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如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对着守大牢的狱卒亮了身份牌子,到了牢狱里。
血腥味不重,但在混杂着其他味道——如稻草潮湿后霉烂的气息——后,便叫人难以忍受起来。
容信自幼十天里有五天在战场上,对这样的味道连个反应也没有,但是却苦了董西山——在容信看不见的地方,他举着袖子死死捂住鼻子,被熏得白眼都翻出来了。
一路上走过去,这牢里却是的确被堵得满满当当。本来还有些吵闹,在这些个被关在牢里的倒霉鬼意识到谁来了之后,便死一样寂静了。
浓重的酒味。
在糟糕的气味当中,容信吸了吸鼻子,目光顺着味儿望去——便看见几个泼皮连忙将酒菜往破破烂烂的被褥下头藏。
“……”
她什么都没说,心中无奈好笑有之,多多少少也有些许无法诉之于口的不愉。
然而容信又知道:自己露出生气的神色的话,不单是这几个吃喝的家伙要倒霉,就连这一众狱卒都要挨罚——而在年关整顿吏治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正好那边董西山已经缓了过来,低声禀报地牢里的情形——
感情原本是打算让容信自己下去看一看,现在自己亲身来了,连地面上大牢的味道都受不了,便临时改了计划,换成直接口述了。
“你说地牢里也关满了?”
容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地牢里有什么人可关?翻了重罪的该杀就杀了,养在地牢里难不成是留着过年不成?”
“有趣。”
容信心道这当中大概会有些冤假错案,也不管味道什么的,提起了衣摆便往顺着吱吱嘎嘎乱响的木梯下了深处无光的地牢,董西山还要说什么,她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选择追。
悬空的木梯还算宽阔,上面涂着奇异的红色漆料,就像是血似的。董西山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关押着的人总是会很快变成刀下鬼,谁都知道这一点,被关押的人也知道,所以这里永远都死气沉沉。
他没想到他在木梯拐角转弯的时候就看见容信沉默地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方向。
“大人?”
还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大人应该已经走到了前面去呢。
容信安静地在幽黄色的灯火里,阴影薄薄的一层打在她身上,那双少年明亮的眼睛沉下来,叫她看上去有点不怒自威。
“本官不觉得以本官的眼力会认错……”
她如说低低说了一句,把腰上的长剑解下来往董西山的方向掷去。
剑未出鞘,却已有阴森寒气。
它从董西山的脸侧一闪而过,当董西山反应过来之时,它已经击中了董西山身后梁上的什么,把它砸落下来,然后余力未竭地钉在正在坐在角落里的狱吏的面前。
“看看自己守大牢守成什么样子了。”
容信先走过去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东西,而后才把自己的剑从地上捞起来,继续系在腰上。看着从梁上落下来的东西,
,她感觉脑仁里一阵刺痛——气的。
那是三根写了“斩”的令签,本应该在供在台案上的令签筒里,不管是怎么到了这里,只能证明一件事——有人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大牢,而且还是一个轻功相当了不得的家伙。
这三根令签就和打在容信这个新京县令脸上的三个响亮巴掌一样。
所以,谁都不明白容信为什么笑。
是气傻了吗?
董西山不禁想歪了,他还想到容信在来的路上热情邀请他去参军——可是他只是一个寻常的文职人员而已嘛。
却说容信为什么笑。
不管这是不是落她的面子,至少做出此事的人本质上并没有恶意——要不然这三个“斩”字令签不会被藏在隐蔽的地方,而是被丢在县衙的门口了。
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更像是宝剑择主前的试炼。容信想明白这件事,便立刻意识到,把这三枚“斩”字令牌偷出来故意藏在这个她“必经之地”的人,是故意引起自己注意的。
甚至他说不准还有求于我……她暗搓搓地想道:有才的人总是有权利任性一些,就算是“鸡鸣狗盗之才”也是一样的。
“倒也不是大事,只是要加强戒备。”
终于意识到董西山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容信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举着蜡烛绕着地牢走了一圈,又笑道:“只是今日之事,若走漏了消息,只怕这里关着的又要多几个人,诸君也是明白的吧?”
这便是封锁消息了。
众人皆应了是。
如是一番安排下去,董西山还处于呆滞状态。
容信忽地好笑:“走了。”
“嗯?”
