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木桌边，孜孜不倦捣药的木可言，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老人。只见秋毫很没有形象地躺在土炕上，一只脚耷拉在炕边，一只手捏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着。

    “秋先生，我嗯我想”，木可言抠着石臼的凹凸处，犹豫着张了张嘴。

    秋毫把粗眉瞥了上去，眼睛微微张开，不耐烦道：“有屁快放。你在那总是嗯来嗯去干什么，蚊子把你舌头也给叮了吗？”

    夏日午后，屋里本就闷热，木可言紧张得更是出了一层薄汗。他涨红了脸，望向秋毫，请求道：“秋先生，你医术好，我每天过来给你帮忙行不行？”又急忙解释，“我也不要报酬！我还给你带我家的鸡蛋，行不行？”

    正扇着扇子的秋毫把嘴一咧，显得容貌更加怪异，笑道：“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你想让我教你医术，不然就是想偷师，对吧？”又把眼睛盯住了木可言，“小子挺机灵的啊，救命恩情都能让你利用一把，可比你妹妹强了不少。说吧，为什么盘算着学医？”

    木可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怪只怪秋毫不仅生着一张怪异的脸，还有一双极为瘆人的眼睛。被他这么一盯，木可言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入了虎口的羊，连说谎的力气也没了，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学医得去城里边，一年要给医馆一两银子当束脩，爹爹说太贵啦，又得学很久，只让我跟他学铁匠手艺。打铁又热又累，一天也没有多少钱，我实在不想学。”

    这一番话交代下来，木可言心灰意冷，只觉得老人绝不会收他为徒，更可能把这话玩笑般传到自己爹娘耳中。于是撇撇嘴，叫道：“秋先生，我不给你捣了，我走啦！”

    他放下药臼，转身正准备出门，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背后的土炕上，秋毫极为烦扰地揉了揉眉心，眼神复杂地看向木可言，淡淡地道：“你可真是个偷奸耍滑之辈，药都没捣好，就想着脚底抹油地溜走。”

    这话极为刺耳，木可言实在受不了老人尖酸的讥讽，回过头来，愤怒地抿着嘴。不等他接话，秋毫就嗤了一声，“看你那人穷志短的脾气！”又冷笑起来，“这等心性，哪个东家敢要你？人笨不算，骂几句还想上房揭瓦，打铁都算抬举了你。”

    停了嘴，将面前小子气得通红的脸色收入眼中，秋毫的细眼中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现在当然可以破口大骂，甚至拿你那小身板扑上来跟我拼命，要不然唾我一口再走，总算能解了心头那口恶气。当然，我以后决不会再卖给你家一点儿药，但凡你娘你爹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只能像以前一样，走上几十里路去最近的城里买。”

    “你还可以一言不发，掉头回家，然后跟自己爹妈哭闹一番，顺便听那女娃骂一骂我这糟老头子。我大人有大量，也不会和你们这等小娃娃多做计较。”

    秋毫的眼睛终于从木可言脸上移开了，轻轻把目光落在了远处，叹道：“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若是继续捣了药，又恬不知耻地贴过来，我倒也不会赶你走”，目光重新收回来，“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多个免费劳力总是不错。”

    说罢，也不等看木可言的反应，在炕上翻了个身，又扇起了扇来。

    木可言脸色已褪了红，转而青白交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舍不得直接离去，他索性使劲儿重步踏到桌旁，抱起了石臼恨恨地砸起来，一边砸药，一边喷着粗气。许久之后，“咚咚”声渐渐转得平和些，秋毫挠挠自己的胳膊，从炕上支起了身。

    “怎么着，还真赖在我这儿不走啦？小小年纪，好没志气。”秋毫怪笑起来，对上了木可言隐隐泛红的眼眶，“那你明天再过来捣药。太吵了，打搅我的清净。”

    “我是一定要学医术的”，木可言憋了半天，只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

    “嘿嘿，学医你是甭想了，我也不会教你。”秋毫掐断了男娃最后一点念想，悠然道：“不过，你来这儿也不是没有好处。知道什么是术解师吗？”

    明晃晃的茅屋里，秋毫面上的皱纹随着他的话语声张束起伏，硕大的鼻子泛着细细的油光，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狂意。木可言一时竟感到微微紧张，紧闭的嘴也松动了，“不知道，我不知道。”

    老人如火的目光顿时熄灭了，无语地皱起粗眉，“孤陋寡闻也得有个限度吧，我还真是低估了你。”随即不耐烦道：“快滚吧，河口撑船的张麻子欠了我的药钱，给他报我的名字就行。今天药也不用捣了，明天午时过来，带上自己的脑子。”

    木可言脑子里一团浆糊，被骂得也没了脾气，却隐隐觉得自己是非来不可。他麻利地放下药臼，一溜烟儿先跑出了茅屋，边思索着边往瓜田走去。

    太阳依旧不给面子，直晒得人抬不起眼来，目光所至尽是金茫茫一片。木可言混混沌沌，脑袋里什么都不清不楚，想着先跟妹妹讲几句。刚走进瓜田，便一眼看见了木可语，和她一脑袋的瓜叶。

    “可言，你和那老头在干嘛，这么久都不出来？”木可语看见了哥哥，顿时不满起来，“外头晒死了，又一堆蚊子，吃瓜都吃的不舒服！”抬起自己的胳膊，给木可言奋力展示那大大小小的红点，“这都是蚊子咬的，你看！”

    木可言低声道：“我也没想到跟老头说了这么久，对不起。”

    “没事啦。但你怎么待了那么久，你们说什么啦？”木可语放下胳膊，好奇地问，“而且你怎么这么不开心？”

    木可言望着木可语烈日下闪着烁烁光芒的眼睛，抿抿嘴，认真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术解师吗？”看妹妹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咧开了嘴，小脸上难得现出了笑意，“我也不知道，但是秋先生知道。明天，我们再过来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