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块的冻土从地下翻滚而出,粘起层层洁白的雪层,如同一颗颗雪球。
一只干瘪的灰褐色手掌突兀地冲入地表,灰色的僵硬皮肤紧紧地贴附在手骨之上,经过长时间的挤压,呈现出扁平形状,看上去如此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成几节。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半边山峰都被照亮,山下的村落里升起红色的烟花,拖着长长的焰尾,在半空中绽放,照亮半边山峰,闪动的光芒透过薄如蝉翼的手臂之上,洒在地上。
白色的雪层微微颤动,混杂着灰色的泥土继续向着四面滚落,不少填充在手臂的凹痕之内,看上去如同一件破损的泥雕手臂。
手臂微微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彻底安静下去,没有动静,刚刚的一切或许只是幻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被厚重的乌云所覆盖,空气中的温度再度向下跌去,几片挂在枝头的枯黄树叶发出崩的一声,化作无数脆片散落在地,陷入雪地之中。
那只沉寂的手臂再度晃动,又往上活动几分,艰难地挣扎着,随着时间的延续,越来越多的躯体爬出地面。
百里外传来悠悠的钟声,浑重而透亮,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钟声飘扬,响彻天地,本是阴沉的天空瞬间腾起几分亮度,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清晰。
洛村也不例外,些许宁静后,数以百计的烟花拖着长长的焰尾,向着高天飞速升腾,将头上的黑暗天空染成七彩斑斓。
即便今夜乌云密布,都难以掩盖这些烟火的光芒。
那只手臂受到惊吓一般,毫无规律的疯狂抖动,附近越来越多的泥土块被翻搅上来,手臂的主人慢慢显露出真容。
一只干瘪的手臂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半边黑漆漆的身子就这般暴露在空气中,在低寒的气温下不断战栗。
整个人之前似乎是侧身被埋压在土地里,而今终要挣脱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带走身上粘附的尘土,露出真实的样貌。
又是一批飞升的灿烂烟花,在这轰鸣的绚烂烟花中,当七彩的光辉照耀下来,漆黑如墨的夜晚却宛如白昼。
那只手臂又开始左右晃动,越来越多的躯体爬出地面,那人已经拔出大半身子,只余下小半截右腿歪别在土里。
玩过去像是发芽的树苗,积蓄着力量,在不断努力的向上成长,几度挣扎都不见成效,似乎卡的很死的样子,不只是力气用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慢慢停止挣扎的动作。
静寂冰冷的山顶,因为这株“植物”而焕发生机,早先觅食的鸟儿在远处盘旋一圈,再一次落到远处光秃秃的枝干上,静静的观察着不远处的未名生物。
歪着小脑瓜望着那个会动的树枝,心生疑惑,小眼睛眨呀眨,盯着那个不速之客,或许以为是什么神奇的植物。
那人歇了又歇,猛的掀起一抛泥土,砸向远处的麻雀,惊得鸟儿飞向远方。
崩开土层的一刹那间异象出现,那干瘪的躯体上下亮度骤升,像一举火把,却又转瞬即逝。
或许只是映射了烟花光芒罢,烟尘夹杂着碎石像四面八方砸去,几株矮小的树木硬生生被轰成数段,这还只是被无端波及而已。
许久之后,烟尘在凛冽的寒风中慢慢消散。
当一切变得清晰如常,可以看到那是一颗怎样的脑袋,枯黄的头发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在脑门上,寒风吹过,随风而动。
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看上去就是两个黑窟窿,鼻孔只剩下两个黑点,微微起伏的胸腔表明他还活着,可在外人看来,他不过就是一具妖邪的活尸。
“嘶嘶嘶……”
