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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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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几家的家长照常组织饭席,今年的吃饭地点,定在了安辰家里,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半个小时,前后换了三身衣服,最后还是换回了第一件。

    爸爸妈妈嫌她磨蹭,已经带着陈望出发了,陈期在安辰家门前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才伸手敲门,这个曾经她最喜欢的家,如今却变成了碰不得的禁区。

    她总是避着安辰,却难免撞见住在附近的林阿姨,林阿姨还是那样善解人意,陈期知道她一定看出了自己和安辰之间的疏远和别扭,但是这个温柔的妈妈,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发生了什么,每次林阿姨见到她,都只是摸她的头发,告诉她天气凉了要多穿衣服,小心感冒。

    陈期低下头,摸了摸红色羽绒服外套上的小兔子图案,她的衣柜里有很多林阿姨送给她的衣服,这件羽绒服是她本命年时林阿姨给她压岁的礼物,知道她喜欢兔子,林阿姨还特意贴了一张小兔子的魔术贴在胸口,内里对应的位置绣了陈期的名字。

    这样细心的林阿姨,这样细心的妈妈,陈期几乎要嫉妒安辰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阿姨今天把头发挽成了一个温柔的低发髻,穿着一件藕粉色的高领毛衣,描了细眉,还涂了颜色很淡的口红,她看见陈期,立刻就笑了,微微弯腰看着她,抬手把陈期的碎发放到耳后,说:“我就知道是我们期期来了。”

    陈期已经长大了,不是需要她蹲下来才能平视的小孩子了,可是这么多年,林阿姨的习惯和爱仍旧没变,她抱住陈期,轻声愉快的说新年快乐。

    无论过了多少年,林阿姨的怀抱,都会带回陈期四五岁时快乐的年少时光。

    纯粹的时光,纯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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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长大了快乐就变得不那样纯粹了,陈期一边把筷子对准饭桌上的什锦罐头,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家长们聊天。

    到场的除了陈期家,惟妙惟肖家,陆虎和爷爷奶奶,还有乔阿姨和如今已经也已经快上初中的乔安。乔安,无所期待无所奢望,只希望这个孩子能一世平安,陈期看着瘦小的像个小病猫一样的乔安,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时的样子了。

    她只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陈望都已经出生了,她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肠胃炎住院,醒来时发现旁边躺着同样在输液的乔安,守了一夜没合眼的乔阿姨满眼红血丝的告诉她,弟弟叫乔安,平安的安。

    陈期看了一眼乔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望,忽然发现乔安居然还没有陈望高,不过两个人的神情和口味倒是出奇的一致。

    出奇的难伺候。

    乔安吃牛肉不吃香菜,乔阿姨正帮他把牛肉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放到铺开的餐巾纸上,陈期皱了皱眉,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也没说什么,刚扭过头就听到陈望和妈妈说。

    “妈我想吃骨肉相连。”

    陈期的位置离得近,顺手夹了一串放到了陈望碗里,陈望看了一眼,放到妈妈碗里,理直气壮的说:“妈我不想吃肉,我只吃脆骨。”

    陈期再次皱了皱眉,她看了一眼周围正在说话的大人,没发作,只瞪了一眼陈望,没想到妈妈淡定的把骨肉相连拿起来,剃掉了肉块,把只剩下脆骨的竹签放回了陈望碗里。

    陈期光顾着给妈妈打眼色,一失手,好不容易夹起来的樱桃又掉回了盘子里,还没等她再次动筷子,陆虎已经转动了托盘。

    陈期调整了方向,鬼使神差的也夹了一串骨肉相连,刚放到自己碗里就听见一旁陈望说:“妈妈我还想吃脆骨。”

    陈妈妈点点头,夹了三四串骨肉相连放进碗里,照例剃掉肉,只剩下了陈望点名要吃的脆骨。

    当自己是皇上吗。

    陈期想到之前历史课老师给他们放的讲说视频,据说古代皇上特别爱吃一道叫油炸核桃仁的点心,皇上嘛,吃的东西必然精致美观,所以宫里的油炸核桃仁只能是完整的一整个核桃仁,一点破皮都不能有。

    这个视频激出了余期的易燃易爆炸体质,当时是上午第三节课,她正饿着,完全不掩盖自己嗓门的嚷嚷着:“矫情!毛病!这搁我家三天给你打顺溜了!”

