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八
第一个学期结束,寒假终于来了,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十本寒假作业、九套各科卷子、二十篇日记和三十五页米字格大字。
每次寒暑假陈期都会拿出一个星期的时间拼命写作业,然后用剩下的全部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该玩玩该学学”这件事情上,她贯彻落实的比谁都认真。
虽然现在徐中的作业已经猖狂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根本写不完的地步——埋头苦写的第七天,陈期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看了看剩下的两本英语一本数学和刚写了两篇的日记,决定瞎写了事。
陈期从来不觉得题海战术是有用的,无论有多少不同的题,知识点都是不变的,只要明白了那些知识点,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做到融会贯通,题不是重点,知识点才是重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治标不治本不过做题数量摆在那的确能带给人心理暗示,甩出一叠做完的练习册也能带给自己底气。
但是但是陈期还是觉得,那是没用的。
即便有用,也只是对那些死记硬背的人来说,说白了拼命刷题就是在练做题感觉和习惯,与其盲目的做题,还不如认认真真搞明白全部例题。
不然为什么余期一天到晚在楼道瞎晃仍能保住年级前二百的位置,但前桌那个已经八百度近视下课从不抬头一心做题的男生仍旧徘徊在中下游。
郑可心打电话给她时,她正在奋笔疾书的瞎写,用abab糊弄全部的英语选择,面对郑可心的质疑,她面不改色,义正言辞的发表自己的看法,然后把理解抄到作文页上。
电话那头传来郑可心无可奈何的笑声:“你呀,就是给自己不想写作业找借口。”
“嘿嘿。”陈期情真意切的告诉她,“没办法,徐中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前两天她出门买东西碰到了刚从补习班回来的宋惟妙,两个人一路回家,谈起了可怕的寒假作业,就连一向不八卦的宋惟妙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对,我们都知道你们徐中作业可变态了。”
郑可心咳嗽了一声,笑了:“我知道,我是过来人。”
“哦,对哦,那你每次都认真写作业?”陈期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不。”郑可心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的逗她,“你要知道,徐中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郑可心顿了顿,慢条斯理的问:“你在徐中的成绩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没等她回答,郑可心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应该还不错吧,毕竟只有有恃无恐的人才会说——做题没用。”
“也不能算是完全没问题。”陈期想了想自己的期末成绩,班里第九,年级九十九,吉利的可以去买彩票了,然而之后作为前一百名被班主任找去谈话时,得到的警告却是——差一名就掉出前一百了,你这排名很危险啊。
“不过现在还好,最好的成绩是班里第四,最差的成绩是班里第十三,期中期末考试分别是九十三名和九十九名,三科主科成绩都很接近,没有弱科,所以暂时没有大麻烦。”
“所以才不屑于题海战术?”
“不是啦。”陈期吐了吐舌头,想到郑可心看不到,歪头笑了,“我这啊只是给自己不想写作业找的理由。”
“哦?名正言顺的理由。”
“嗯,不过”陈期顿了顿,想到了老班宣传做题时那种狂热的态度,以及其他同学对此的坚信不疑,一瞬间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看法,“不过,只是我不信而已,班里其他同学还是信的,比如惟肖。”
“那个双胞胎妹妹?”郑可心总是分不清惟妙惟肖这两个名字,更记不得到底谁姓许谁姓宋。
“嗯。”陈期转动了一下手腕,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最终还是放下了笔,抱着电话躺到了床上,“惟肖最近不太好。”
“她数学跟不上,这几次考试的成绩都不是很理想,老师经常自习课找她谈话,原本说好的中学联合舞蹈大赛也不让她去了。”陈期想了想惟肖这些日子故作镇定又满眼慌乱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妈妈把她少年宫的活动也给停了,总之人没了成绩,就什么都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淡淡的笑声:“担心?”
“当然担心啦!”