张了张嘴吧,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没办法发出人声,只有像是木头摩擦的刺耳响声。
转身看向困住自己的土层,深深凹陷的双眼闪过一丝红光,整个人腾空倒立,单手撑着地面,筋绷的如同一根弓弦。
黑影闪过,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浓烈的烟尘向着四面八方弥漫,彻底覆盖那片区域。
已经飞走的鸟儿难掩心中的好奇,在远处盘旋好几圈,又飞了回来,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
这一次,还带来好几只,看着那瘦骨嶙峋的样子,看来深冬时节的它们也是饥肠辘辘,豆大的眼睛都显得不那么水灵,带着几分灰沉沉的雾气。
“咳咳咳……”
干咳着的禾牧只觉得脑袋昏沉,看着眼前那被硬生生轰砸出两米多深的凹坑,心中多了几分畅爽。
连同数月前回天宗对他十多年的戏弄,那几个掘金人灭口填埋他的压力,在这一瞬间都倾泻出来。
脑袋微微抬起,眼中闪过一道红光。
惊得周围的鸟儿发出惊恐的叫声,几缕微弱的念力飘到他的脑海中。
“大仙饶命。我们只是几只偶尔路过的纯良麻雀,没有半点想法的。”
奈何而今的禾牧被饿上足足有两百多天,从凉季一直到寒季,现在他看到一头牛都能吞下去。
“抱歉了。”
通过神念与那只禽鸟沟通完,禾牧抬起七扭八歪的右臂,那是被岩土碾压变形的。
如今第一时间是恢复体力,倘若可以的话,修复损伤的躯体也是优先考虑的事情。
一声刺耳的鸣叫刺穿天空,七只鸟儿向着四面分散,却不是逃遁,而是向着禾牧冲来。
这些家伙也明白,对方并不想这般轻易放走它们。
飞驰一闪,迅捷的速度人眼几乎难以跟上,直直地冲向禾牧的脑袋,它们也知道人类的弱点在哪里。
沉闷的响声令人胸口发闷,在空荡荡的洛风山上飘扬。
禾牧低头看着手臂上的三只麻雀,尖锐的鸟喙却未奈何他半分,这些些许通灵的麻雀很强,却还不够看。
锐利的爪子在翻身后,飞速的在他的手臂上抓挠,隐隐有某种难以言明的气力运转规律潜藏其中。
然而饥饿的禾牧根本没有半点琢磨的意思,手起如电,如同感受不到疼痛。
一掌拍下,周围的空气都发出爆鸣声,待动作停下,两只雀鸟已经握在手中。
微微发力,便已经被榨成汁液,仰头倒入嘴中。
剩下两只发出凄惨的哀鸣,却改变不了残酷的事实。
禾牧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那雀鸟的鸣叫包含着它们的先天气力,刺激着他的大脑意识。
黑漆漆的眼孔闪动着诡异的红光,仅存的两只雀鸟中的一个好巧不巧的与之对上。
原本飞腾冲刺的动作硬生生止住,禾牧抬起手掌,那鸟儿仿佛被驯化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手心之上。
围堵禾牧的最后一只雀鸟并未转身逃离,而是依旧在不懈进攻,焦急拍打着翅膀,围绕着禾牧的脑袋,拼命试图营救被擒住的同伴。
急促的鸣叫想要唤醒同伴,进攻变得毫无规律,如同无头苍蝇般疯狂碰撞。
可那呆愣愣的雀鸟却仿佛根本听不到同伴的声音。
随着嘎嘣嘎嘣的碎响声传来,禾牧身边只余下发疯的雀鸟,一声刺耳的尖鸣后,向着禾牧冲刺而去。
恢复些许体力的禾牧意识清醒几分,看着手上的血迹和几片羽毛,胃中感到一阵作呕。
恰逢此时,那只幸存的雀鸟再度袭来。
只不过这一次的禾牧没有动手,眸光闪动红芒,止住它的癫狂。
转身向着山下走去,拖着干瘪的身躯,踏着深达脚踝的雪层,消失在夜色之中。
独留那只鸟儿在原地发呆,狂风吹动它身上的羽毛,在风中凌乱。
……
洛村沈老头一家坐落在洛风山的山脚下,门前就是上山的唯一道路。
这一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卖完多余粮食得到不少钱财。
当然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家可以吃上一顿丰盛的的年夜饭。
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这都是沈老头一家一年的劳动回报,随着饭菜芳香的气味在屋内弥漫,过年的年味也就越发浓郁。
屋外张灯结彩,在过年的这一夜每家都不会熄灭灯火,确保在灯火通明中度过这一年的最后一夜。