    全班同学爆笑,就连一向古板的历史老师都摆摆手眯起了眼睛,陈期也跟着乐,难得的同意余期的看法,这放她家,也早就被她扁成饼了。

    除非你真是个皇上。

    陈期看了看没有皇上命一身皇上病的陈望,二话没说伸出筷子敲在了他的手背上,沉声训他:“什么破毛病,要吃就都吃,不吃吃别的。”

    陈望憋了下嘴,没敢说话,他家长姐如母,亲妈似吉祥物,陈望成绩不好但是不傻,还是会看人脸色的,他宁可在老妈房间里放炮仗都不敢和陈期顶嘴。

    见陈望埋头吃饭不再说话,陈期心情好转了一些,用两只筷子夹住骨肉相连往下一撸,将肉和脆骨划进碗里,刚要吃,就听见隔得远一些的妈妈开口:“你把脆骨给你弟,他爱吃。”

    压下去的火腾的烧起来,在陈期的肺里炸成了一朵火烧云。

    刚刚陈妈妈忙着和许妈妈说话,并没有听到陈期的训话,同时也完全忽略了陈期青灰青灰的脸色,她把自己碗里刚刚剃下来肉块递给陈期:“你吃肉吧,我这有一碗呢。”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陈妈妈一头雾水的看着女儿,理所当然的说,“你不是爱吃肉嘛。”

    “我是说你凭什么让我把脆骨给我弟。”

    “这不是你弟爱吃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挑食,难得有啥爱吃的东西再说你是姐姐,你当姐的让着点弟弟怎么了。”

    陈期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又是这样,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挑食的孩子活得好。

    “凭什么当姐的就要让着弟弟,就因为他比我小?可只要我还活着,他这辈子都比我小,是不是我这辈子都得让着他,你们当家长的为什么凡事不讲道理就知道讲长幼尊卑呢。而且他挑食,有问题的是他,你作为妈妈应该教育他而不是纵着他,再说妈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爱吃脆骨,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陈望一个人爱吃脆骨。”

    每次涉及“姐姐让着弟弟”的问题陈期都会原地爆炸,她平时为人好脾气,从没和同学说过重话,外人面前永远摆出一张兔子脸,最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装乖的场合绝对不耍帅,在家里却总是一点就着,开口咬人绝不心软,没有一次例外。

    见女儿又激动起来,声音也跟着越说越大,陈妈妈看了看周围聊天的邻居,赶紧挤眉弄眼的朝陈期使眼色,伸出手想要捂住她的嘴。

    “行了行了,我就这么一说,又没说非让你给你弟,不给就不给呗,你爱吃你吃,我又没说啥。”陈妈妈再次看了一圈周围,还好,电视新闻的声音大了些,大家又都忙着吃饭聊天,除了安辰没人看向她们,她朝安辰笑了笑,安辰也识趣的收回了目光。

    “小点声,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在外面瞎嚷嚷,多丢人啊。”

    “我瞎嚷嚷?我有说错话吗?我这些话以前没说过吗?你放在心上吗?你除了知道丢人还知道什么?既然知道丢人为什么还纵着我弟?”

    陈期语气很冷,眼神也很冷,她死死的看着妈妈,反倒比陈妈妈更像是一个在训孩子话的家长。

    面对大人,面对姐弟关系,面对爸妈的态度,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明白,这不是她从小认知中一碗水端平的平等局面,所以她迫切的希望妈妈听进去她说的道理,希望妈妈能懂她说的道理。

    可惜妈妈从来听不懂,或者听懂装不懂。

    只是陈期忘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每每引发矛盾争执的事情,都还有另一个当事人——永远插不上话也不敢说话,次次被她无意中中伤自尊心的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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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妈妈去厨房端最后的粉蒸肉,回来时立刻感受到了来自陈期一家的低气压,陈期和妈妈怒目相对,冷着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妈妈心不在焉的听着,一副拿她没办法又懒得计较的样子,陈望夹在中间过分认真的吃饭,埋下去的头小鸡啄米般晃个不停,倒是远一些的陈爸爸,一直拉着宋爸爸喝酒聊天,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老婆和女儿快要吵起来了。

