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容信用女儿家的胭脂掩住了自己两个宛如被人半夜捶了一拳的黑眼圈,斗志不昂扬,但是态度端正地坐在了新京县令的位置上升了堂。
想象中有人冲上来告青竹“县衙前喧哗”一状的情形倒是没有出现,容信在心思在肚子里费劲地打了个转,觉得大概那些心黑手更黑的家伙大概是等着到朝上再告她一状。
真是太凶了。
在心底暗自感慨一声,她脸上却是压下了笑容,沉了声音,吐字清晰地喝令道:“请悬在门前的五色棒来。”
此时太阳初升,众百姓都无声无息地或远或近地围观着两个月来第一次打开了大门的县衙——或者说围观新上任的新京县令本人。而见他刚上任便请出了这杀威棒,不管是良民还是混混流氓,都不禁抖了三抖。
夏霖生前还在任上的时候,被这棍子当众打死的人真不少。
当众被打断的棍子也不少。
总之,五色杀威棒,总是鲜亮的——往往还没等它褪去色,便已经断了。
很快,五色杀威棒被请上了堂,一个半大小子也垂头丧气地被捉着拎到了堂前跪下。
“定王世子纵容下仆于县衙前喧哗,罚薪禄一月,因年关在即,特赦止罚半月。”
“犯仆依律令杖责五下,因年关在即,特赦令止罚四下。”
“诸父老乡亲可有异议?”
一阵安静后,容信微微动了一下嘴角,露出半个笑容来,把写了“杖”的厚重木签往青竹面前一丢,砸到了石砌成的地面上,“嗙”地一声。
那边便把青竹堵了嘴带下去打,与此同时一个高高瘦瘦的文吏面不红气不喘地抱着一大摞竹简往地上一摞。
“此二月间因丧而至于刑法不利,今日往后不会再有。作奸犯科,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者,尽可一试法度。”
说完了这番话,容信在心里自己夸自己。
按照刑律罚了青竹,而年关减刑则多了一丝人情味——棒!
接下来便是不停地宣读刑罚判决——除了中间出了一个同名导致的乌龙之外,倒是没有出太多纰漏。
倒也不亏处理那些个公文处理到半夜……尾巴还没翘起来,容信遭受了世界的打脸。
刚才那个轻轻松松抱着一大摞竹简的文吏悄悄将一片竹片塞到她手里,微微皱了一下眉。
竹片上头写着:“狱将满”。
倒是言简意赅——大意就是:监狱就要关满人了,里面再关人就没有地方了。
“这是关了多少人?”容信在心中叫苦,眼角抽搐地叫宣读判决的官员先暂且不宣读了,换处理另外一桩事——把刑满了的犯人释放。
这件事比打人要喜庆多了——因此当人都放完了,新任小县令宣布退堂,众人便潮水一样散去。
这边门一关,那边强作镇定的容信便头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犯人太多。”另外一个已看上去就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倒是抢着答了。
“……”
容信心道这还要你说,我是问为什么能够多到把牢狱都塞满了的地步,但是又不能明说这话,只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带我去牢里看一看。”
”
而此时此刻,牢前,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走动。
这还得从刚才释放犯人说起。
两个月前夏霖大人还没仙逝之时,牢里刚收了一些闹事的流氓泼皮。
这倒不是大事,不过是抓进牢里蹲两天——奈何夏霖大人还没定下判决便不幸呕血而死,而一直两个月以来新京县令的职位虚悬——政令可以走流程,但是刑事却不行。
于是这一群倒霉的流氓泼皮便被这样没头没尾地关了两个月。
李虫儿就是这群倒霉蛋之一。被放出来后,他便在街上走,无所事事地左顾右盼。
而此时走在街上,他感觉自己无比地自由——之前在牢里关着,他已经无聊的都要长毛了;不过也还别说,他那时真从身上抓到了几个虱子——不过现在出来了,他又是那个响当当的泼皮李虫儿了。
他哪里都想去,于是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他迫切想去的地方又去不成——李虫儿是一个无父孤儿,母亲改嫁把他给扔了。在进大牢里前,他落脚点就是各个混混聚会的那些个勾栏酒肆里;在牢里蹲了两个月,他身上的钱都托狱卒给他换成了好酒好菜带进来,现在身上一文也无,再去勾栏酒肆,是要叫人打出来的。
他本来没担心这件事,因为本来他们这一群泼皮计划的好:反正之前压在头上的大山“夏大人”已经没了,不如在县衙前闹上一闹,多少要几两银子做赔。
结果一被放出来,就见着在打人。
顿时那一点猫胆子又给吓没了。
便只能在街上走。
正这时有人拦着了他,却是一个打扮得有模有样的郎君。
李虫儿与这样的人向来不是一道,但是能安安稳稳做个泼皮,就代表他从不惹那些顶上能够一根手指头把他摁死的人,就连一个可能也不会有。
于是李虫儿便点头哈腰地笑:“哎呀,小人该死,拦住了郎君的路了,不知……”
说到这里,他偷眼去瞧这郎君的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郎君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还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
他的心动了动,很快就不动了:这样的小娘子他还是别肖想了。
但小娘子对他笑了,于是他的心就又动了。
陆窈窕看自己随手拦住的无赖少年心事都写在脸上一样变来变去,觉得极是有趣。
她是个大胆的小娘子,若非如此,便不会能成功的从一个寡妇的女儿逆袭成南朝的公主,于是她此时已经笃定自己不走心的伪装已经叫这少年看穿,便大胆地娇笑起来:“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啊?”