许惟肖过得有多难,陈期不是不知道。院子里的几个妈妈中,许惟肖的妈妈最好面子,从小就把许惟肖放在心尖上宠着,人前人后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肖肖”,幼儿园时去过电视台的事情,被许妈妈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多年,更不用提后来惟肖在各种舞蹈大赛上拿下来的奖项,以及优秀的学习成绩和讨娇俏出色的长相。
小学时女生们梦想成为的女孩子永远是亚梦、小樱、楚雨荨,但是陈期却只想成为许惟肖,成为许惟肖多好,能去少年宫学跳舞,能每天见到夏老师,还能去其他城市参加舞蹈比赛,这对陈期来说,就已经够了。
安辰从小最烦许惟肖哭,她一哭安辰就气得要上房揭瓦,安辰也很烦许惟肖撒娇,每次许惟肖抱着陈期撒娇,安辰都会在一旁翻白眼。但是陈期却很羡慕这些,许惟肖后天的成长环境和先天的可爱活泼,都让陈期觉得羡慕,只是这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她并不渴求亚梦的守护甜心,也不羡慕小樱有那么多漂亮衣服,同时对艾利斯顿商学院和慕容云海没有那样浓厚的兴趣——她早已经把心中男神的地位给了江户川柯南和越前龙马。打小陈期就自认为自己是个早熟高冷少女,从来不做缺心眼的过家家事情,但仍会在以后嫁给谁这个问题上犯难——毕竟她有两个男神。
想到这,她嘴角扯向耳朵,脸红的笑起来,连忙一翻身把脸埋进被子,还是发出一声非常愉快的笑声。
“笑什么。”
陈期笑了整整一分钟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还带着笑:“我在想,如果柯南和龙马同时向我求婚,我该嫁给谁。”
沉重的话题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奔向花痴领域让对面的郑可心发出一声叹气声,那口气长的让陈期觉得她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对面的郑可心毫不留情的戳碎了她的白日梦:“小姑娘,天还没黑呢。”
“万一呢,惟肖还想嫁给小狼呢,我觉得她更不靠谱。”想起许惟肖的近况和掉出前四百的期末成绩,陈期声音低下来,“不过惟肖最近应该没心情想这个了。”
“她成绩现在有多差,能让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班里三十多名,年级四百多名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差生,比起那些永远在最后三个考场游荡,靠作弊和掷骰子做题的倒数一百名来说,许惟肖的成绩已经算是优秀了,但是许惟肖不是比下不足就能沾沾自喜的学生,她是包裹在宠爱中,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女孩,她永远都是昂着天鹅颈向上看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陈期大概说了一下许惟肖的成绩,把重点问题落在很多女生都头痛的数学上。
“你数学不是还不错吗,我记得你还当过数学课代表对吧,实在不行你就帮帮她,女生上初中脑子本来就容易打结,有时候也不是脑子笨,只是没找对方法而已。”
顿了顿,郑可心又加了一句:“就像你说的,做题没用,理解了那些知识点才是最重要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如果能帮,陈期怎么会不愿意帮,但是对方是许惟肖。
“可心姐,惟肖也是要自尊的。”
陈期很能理解如今许惟肖的心情,当年的她也像许惟肖一样,忽然在某一件事情上卡壳失利,一朝梦醒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只是个遍地都是的普通人,等反应过来时大势已去,无论怎样补救都没有了转圜的机会。
她想起了徐小文艺节上受过专业训练的主持人,想起了手抄报比赛上的山水画作品,想起了许莉莉和安辰的钢琴演出,想到了那一屋子陈期以及前段时间跳孔雀舞的仙女。
陈期忽然惊觉,她发现许惟肖如今正在走着她之前走过的路,那些她多年前就体会过的失望和无能为力,如今转换了目标,把瞄准点对准了许惟肖,她捏着电话坐起身,脑子里一团乱麻。
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是很难的,之前自己面对安辰都无法说出口,女生本就骄傲,何况这个女生,是许惟肖。
“我知道惟肖每次拿卷子回座位都会看我,每次我都故意躲开,拉着余期说话。”想到可心姐不知道余期是谁,陈期加了一句,“余期是我现在的同桌,人特别好玩,和我之前的朋友都不一样。哦,她想嫁给玖兰枢。”
