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八千吨货已卸了八成,“地平线”号昂起的头颅就超过五层
楼房高了。hk船东要杀掉这艘船的消息,多数船员并没有感到吃
惊,甚至不觉得可惜。实在是地平线号年龄确实太大,它已经活到
了相当于人类的百岁寿限 ;可是陆翊明不这么想,他觉得它的心脏
还是杠杠的,如果动动心思的话,肯定是还可以让它在大洋上存活
几年。但是,船东是已经铁了心,给每人都补发了合同未到期的一
个月薪资。陆翊明看着静静地被系在寒冷码头上等待开膛破肚的地
平线号,几乎就要掉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海事学院新毕业生陆翊明刚就业,还在实习期,即获得了外派
hk宝龙航运集团“地平线”号工作的机会,享受到了“七 七”(1、
外派工资习惯用语)倍数的工资待遇,这也是他在中国外洋公司第一次上船执行任
务。 这还不算,半月后,竟然又担起了船上的另一重要职务——“铜匠”,
工资水准 再 提 二 十 点。可是,与之一起上船的一众国内同事,起初都不
看好这个职务。谁都明白大海上波诡云谲,福祸相依。原来只有轮
机部的一把手,平时不轻易吱声,年节六旬的籍独眼老鬼(2、
华语里,船上对老轨的俗称)坚持做。
陆翊明身材修长,面红俊俏,是白里透红的那种红 ;因为有知
识,又积极热忱,得以精英的身份被外派到hk宝龙集团新近到手
的远洋散装货船“地平线”号,学管理,赚外汇。其实,“地平线”
号是一条忒皮实但已严重超龄服役的欧洲造老船。因为皮实,每次
倒手后的新东家都没有舍得杀它 ;而是花钱漆新外壳,再更新些装
备,办妥“延寿”手续后,继续让它在大洋上奔波跑马 ;当然,舍
不得杀它的最重要原因是国际航运市场正值旷世利好的八十年代中
后期,波罗的海指数已经直线飙升至三点九七,似乎囫囵着的还能
在海上活动的船舶都可能赚到大钱。
黎明,海天际处才泛起鱼肚白,昏暗的天空中便开始织起了螺
钿色。陆翊明着一身纯白色印着德国汉堡字样的连体工装,潇洒地
背靠塔楼,面朝东方,双臂猿伸似浮云悬空,两腿分立如枯树盘根,
扎了一个禅门内劲的三七桩,深吸一口远海上才有的清新而咸湿的
空气,凝神瞄向远方。
“这功法练习多久了?”喜欢绕大舱转圈晨跑,担任本次外派香
港任务领队的水手长黄虎成,宽厚的腰背犹如一座塔,摇晃着移动
过来,声如钟磬。“嗯?”陆翊明只额首作答。“那傻东西,执着得很,
执着得很!痴情似铁,不离不弃!”看陆翊明不想多交流,他抬起
右手食指捅一捅渐现豁亮高耸起来的天空,向船头去了。
正是信天翁一天中极佳的觅食时间。太阳从地平线下透出金色,
快速地向两侧蔓延,越来越亮,欲将天和海一齐抹上浑然一体的殷
红。过东海时暂起居在前桅杆上的一只短尾信天翁从十几米高处掠
起,飘动着一米多长的白色翅膀,天生的基因使它能够借力不稳定
的海上气流翱翔,再利用顺风下落时加快速度,接近海面与波峰摩
擦的一刹那,乘机迎风奋力上升 ;略显浅黄的腹部,向世间宣布它
刚刚学会驾御长风,并且已经独立地生活在大海上。它如此的忽而
冲上云天,忽而俯冲直下,不时地从翅膀上抖落下一串水珠。那水
珠在晨曦中闪亮闪亮地,赶巧了还会洒到陆翊明俏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