李虫儿是不想帮的,但是他看着这女扮男装的小娘子的眉眼,不知怎么,步子也迈不开,嘴里说不出旁的话,鬼迷心窍地答应了:“若是我能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想为你去做。”
“你能做到,只是我怕你不愿意去呀。”
少年的眼睛便看着这小娘子朱红的薄唇微启,如红蝶两片翅膀一样灵巧惑人地开开合合:“我未来的夫婿在县衙里当差,我想看看他现在休息了没有。”
看到少年愣住了,陆窈窕挑了眉,开始恶人先告状,仿佛自己让一个就在刚
刚刚才在街上遇见的陌生少年去看自己的夫婿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你不愿意啦?我知道你不愿意的。只是,你刚才明明答应我的,是你不守约了。你叫我心里难过啦,你一点也不好。”
李虫儿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忍不住想说这个小娘子实在是一点道理也不讲,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答应的。”
“那你就快去呀。”
陆窈窕本是微微蹙眉,此时此刻立刻拽着自己系着狐狸皮毛的红梅白雪披风若有若无地弯唇一笑,素手纤纤往县衙对面的茶楼一指:“我到那个茶楼里等你。”
“欸,等等——你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虫儿追着问了一句。
陆窈窕想了想。
“众人都看着的人,就是他。你见到他,就知道是他了。”
她口中所说的“夫婿”正是容信——她自然是不知道容信其实是一个实打实的女子的。
当然容信现在也不是她的夫婿——从陆窈窕口中说出来的话,能有三成可信,就已经很难得了。
或者说,陆窈窕对容信势在必得,她认为总有一天容信会成为她的夫婿。
李虫儿走过第三条巷子的时候就后悔了。
他本职是一个无赖,因此当看不到陆窈窕的脸的时候,他的脑袋清楚了,立刻便选择了赖账;但是他总是想起陆窈窕的脸,想起她红蝴蝶一般不停开合着的唇。
真是糟透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他的相好。
他的相好是一个青楼里的姐儿,长得很美,也有蝴蝶一样不断开合着的红唇。
拿出他相好的女子的帕子,守门的龟公一定会让他进去,李虫儿已经计划好了,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腰上的帕子没有了。
什么时候没有的?
李虫儿怎么想都想不到。
他很快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总是炫耀自己相好的女人给他送了帕子,所以在牢里呆着的时候,哪个心里头喝了酸醋的恶友偷偷给他拿走了。
但是……他最后还是抱着浅薄的希望,希望那帕子应该还在大牢的某个角落里,于是便鬼鬼祟祟地到了大牢边来,指望能够说通狱卒,让他到里面去找一找去。
‘你当时也和我一起吃喝酒肉咧——’
他在心里想好了要怎么说,正打算鼓起勇气去和那狱卒搭话,然而却忽地发现有一辆驴车简直是“风驰电掣”一般狂奔而来,还没停稳,里头就跳下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正是容信和董西山。
董西山——就是那个看似瘦弱,但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抱动大批竹简的文员。
是个练枪的好手!早在当时他轻松抱着就连容信都觉得有些吃力的竹简进来时,容信就已经眼睛一亮——她在和董西山坐着驴车来大牢的路上已经对他发起了“来参军吧”的邀请,不过惨遭拒绝也就是了。
“我不强求你。”
但容信希望自己军中多出一员大将的心不死!
她继续试图挖墙脚:“只是觉得令师夏霖大人当年教导你必然也希望你文武双全……”
董西山露出了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恩师于我绝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