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尊_天蚕土豆_歪小说 > 玄幻小说 > 告白长信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错误举报

上图的“进入阅读模式”是360的不建议大家点,点了后可能进入乱码模式。

    93

    妈妈受伤的场景重复了一整晚,早上陈期醒来时,恍惚觉得自己一夜没睡,妈妈一如既往的在帮她准备早餐,她下意识想去看妈妈的后背,被妈妈一巴掌拍了回去。

    “干嘛呢,赶紧洗漱吃饭,喊你你也不起,这都几点了待会迟到了又得让人家安辰等,你看看人家小小子家起的倒是早,你看看你。”

    “不急,陆虎肯定比我还磨蹭。”陈期端起粥放轻松的笑起来,晨光透过窗户照到妈妈的头发上,让妈妈看起来是那样柔和沉静,她眯着眼睛恍惚的说,“妈妈,你像是小英子的妈妈。”

    “谁?”

    “《城南旧事》里,小英子的妈妈。”

    陈妈妈拿筷子敲她的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你妈,一大早起来说胡话,赶紧吃。”

    安辰果然已经在门口等,见陈期出来,塞给她两个豆沙包和一杯椰奶桂花:“我爸早上去买的,他说我妈想吃,这个人啊,唉。”他叹口气,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我给你留了两个,快吃,不给陆虎留。”

    她也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笑看向安辰,陆虎真的好惨,真的。

    回过头去,妈妈正在打扫房间,和一如既往的三百六十五天一样,陈期摸着自己的胸口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妈妈,美丽的像是一幅画。

    “妈妈。”陈期在心里说。

    “别急,姥爷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所以不要一个人偷偷哭了,下次我一定会抱抱你。”

    “我会照顾好陈望,也能考上徐中,你都不用担心。”

    “妈妈,明天会更好,生活也会更好的。”

    “真的。”

    94

    “安辰,如果你得了绝症,你很有可能活不下来,但是医生说如果好好治疗就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可是治疗的过程非常痛苦,你还愿意去治疗吗。”

    安辰扭过头,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

    陈期以为他肯定会理所当然的说——当然啊,肯定要治疗啊,为什么要放弃啊。

    可是安辰沉默了,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如果你明知道治疗也很可能活不下去,那为什么要用人生最后的时间去躺在医院里等死呢,还不如还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样才才不会有遗憾吧。”安辰的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也有些心虚。

    “那,如果是你最亲的人得了绝症,你还会这么想吗。”

    安辰摇了摇头:“不,我当然希望他们能恢复健康。”

    陈期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啊,就是这个意思。

    她看向躺在病房里的姥爷,姥爷刚做完治疗,现在正昏睡着,他实在是太瘦了,被被子盖住完全看不出呼吸的幅度,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已经陷入了不会醒来的沉睡一样,陈期每次看向姥爷都觉得很紧张,担心医生会突然拿出通知单,宣告姥爷的死亡。

    因为这些年总是往医院跑的缘故,陈期对医院总有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她还记得那些按住自己的护士,被自己踹了好几脚的医生,以及被她吐得一塌糊涂的床单被套,虽然不是同一家医院,但是跨进门的那一刻,她便条件反射的想起了这些,然后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安辰,我原本以为我一年级时出车祸经历的痛已经非常痛了,不会有人比我当初更倒霉了,就算大家生了病,无论是多么严重的病也总能治好,可好像不是,绝对不是,和姥爷比,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和姥爷比,其实自己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只知道癌症会死,可她不知道死之前人要经历那样很长时间的折磨。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姥爷的头发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经全白,软趴趴的贴在头皮上,胃癌患者能吃的东西很少,姥爷吃一口吐三口,有时候半夜睡着也会突然爬下床呕吐,然后腹痛一整夜,或是夜里突然开始发烧,说胡话,直到天亮才慢慢恢复过来。

    姥爷就这样日渐消瘦下去,春日盛放,万物复苏的日子,姥爷如同一株残败的植物,陈期拿着满分数学试卷来看他时,他的眼球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留下突出的眼眶和颧骨。

    安辰突然开口:“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见过我姥姥,那时候咱们还在上幼儿园,姥姥生了急病被送进医院,我也跟着妈妈去了,到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姥姥的样子了,我只记得姥姥身上插满了管子,从头到脚都是,然后房间里有很多人都在哭,在和姥姥说话。”

    “可是期期,我觉得很难受,我觉得不对劲。”安辰努力措辞,歪着头费力的解释,“我就是觉得,老人走得很不体面,很有些丢人。”

    觉得说的不到位,他又连忙补充:“我是觉得,只是觉得、我接受不了。”

    是了,陈期也只是接受不了而已,接受不了亲人离自己而去,接受不了生命的转瞬即逝,接受不了姥爷每天这样煎熬的活着。

    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人能和死神叫板,她也不能把姥爷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胃不舒服,头晕,想吐还吐不出来。”

    “当然记得。”陈期点点头,她幼儿园时总是住在安辰家,每次自己头晕想吐的时候,安叔叔就背着自己在房间里慢慢走,帮助自己吐出来。

    吐出来就不难受了,林阿姨总是这样说。

    “我还记得我和你妈妈说,我觉得自己脑袋里有小球在转。”

    听到陈期轻描淡写的语气,安辰炸毛了:“你还说!有一次你不难受了,你还问我妈妈你是不是要死了,说人都会回光返照。”

    陈期终于笑出声来:“我记得我记得,你吓得抱着我哭,还说要和我一起死。”

    陈期安静下来,忽然变得落寞,她看了看熟睡的姥爷,无奈地说:“那时候咱们都不怕死。”

    “期期,你现在怕了吗?”