陈期盘腿坐在床上,腾出一只手托住下巴:“我知道许惟肖心情不好,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所以就只能躲着她。”
“为什么。”
陈期小声的,慢慢的说:“因为我觉得,我的安慰会让惟肖理解成同情,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可她还是会这么觉得。”
“女生就是这样的。”陈期想了想,下了定论。
对面的郑可心一直安静的听她讲话,这么多年她有充足的耐心,直到陈期说完最后一句话,郑可心才出声提醒她。
“可是期期,也许你的躲避,也会让许惟肖觉得你看不起她。”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她温柔的提醒她,把她刚刚的话还了回去,“可就像你说的,女生就是这样的。”
129
把作业全部写完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陈期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写完了十几篇日记——当然都是东拼西凑从十几本作文书上抄下来的。
她的生活平平无奇,凭空编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和老师分享,而陈期觉得值得记录的细节又完全得不到老师的喜爱——比如早餐店叔叔和阿姨做出的完全不同口味的朝鲜面,又或者是一觉醒来不同窗户生出的不同的霜花。
初中的作文已经慢慢转型于用几个名人事例引出一大段正能量感悟的议论文文体,少有能用记叙文拿高分的文风也大多简介干净,初中生作文六百字而已,没有那么多的篇幅能让她描写细节。
可陈期偏爱写这些,秋风吹翻了河面上的落叶她都能写上二百字,经常在作文课上无意识跑题,然后和写满了字的不合格作文大眼瞪小眼。
因为这个缘故,陈期被语文老师找了好多次,后来见谈话没用,语文老师干脆找来作文书优秀作文让她背诵,下午自习课到空教室默写。
前几天她和郑可心打电话时,她还对此愤愤不平,心痛的质疑当今教育行业对于作文好坏的评判标准,那些千篇一律的名人事例堆出来的文章到底有什么意思,既然老师总是说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为什么大家必须统一口径般写出量产式的作文,以及有着标准套路和用语的长篇。
刚开学的两次语文考试,陈期分别拿回了九十八和六十二这两个一天一地的分数,她和六十二分的卷子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下午,心里最先翻腾起的居然不是失落和担忧,而是无奈,她看着几乎没拿到分的题,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在认真思考了自己的学习态度、听讲认真程度、作业完成质量以及考试心情后,她终于听从了余期一直喋喋不休的建议,当天晚上就去门口的书店买了语文练习册答案,从今以后抄答案背答案,再也不在考试的时候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的看法是不值分的。
陈期翻了翻日记本,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嫌弃的把它塞到了书包夹层,然后把写完的作业一本本收拾整齐放进去,最后拉上拉链,把书包扔进了角落。
眼不见心不烦,她利落的拍了拍手,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衣柜。
郑可心年前不会回家,陈期干脆把自己关在家里闭关,没日没夜的赶作业,累了就上床睡觉,醒了就下床写题,饿了就爬到厨房找点吃的,冰箱里没有剩饭也没关系,她自己的手艺足够喂饱自己。
因为眼睛惧光,从小她回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灯拉窗帘,所以这十天她的房间就像个密闭的箱子,有时候她忽然醒来懵懵的坐在床头,都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妈妈心大,大到能在里面装修个两室一厅顺便种点黄瓜土豆的地步,再加上陈期从小懂事不让人费心,也给了陈妈妈“放心”不管的理由,所以相比其他家长,陈妈妈从来不会因为陈期不睡觉或者赖床不依不饶的唠叨,对她昼夜颠倒不按时吃饭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她给了陈期充足的自由。
只是今天,陈期不得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