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杳没有办法,只得告别了钱大娘打道回府。快到陆宅的时候,阿杳一拍脑袋,风风火火的就往回走。
周景拿剑鞘拦着阿杳,以眼神询问她。阿杳有些着急的道:“我忘了给少爷买宣纸了,我回集市一趟,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周景默不作声,跟着阿杳往回走。阿杳又回头看着他,催促道:“你先回去照顾少爷吧,我真的去去就回。”
“少爷让我保护你。”周景一句话堵死了阿杳的话。
无可奈何的阿杳又带着周景回了集市,去了一家装潢古典的店铺,买了上好的宣纸带了回去。到了陆宅,周景就不再跟着她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不到周景的踪影了。
午时的太阳正盛,但阿杳也不觉得有多热,陆宅好歹是陆家的老宅,它的选址总不会差到哪里去。西厢房的小院外有一颗百年榕树,繁茂的枝叶从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落延伸过来,那是陆伯温的东厢房。
茂密的树叶将日光隔绝了大半,偶尔漏进来的光线被叶子切割成了斑驳的光斑。已是入了秋的季节,满地的落叶,秋风一吹,带起小小的漩涡,粗看之下,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黄色的蝶。
阿杳站在榕树下,抱着一叠宣纸,思索着是先将纸给少爷送去,还是先将这一地枯黄落叶清理了。
陆伯温踏进西厢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心爱的少女站在秋意浓烈的小院里,低头思索着,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露出纠结之色。陆伯温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里,而阿杳就是他要去见的那位画中的美人。
“少爷?”陆伯温的出现打断了阿杳的思考,她小跑几步迎了上去,问他道:“少爷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阿杳去做?”
清清脆脆的声音将陆伯温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拉了出来,他“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阿杳问了什么,“没,周景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哦。这样啊。”阿杳开心的笑了,她把手里的宣纸献宝似的拿给陆伯温看,“少爷你看,我买了上好的宣纸给少爷备着,这样少爷就不用担心劣质的宣纸渗墨啦。”
阿杳还记着她上次拿不出钱来给陆伯温买上好的宣纸,迫不得已买了劣质的宣纸。陆伯温用着渗了墨,污了好大一段文字,结果就是陆伯温写了一首诗来挖苦她。
少爷这般出身娇贵的人,大抵从未用过如此劣质的宣纸吧,阿杳后来想。
陆伯温面露尴尬,这件事情阿杳怎么还记着呢。他心虚的摸了摸阿杳柔顺的头发,转移话题道:“先进屋吧,我先把你的药换了。”
换药?少爷不都是晚上才会来给她换药么?阿杳看了看天色,天光真好,是午时没错呀。这么想着,阿杳就这么问道:“少爷……现在才午时呢。”
陆伯温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温柔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但今天提前换了吧,晚些我有事要出门,奶娘也在
在忙腌菜的事,所以还是这会儿换了好。”
“去哪里。”阿杳问出口了才觉不妥,生硬的改了话头道:“我是说少爷需要我跟着么。”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陆伯温拒绝了阿杳。开玩笑,他正在做的这件事,陆伯温是绝对不会让阿杳跟着去的,连让她知道都不可能。毕竟站在正常人的角度上看,只会认为陆伯温是个疯子。
“周小哥呢?他会跟着去的吧。”阿杳有些不放心陆伯温独自一人去做什么事,上回因为李映月出嫁,少爷喝得烂醉如泥,差点睡在大街上。
陆伯温很少会不带阿杳去做什么事,阿杳虽比不得苏氏从小照顾陆伯温,但她却是陆伯温出事这三年来朝夕相处的人,陆伯温也很是信任她。
他这么一拒绝,阿杳有一种她被陆伯温排除在外的生疏感,心里免不得有些难受。阿杳脸色有些难看,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陆伯温看出来。
陆伯温果然没有察觉到阿杳情绪的变化,他回答道:“他有别的事要做。”
“那好吧。”阿杳声音弱了下去。
陆伯温打开房门,轻车熟路的拿出那些瓶瓶罐罐,阿杳跟在他身后进来,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陆伯温忙活。
陆伯温道:“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坐。”
阿杳听话的坐过去,陆伯温很快就帮她上好了药。阿杳不说话,陆伯温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变得沉默。这时的陆伯温才觉察出阿杳的不对,但他又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得作罢。
陆伯温慢慢的将东西收拾好,因为太过安静,他无聊的打量起阿杳的房间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许多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
不大的房间里,除了那台显眼的织布机,墙壁上竟是挂满了一幅又一幅的画。有白雪覆原的风景图,苍劲有力的名人题字画,还有一幅被挂在织布机上方的美人浣纱图。粗略看过去,入眼的画似乎都是出自他陆伯温之手。
陆伯温看着那幅画十分的眼熟,这画上的美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仔细看看,不由自主的往那边走了几步,直到看见那颗标志性的泪痣……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阿杳的房间里会有绘着李映月的美人图?