    “来,期期,吃樱桃。”什锦果盘又转了回来,安爸爸夹起樱桃放进陈期碗里,回头向妻子打了个眼色。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陈期被安爸爸打断,忙端起碗来,乖乖的说了句谢谢叔叔,随之调整好的战斗状态掉了一半,她气鼓鼓的嘟囔着腮帮子有些不甘心,觉得肺里的火还没有下去,正在一旁战后反思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准备和妈妈进行二辩时,忽然听到坐下来的林阿姨开口。

    “期期,橙汁是不是在你那边,你帮我倒一杯吧。”

    陈期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她向来就事论事,生气发火从不牵连其他人,看见林阿姨把杯子拿过来,她连忙拿起脚边的果汁倒进林阿姨的杯子。

    林阿姨见她仍旧心不在焉,又拿过一旁安辰的杯子:“安辰也喝没了,帮安辰也倒上吧。”

    陈期愣了愣,她的脑子还处在吵架的状态,听到吩咐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照做,也没来得及多想,随手就把最后一点果汁倒进了面前的玻璃杯。

    安辰在一旁含着糖醋排骨味同嚼蜡,他默默看着陈期的表情,不,陈期根本就没有表情,像是在发呆走神,又像是完全不在乎。安辰的心里像是被人埋了一桶黄沙,憋闷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宁可陈期甩开他的杯子不管,或者是像其他小女孩生气那样朝他大喊大叫——这样至少他还能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完全的忽视。

    被随意的,当成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好像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甲乙丙。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和陈期说话,因为他想了一整个学期都不明白陈期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突然不和他玩了,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为什么对别人都很客气,就对他一个人凶。他一直在等陈期和他说话,可是陈期一如既往地当平面菩萨,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样子。

    陈期的身边又有了余期,有了更多的好朋友,安辰忽然意识到原来陈期的人缘这么好,好到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而他看到她疲惫的黑眼圈心里难受,看到她热闹和余期说说笑笑也能生一肚子气。

    他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一个学期。

    陈期去舞蹈教室竞选,他听说之后也跟着去看,没有立场在她失败后冲上前去抱一抱她,只能像个影子一样在后面悄悄跟着,却转眼看到她和冀文涛说说笑笑谈天说地,一副随和亲近的样子。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想和冀文涛打一架,因为回家的路上一直黑着脸气的陆虎指着他的苦瓜脸骂——没出息的王八羔子。

    他内心戏演了一茬又一茬,像是秋收的麦子,收拾一下能写完一箱a4纸。

    安辰盯着回到面前的玻璃杯,脸臭的像是陈期往他的杯子里倒了鹤顶红。

    “期期,橙汁喝完了你去帮忙买一瓶好不好,本来还有一瓶可乐的,结果让我拿来做可乐鸡翅了。”林阿姨看着空荡荡的果汁瓶,没等陈期开口,又加上一句,“门后面的手包里有零钱,你自己看想喝什么。”

    陈期点点头,起身刚穿上外套,就听见身后林阿姨对安辰说:“辰辰,你跟着期期去,外面天黑期期看不清。”

    陈期全身一抖,迟钝的大脑终于决定休战,一些敏锐的情感慢慢苏醒过来,她刚本能的想要回头拒绝,就听见安辰没好气的说:“我不去,让陆虎去。”

    被点名的陆虎正专心致志的啃鸡翅膀,他听见安辰抽风,头都没抬,咽干净嘴里的肉认真的说:“我不去,我腿断了。”

    背后传来关于“好好的腿凭什么你说断就断了”的争执,陈期听的头痛心烦,她穿好衣服,扭头就出了门。

    关门的声音吓得陆虎一哆嗦,到嘴的鸡翅都掉地上了,他气愤的看着安辰,翻着白眼特别恨铁不成钢的拿眼白瞪他:“安辰,你是不是个男人,你是男人你就去。”

    林阿姨简直就是个帮凶,闻声立刻一巴掌拍在安辰的背上:“快点穿衣服,期期要是摔了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