽的戏剧。
不,实际上他才是这幕戏剧里最荒唐的小丑,徒劳地在漩涡里挣扎。
“你能帮我么”,乞求脱口而出的时候比想象中容易。
羚羊颤巍巍地迈进了食肉动物的领地,男人笑得微妙,仔细端详着手里的苹果,“你知道么,苹果如果熟的太早就会烂,可如果熟的太晚又会酸涩。必须要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方式,把它吃掉,才能知道苹果真正的味道。”
“这……”
男人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苹果上挪开,瞥了他一眼,“这个世界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果子,营养价值都很高,有的人吃苹果,有的人也可以……吃人。”
张子明低头不语。
“那我再推你一把好了。”男人说罢一挥手。
水汽聚集起来,空气中有咸腥的潮湿和浪涌的味道,水浪翻涌湍急而出,在室内激荡徘徊,恍有龙吟,整个房屋似乎摇摇欲坠,像是有一立方米的海洋在屋内躁动不安,响应着某种意志,跨越现实的距离降临此处。
下一秒,浪潮消失不见,只留下氤氲的水汽和一地狼藉,证明刚才并非简单的幻觉。
张子明知道他是看到了另一种真实,他愣愣地看着地面,有两条扁平细长、巨口巨齿的鱼类,被即来即走的海水落下,在地下扑腾。
那是蝰鱼,生活在海平面1500米之下的凶恶捕食者。
张子明抬头,脸上有种病态的嫣红,“我……我也可以么?”
男人没做声,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声音清脆,汁水四溅。
然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房间传出,像是浮士德在魔鬼的契约上签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