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一个人太辛苦了,我帮您吧。”清音蹭地起身。
“不用。”他回过神,摇摇头:“这封口的手法与我很像,此法甚老,我有些惊讶罢了。”
九方渊看了一眼清音,见她神情肃穆、目光灼灼,整个人如拉满的弦。她紧紧盯着六皇子和他的手,仿佛他开的不是一坛酒,而是什么一碰即碎的梦。
六皇子不再言语,也并未再出错,他手下极快,奇怪的工具在他手里像活了起来,各有用途。太妃娘娘怔怔看着他,目光渐渐炙热了起来。
“好了。”见六皇子双手捧住坛盖,清音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盖子离开坛身的时刻,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此生从未见识过此等酒香!
这香气刚刚入鼻,是一股浓烈的、上头的,让人想驭千里马飞渡黄河,驾仙鹤登高摘星的激情;
而后便想起那狂醉的李太白,想起他说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直到六皇子将坛中酒斟入一个个酒杯,那味道彻底弥散开,像历经少年狂放、中年潇洒,终于步入老年的悠长与淡然,应了那少即是多、空即是色。
最后一杯是斟给自己的,六皇子放下酒坛,不知眼睛为何微湿,脑中未饮先醉,意识与身体、记忆和悲喜都朦胧了起来。
九方渊像是早有准备,立刻飞身而起,上前接住了他。
“剩下的,请交给我吧。”清音转身,向太妃娘娘深深的、深深的拜了一拜。
……
“初于闻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
如是渐增,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
空觉报圆,空所空灭,生灭既寂,寂灭现前。”
何为亡,何为空,何为相,何为灭。
本以为对这段“诀”倒背如流,此刻,清音不禁暗嘲自己未曾真正琢磨过这其间奥秘。
她睁开眼,将法器收回,像是怕耽误什么迅速退出了房间,亲手将门合上,然后深深喘了口气。
一只夹着帕子的手伸到了她鼻下。
“擦擦……汗。”九方渊并不看她。
“嗯。”清音感激地双手接过,背过身抹掉一脸潮湿。
“要多久?”九方渊问道。
“最多两炷香。”
九方渊原还有话要问,但听她鼻音又重了起来,心头有些不适忽然住了口。
“嗯……现在能不能给我从头到尾说说?”
眼前这俩孩子显然知道些什么,交流起来只言
言片语足以,太妃娘娘从红豆那收到消息后就忙着配合演戏,这会儿酒没喝成,故事也没听上,实在有点委屈巴巴。
“是,清音多谢太妃娘娘全力相助。”清音施了个礼,先将那日与随亲王见面沟通的细节告诉了太妃。
后来,她裹在随亲王温暖的披风里,听到了一连串让她脚底发寒、思之后怕的事:
随亲王告诉她,皇帝那句“皇室绝不容龌龊之物”绝非戏言。
无境大陆历经百年分裂,厮杀与战事从未停歇,有人的地方就有尸体和鲜血,人间和阴界都在一念之间。
扶风族踩在尸体上统一大陆,功罪各半,几乎付出了灭族的巨大代价。因此默认天界之下皆为无境大陆,无境大陆皆为扶风族所掌。皇室只仰头拜神佛,绝不低头认妖鬼。
虽统不了妖灵邪祟,但皇室默认那是比蝼蚁更卑微、更龌龊的存在,本就应消失殆尽,虽从来不公开处理,私下却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以斩草除根。
因而,清音若真真“据实禀明来龙去脉”,皇室虽然不敢动太妃,但云梦居只怕将被找个借口夷为平地,六皇子将面临什么尚未可知,直接或间接牵连者也许不计其数。
“这,是你要的结果么?”九方渊神情肃穆地看着清音,心道哥哥真是小看了他这“义女”,不仅本事大,胆子更肥,竟差点扯出无法挽回的局面。
想到自己险些害死那么多“人”,清音仓惶欲泣、拼命摇头,便听对面那人扔下一句:“合作吧。”和几句至关重要的线索……
“经随亲王提点,清音终于查明,此事原是从大阿哥生病而起。”清音正正色:“当年他久病不愈,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司天台亦曾奉命介入,但都无计可施。就在那时,六皇子的生母家出了事,一夜之间,宫里尽知,暗中人人自危。”
太妃娘娘默默点头,清音见状继续道:“未过几日,大皇子不幸,圣上悲痛万分,而玉贵妃作为生母,在悲痛之余更有难以遏制的不甘心和愤怒,她认定是六皇子的母亲将不幸带入了皇宫,加快了大皇子的去世。为此,她曾在早朝之时冒然闯入大殿,跪请陛下为大皇子报仇,满朝哗然,此事亦有记载。”
清音心头一沉:“此事本就无证据,加之众目睽睽,更不可迁怪,玉贵妃终于决意自己动手。我推测她是在众人春祭归来那日,以太妃娘娘之名引诱六皇子生母前往云梦居,后来的事,您应该都清楚了。”
“不仅清楚,我决意彻查到底。”过了十七年,无忧太妃的恨意仍在:“素娘不能白死,她、六皇子与我的名誉清白亦不允许如此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