    四五年级的时候,男孩子开始进入中二初级阶段,总有人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上,“我不怕死”成了“我比我爸跑得快”更值得炫耀的口号。

    陆虎那时候一犯病就和班里女生说:“你掐我一下,你试试,我一点都不疼。”然后任由她们在自己胳膊上留下紫红的掐痕。

    连怕疼都是丢脸的事情,更何况承认自己怕死。

    陈期点点头:“我怕。”

    我怕死,我承认,安辰,我怕死。

    我怕自己会死,我怕小兔子死,我怕亲人会死,生离死别,对她来说,太重。

    安辰侧过身想要抱她,刚走两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站定,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怕。”

    “那有什么办法。”

    “没有。”

    陈期从小信奉的一条准则就是,连安辰都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就可以直接放弃,安辰人小鬼大,是能站在孩子群前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虽然在陈期面前总是威风扫地毫无面子,但是陈期从心里相信他。

    他是陈期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

    如今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根草。

    95

    六年级下半年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姥爷的病上,姥爷住院的那段时间,妈妈和大姨轮番守在医院,有时候爸爸和大姨夫也要推掉工作去帮忙,因为家里经常只剩下陈期和陈望,陈期自觉学会了简单的炒菜照顾弟弟。

    也许白羊座总是天性乐观,再苦的日子也能咂摸出一点甜来,后来陈期每每想到那段日子,脑海中出现的不是姥爷的病痛,妈妈的泪眼,而是陈望嘟囔着嘴喊自己,和自己说,姐我肚子饿。

    然后陈期摸索着打开煤气灶,摸索着给他做炒饭,也许是姐弟生来口味相近,一盆炒饭陈望吃得干干净净,活像饿死鬼托生。

    竟然最先记起的,会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换上夏季校服的日子,妈妈把姥爷接回了家,开始每天熬煮苦涩的草药,陈期每次进家都要憋住气,然后一路小跑跑回房间。

    听妈妈说,这个药有用,之前救回来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呢。

    就像他们之前说的,这个有用,这个有用,这个也有用。

    当初所有的相信,都随着失望变成了力不从心。

    再后来,姥爷的痰液堆积到了嗓子,每次说话都像是要咳出血来,无论怎样用力嗓子里都像是灌进了半瓶胶水般黏着,陈期给姥爷买来了一串铃铛:“姥爷,你要是有事就晃铃铛,我一听到就跑过来,好不好。”

    老人费力的靠在靠枕上,虽然很无力,但是仍旧慈祥的笑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正常的排便都变成困难的事情,妈妈买来了排便座椅,陈期每次看到姥爷排便时的痛苦样子,都会觉得很难受。

    安辰,我想我能理解你说的不体面,疾病让人没有尊严。

    没有人顾及陈期的升学考试,也许爸爸妈妈已经忙到完全忘记了她要升学的事情,交完最后一张卷子,陈期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开始收拾书包,她并不着急离开。

    安辰正在楼下等她,她趴在窗边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从这个视角看下去,安辰就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她看着他和几个哥们搭着肩说话,扬起脑袋时一缕棕发在映出亮眼的阳光。

    生命老去的同时,也有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期期,快下来!”被同伴提醒,安辰一回头,对上了陈期的弯弯的笑眼,女孩子安静地看着他,笑容里荡漾着自己独有的温柔和安然。

    陆虎已经被陆爷爷接走,他们出来时门口聚满了焦急的家长们。

    林阿姨一直守在门口等,见他们出来,大老远就开始指挥。

    “照张相吧,我把相机带来了,就和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去,站过去,和校门合个影,恭喜啊两个小朋友,你们的小学时代结束了。”

    安辰拉着陈期跑到校门前,连牵手跑动的姿势都和幼儿园时一模一样,他的校服敞开着,跑动时带起一阵清爽的风,陈期恍然有些错觉,好像一回头,她就能看见幼儿园的跷跷板和滑梯,小穆老师半蹲着准备拥抱自己,桌子上还摆放着水果玩具。

    “安辰,六年过去了。”

    安辰忙着找位置,没听到,调整了半天终于找到正中心,他举起一贯的剪刀手,朝着妈妈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陈期学着他的样子,两个手指微微弯曲,做出特有的兔子样的剪刀手,看向远处同样面对他们微笑的林阿姨。

    十二岁的两只手,如同七岁那年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如果将世间一切声音清零,只留下彼此,他们也许能听到彼此生命中,如同植物迎光向上奋力生长的声音。

    如果能一直靠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抵御所有的黑暗和伤痛,因为相互扶持的年岁中,总有一个人能用自己的温热,去消融对方的凉。

    三年的岁月定格成一张照片,转眼六年的岁月定格成第二张照片,人生啊,就是这样无数张照片记录的无数个点,几十年过去后化成能捎给自己的几张纸。

    一段记忆留下,一段记忆离开。

    就像自已身边的人,有些人还在,有些人总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