老人的脸色洋溢着幸福的喜悦,手下切菜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家中经过沈家的布置,在这十几天后焕然一新,墙面被涂上一层新的浆纸,窗户上红纸剪花透着浓浓的年味。
一年都吃不到几次的水果放在桌子的果盘上,水灵灵的样子着实让人食欲大增。
小孩子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桌子上的饭菜上,看着她那双黑纠纠的眼睛,明显是想去伸手拿上一块红烧肉解馋,即便她的手上已经拿着一个夹满肉酱的馒头。
可谁能抵挡这些美味的食物呢?何况他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
水灵灵的眼睛泛着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些美味佳肴,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把整盘都端给她。
妹妹看了看姐姐,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姐姐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书上,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小眼珠转了转,像个木偶一般,假装去路过餐桌去里屋的样子。
就在路过桌子的一瞬间,假装毫不在意的伸出手掌,想去摸走一块香喷喷的烧肉。
“小玉,偷吃可不是好孩子,难道不记得学塾老师是怎么教你的吗?”
叫小玉的小女孩在原地转了个圈,新制的裙子划出一个圆,高高地抬起。
调皮的吐吐小舌头,把伸到半空的小手收回来,转身看向还在看书的姐姐。
在一旁忙活的沈老头脸上带着笑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两年孩子们在学塾学了不少东西,可终究是孩子,需要学东西还有很多。
“老爹,我过来帮忙啦。”
沈玉又跑到在厨房忙碌的父亲,仰起小脑袋。
沈老头笑着戳了戳小女儿的鼻头,做完最后一道凉菜,端着盘子走向宽大的木桌上。
“还不是想偷吃,别急,等你娘过来,咱们就开饭。”
沈玉围着父亲开始转圈圈,险些把手中的盘子打翻。
“你这个小淘气包,就别给爸爸添乱。”
这小家伙让他真的生不起气,搓了搓沈玉的脑袋,单手托着盘子,就向里屋走去。
转身看向大女儿,这孩子就是喜欢读书,在学塾里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只可惜只是个女儿家,不然可以让她出去闯荡闯荡。
“玥儿,今晚就别看书了,去叫把你妈叫过来,让她别忙活了,今天是过年的大日子,大家都快快乐乐的放松放松。”
沈老头放下拌凉菜,看两个女儿动作有些磨蹭,便打算亲自去叫。
就在这时,沈玥连忙起身,拦在通往卧室的道路上,像是想起来什么的样子,对着老爹说道。
“老爹,你看看昨天买的芥菜还有没有,妈妈最喜欢吃这个了,你把这个都忘了吗?”
沈老头一拍脑袋,对呀,昨天买的芥菜还没做,她最喜欢这菜了。
若是沈老头仔细观察下,就能发现沈玥的眼神躲闪,明显是在隐瞒着什么,可如今是过年的大好日子,谁会注意难么多呢?
“对对对,要不是你们这一说,我都差点忘了。”
两姐妹看着匆忙出去的老爹,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差点就没拖住。
突然,沈老头又探出一个脑袋,着实吓的两个孩子一大跳。
“小玉,你快去看看妈妈准备好了没。”
沈玉眼睛瞪得老大,注视着老爹,心中默念老爹做菜再慢点。
小脑袋却是点的像小鸡啄米,目送老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向着里屋跑去。
过了半响,还未见沈老头回来,沈老妇眉头微微皱起。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外面穿来棍棒甩击的沉闷声音,似乎发生了战斗,在寂静的夜晚是如此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