他一把将那幅美人浣纱图扯了下来,陆伯温一时没控制好力道,那幅画就被撕成了两半。陆伯温的脸一下就垮了,他听到了阿杳起身的动静,别无他法的陆伯温只能掩耳盗铃般的把画藏在了身后。
陆伯温硬着头皮转过身去,阿杳果然就站在他的背后,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听她道:“少爷,你撕我的画干什么?这还是你亲手画的呢。”
陆伯温:“……”他怎么不记得他画过李映月,他是疯了吧!
然而事实上是他陆伯温不止画了,还让阿杳收藏着了。陆伯温欲哭无泪,他这是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了啊。
“我这是……”陆伯温搜肠刮肚的想找出一些话来解释,奈何
何人越是想要解释却是越解释不出来。
阿杳走到陆伯温身后,想从他手上拿走那副画,陆伯温紧握了一下,还是放了手,他这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我帮少爷粘起来吧,瞿……李姑娘那么美,就这么撕了太可惜了。”阿杳当是陆伯温睹物思人,即便她现下还难受着,却还是在为陆伯温着想,“我知少爷心里难受,但也不可这么糟蹋自己的心意。”
“阿杳……”陆伯温叫了她一声,阿杳拿东西的手顿了顿,只听陆伯温道:“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李映月了,你信我么?”
“信的。”阿杳这么回答。眼下这种情况,她只会顺着陆伯温的话回答,心爱之人另嫁他人,该是怎样的难过啊。
陆伯温刚要浮起笑意来,阿杳又道:“不管少爷说什么,阿杳都是相信的。”
这跟不信有什么两样?
陆伯温走过去握住阿杳粘画的手,她正粘着画的手一抖,画粘歪了。画上李映月被粘得向下歪了嘴角,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就像阿杳的心情。
阿杳挣开了陆伯温的手,低着头不言不语。陆伯温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阿杳的发顶,语带颓然,“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真的不喜欢李映月,或许曾经有过,但我现在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思……”
陆伯温期待着阿杳的反应,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总不会还认为他喜欢李映月吧。
阿杳依旧低着头,毫无反应。陆伯温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拿起桌上那幅美人浣纱图,将它撕了个粉碎,向上一扬,碎片飞扬着缓缓落下。
阿杳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那一地碎片,她什么也没说,伸手就要去捡它们。
陆伯温气她这般讲不听又不理人的样子,再待不下去,转身就走了。
关门的声音很大,阿杳捡碎片的手停了,一滴泪突兀的滴落在碎片上,浸湿画上的颜色,晕染了一片污渍,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的黑色墨点,再也弄不干净了。
苏氏在杂物房里待了一个上午,总算是把腌菜的食材准备好了。她揉着酸痛的腰,人老了,弯腰久了就疼得不行。
洗洗手将白润的大米淘洗干净,蒸在灶上,又把今天的时蔬清洗后切好,就下了锅翻炒。
“阿杳这丫头怎么一上午不见人?”苏氏嘀咕道。
饭香很快就飘了出来,时蔬也炒好了,苏氏将它们盛在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她先去东厢房叫了陆伯温,敲门没人应,苏氏想了想,轻轻一推那门,开了,里面没人。
“今日奇了。”苏氏退出来将门带上,又去了阿杳的西厢房,人倒是在房里,只是这情景不太对劲,“是摔着了么?”
苏氏过去将人扶起来,阿杳一声不吭的看着那一地碎片。苏氏不知道地上的是什么,她拐出了门拿了一把扫帚,正要清扫,一只手伸了出来拦下了她。
“别动它。”阿杳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