董西山茫然地“啊”了一下,连着又开始“哦哦哦”,跟着容信稀里糊涂地走了。
“夏霖大人未教你如何断案?”
在回去的路上,容信冷不丁问董西山。
“不是未教……”
董西山眼神躲躲闪闪,最终就像是突破了自己的心理极限一般嚷道:“是在下不才,未能学会!”
容信:“啊?”
董西山:“恩师叫我万万不可碰刑事,终其一生专注于政事即可……”
容信:“那为何与我共来牢中查看?”
他说这话,董西山就不乐意了。
想到这件事他也一肚子泪,便与容信小心翼翼地掰扯道:“牢中满人是政事,区区不才来之前如何能知晓会碰上这等奇哉怪哉的案子呢?”
“倒也有理。”容信认同他的观点了。
毕竟——她自己也没想到。
却说这两个人走了——李虫儿立刻便窜出来,与那狱卒搭话。
陪着笑:“大哥——”
他刚想说话,便遭了那狱卒一瞪:“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
李虫儿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还想说些什么,便叫那狱卒惊得目瞪口呆。
那狱卒竟道:“你不过半个时辰前才来过,要找什么相好的汗巾子,不是已
已经找到了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李虫儿有心想说自己那时候正在街上晃荡,哪里还会想着回来?
出于狡猾的小民的本能,他没有说这件事,果不其然又听得这狱卒压着声音与他道:“上面刚刚下了令来,叫逮捕甚么‘形迹可疑’的人,你自己掂量着自己是不是吧,做事也小心点,这两天避着风头,知道不?”
“亏我和你知根知底哦!”他甚至还自夸起来:“要不然,早把你给抓进去,也好换二两酒,在这寒天里热乎乎地喝。”
李虫儿叫苦不迭,心知必是有什么坏透顶的事情发生了,但他也不敢说,连忙点头哈腰地笑,灰溜溜地走了——正这时,他一伸手,自己相好的汗巾子又好好地在自己腰上了。
谁把它拿走了?
什么时候拿走的?
而又是谁把它还回来?
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李虫儿此时脊梁骨已经叫寒气给冻透了。
做这事的人必然也就是顶着他的脸进了大牢的人——今日竟然是真的遇见了传闻中江湖里那些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只是这十有八九带来的是祸事……苦着脸,他浑浑噩噩地便去寻他相好。
正是年关,再怎么风流浪荡的男人多少也被妻子拘在家里,繁华好温柔乡此时可是清冷得很。他的相好正在房里待得无聊,听说他来了连忙叫龟公给放进来,哪知人进来了,一张哭丧脸,顿时柳眉倒竖:“怎么?见了姑奶奶我不高兴?”
李虫儿还没来得及说话作答,又遭了她一阵抢白:“我早叫你不要去和那些个不正干的人混在一起,这一次在里头蹲了两个多月,开了心了吧?还知道来找我啊?你叫人给拘了去那天菜市场在砍头,我还以为你死了,流了两滴猫尿——”
“我为你哭,你配吗?你不配!呸!”
风尘气息浓重的美艳少女蹙着眉,一根纤纤玉指就此狠狠戳在李虫儿脑门上:“我还不如先掐死你个狠心薄命的狗崽子,好过往后从的我的恩客嘴里听见什么县官老爷杖死了李虫儿的事情。”
她向来说话尖酸刻薄,是个顶顶嘴巴毒心肠软的女孩儿,此时骂李虫儿正骂的开心,忽地见自己心上的这少年眼里流下两行泪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你哭什么呀?老娘还没哭呢!”
“我早知道就该听你的,只是晚啦……”
李虫儿现在心里又苦又涩又后悔,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道:“现在我身上有大祸临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紫雀,晚啦,晚啦,我对不起你……”
“你真惹了大祸了?”
紫雀听到这话,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呆呆愣了半晌,含了泪推他:“那你傻啦,来看我干什么,你快跑,跑的远远的,跑到朝廷抓不到你的地方去……”
却说借了李虫儿的脸用的那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导致一对小儿女在那里生离死别似地抱着哭,他此时正紧张地盯着县衙的动静。
见着月亮升起来,容信开着厢房的门和衣而眠,他便知晓——这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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