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笑儿身着粉色长裳，臂上搭着石榴色帔帛，来一个客人就堆上微笑，伸出手来招呼人家进去吃喝。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穆大壮赶紧麻溜地过来扶住他夫人盈盈欲倒的纤腰，哄道：“乖，你进去坐着，马上就到抓周礼了，咱可得坚持住。”肖笑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在看见他们兄妹俩摸的是什么牌之前，我晕不了。”

    夫妇相视而笑，肖笑儿微笑着说道：“但那混小子要是敢给我抓个绣花针，我就我就”

    穆大壮紧张地注视着夫人，咽了一口唾沫，“要是他抓到绣花针，你要如何？”

    “我就让他以后绣到哭！”肖笑儿脸色变了几变，恶狠狠地哼道。

    抓周礼就在穆大壮提心吊胆的目光下开始了。看见夫人把俩孩子抱上圆桌的时候，穆大壮就开始打颤，在村民的谈笑中硬着头皮道：“我这俩娃儿也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愿平平安安一辈子，常在我和夫人膝边，好了，吉时已到，让他俩抓周吧。大家吃好喝好啊！”

    村民中立刻有人叫道：“穆爷，你家娃儿肯定将来做大官！了不得嘞。”又有人应和：“必须是大财主！抓个金元宝啊哈哈。”穆大壮嘿嘿一笑，谢了众人，随即紧紧盯着圆桌上的俩孩子。

    肖笑儿也轻声笑道：“你们俩，快去挑挑自己喜欢什么。无论你们抓到什么，娘都开心。”

    大红桌上，两个胖娃娃趴俯在一起，一个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手就往前一伸。边伸还边抬头去望自己亲娘的脸色，见肖笑儿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叭”的又把小藕臂抽回来，委委屈屈地开始第二轮尝试。

    邻居婆子转头对肖笑儿赞道:“哎呀呀，笑儿娘。你家这小宝贝不去抓那些子糕点吃食，不贪口舌之欲，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肖笑儿听了这话不禁喜上眉梢，却手掩着嘴吃吃笑道：“哪有，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成不了大气候。”

    语罢，又有一婆子接话道：“这话也对。怎不见那小郎君动上一动，却光是个丫头在四处伸手。”

    刚挑上去的眉毛瞬间又拧在一起。肖笑儿撇了撇嘴，又对无人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桌子上胖娃娃却会错了意，见自己娘亲翻脸比翻书还快，急的先伸了头，吧唧一口就对那物件亲了上去。

    这奇怪的姿势也吸引住了身后那娃娃的注意力，他好奇地直起小胳膊小腿爬过来，然后张大胳膊就势抱住了沉甸甸的木头块。

    之前的娃娃顿时不乐意了，但奈何小身板太没劲，撑起头来的功夫便被抢了先机。

    她老不开心地耷拉了半会儿嘴，忽地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用力拿小藕臂抱住了面前的娃娃，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咧开嘴笑了。

    这黏人的姿势持续了一会儿，村民们爆发出毫不遮掩的哄笑声。一个青年男子哈哈笑道：“穆爷，你这俩小的也忒会选了吧！将来肯定能说会道！”叫声中，连学徒也不由得憋得嗤嗤怪笑。穆大壮倒是也觉得开心，无论选什么，他寻思着都不妨碍那小子接手自己的铁匠活计嘛，于是拿眼睛去瞥夫人。

    肖笑儿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她心里想道，以为有多聪明呢，结果也是俩棒槌，这以后是去乞讨还是卖艺啊。她脸上不见半分怒容，却微微多了些倦意。

    穆大壮就收回目光，清清嗓子，朗声说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来参加穆某人这儿女的周岁宴。我不求他俩多大出息，只要健健康康，孝顺父母就够。”又侧过身子笑望夫人，伸臂将肖笑儿揽入怀中。

    夫妇俩的甜蜜互动一下激起了屋内好几个单身汉的不满，起哄道：“那麻利点儿起名字啰！”

    院墙内，细雪微飘，屋内却暖意融融，夹杂着菜味、酒味、茶味和人情味。炉火光照映在穆大壮刮得一尘不染的青色下巴上。他抱着夫人，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既然这俩小的这么喜欢快板，必定也爱说话玩笑”，抬眼望了望窗外白蒙蒙的景象，“他俩生在冬日，作父母的自然不忍儿女忍饥受寒，却也担心他们遭逢灾祸，不能平安长大，嘶”

    肖笑儿的手在穆大壮腰间滴溜转了一转，她咬着银牙，压低声音道：“你赶紧给老娘说点好听的，不然今天晚上你就睡到院里，感受一下饥寒交迫。”马上又笑盈盈地抬头看向相公。

    穆大壮冷汗刷得就冒出来，干脆直言道：“大冷天儿的孩子名贱易活，他俩谐音我的姓，就姓木头的木。男孩叫可言，女孩叫可语，多简单多好听！”

    话音未落，屋内众人纷纷叫起好来，觥筹交错，一时间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醉意朦胧间，搬来弄村不久的一瘦小男子微眯着眼，手搭上了穆大壮的肩头。只听他忽得笑道：“穆爷，咱是个粗人，也没带什么好玩意做礼。您若不介意，就让咱给大伙打个快板，也算祝个兴不是！”

    穆大壮此时已喝得面红耳赤，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向那瘦小男子喷着酒气，叫道：“要打就打，只要唱的好，穆爷我再跟你喝二两！”说罢又添了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高高端起陶碗，大声道：“王瘦子要给我家小子丫头祝酒，大家伙儿听好了，呃——”

    说着，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身旁的肖笑儿看得柳眉直皱，轻轻拽了拽穆大壮的衣角，示意他赶紧坐下。穆大壮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硬茬茬的头发，脸色潮红地催促起了王瘦子。

    笑咧着嘴的王瘦子就在众人半分嘲弄半分好奇的目光下起了身，从腰间系着的黑布袋里一阵掏弄，干巴巴的手上就多了两串粗麻红绳系着的牛骨板来。牛骨板呈微黄色，润着光，仿佛一打就会破裂似的，俩大板一串，五小板一串。

    “嘿，这骨板可是咱以前吃饭的家伙，宝贝着呢！”王瘦子一甩胳膊开始摆架势，左右开弓，口中喝到：

    “数来宝——嗨！

    打竹板，贺龙凤，我来给大伙唱酒词！

    一唱令郎虎豹资，文成武就少年时；

    二唱令爱明眸齿，远山芙蓉玲珑透；

    三唱主家身运旺，儿女连福喜连天！

    酒逢知己千杯少，又怨划拳太麻烦；

    只愿倾尽壶中物，大肚朝天不羡仙！

    ——不羡仙！”

    屋外雪似乎停了，欢声笑语中，俩胖娃娃也眯着眯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