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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弓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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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应州城。

    终于可以看到应州高大的青石城墙了,难民群中一阵躁动,有人兴奋的手舞足蹈,也有人低声哽咽,苏惊尘面无表情的夹在他们中间,像个局外人。张起万微微皱眉,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什么人?张起万抬起头看了看,魏翟还和七天前一样,双眼无神,不时会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抬起头环顾四周,再缓缓的垂下去。

    张起万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问:“是因为那个女孩吧?”

    “许攸,”在队伍的最前方,徐牧之忽然说话了,“你去城外东南角安置一个难民营地,按普通人一天食物量的七成给他们分配食物,今夜之前完成。”

    “遵命,主公。”许攸拱了拱手,扬鞭策马,很快消失在了城中。

    徐牧之调转马头面向人群,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他清了清嗓子,说:“诸位乡亲,此地便是应州,距离帝都近八百里,若大家还怕战火会烧到这边来,那便继续南下,若大家相信我徐牧之,便留在应州,在下在城外东南角设置了一个营地,如有需要,随他前去便可,”徐牧之指了指身边一个瘦高的男人,“若不需要,那就请自便。”说完这句话,他就拉动缰绳,带领着军队离开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然后挤到了那个瘦高男人的身后,生怕他一会就不见了,只有小部分人跟在军队的后面进了城。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瘦高个男人才开始带着队伍缓缓行进。

    虽有战乱的影响,应州城内还是车水马龙,叫卖声,呼喊声源源不绝。不过这里与其他地方又有些不同,这里喊的最多,最大的声音,是呐喊喝彩的声音,如果你稍微留意一下,你就会发现,在应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擂台分布在城池的各个角落,从拳头到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每一种都有可能会在擂台上出现。功夫不及对手,被打死的事情也常常出现。若死的是本地人,那就会有人通知他的亲属来认领尸体,应州人也都开明,来了不哭不闹,领完尸体就走。若死的是外地人,就裹一层草席,带到乱葬岗草草的埋了。

    瘦高个男人在队伍前方,目不斜视,气场冰冷,却总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叫他张校尉,他在马上也不停下,只是微微点头致意,难民中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想跟他套套近乎,但刚开口,就被他的眼神给吓退了。

    “好箭法!”附近的校场里忽然传出来喝彩声,几个人把一个男人围在中间,说着恭维的话,男人也抱拳欠身,礼貌的回以微笑,而在百步之外,一支箭正中红色的靶心,箭翎正随着风轻轻摆动。

    天渐渐黑了下来,营地被安置在城外西北边一个平坦的高地,营地里点着零星的火把,还有几个士兵正在巡视,每个人都分配到了帐篷,大一点的能住六七人,小一点的就只能挤得下两三人。

    苏惊尘领到了今天的食物,一碗稀粥,两个馒头,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吃到这样的东西,他想。掀开帐篷,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坐在里面,捧着自己的食物狼吞虎咽,看到苏惊尘,他尴尬的笑笑,又继续吃自己的东西。苏惊尘走到另外一个角落,换换坐下,却迟迟不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

    “那个……小兄弟,”老人看着苏惊尘手里的食物,咽了咽口水,“你要是不吃的话……能给我吗?”

    苏惊尘愣了愣,抬起头看了老人一眼,把两个馒头递了过去,只留下了稀粥,“这个我要留着解渴。”他说。

    “没事没事。”老人笑着把接过馒头,然后塞进了嘴里。

    苏惊尘抬起碗,轻轻抿了一口,扭过头,透过帐篷的间隙看着外面。

    “小兄弟贵姓啊。”老人不知道何时吃完了手里的东西。

    “苏。”苏惊尘回过头,一口喝完了那碗稀粥。

    “那苏兄弟是哪里人?”

    苏惊尘沉默了一会,缓缓的说:“姑且算是庆州人吧。”

    “父母可还健在?”老人又说。

    这次,苏惊尘没有回答他。

    “嘿,你瞧我这嘴。”话说出口,他忽然后悔了,这么大的孩子孤身一人逃难,父母多半是死了吧,他讪笑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嘴,挠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倒是苏惊尘先说话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没有把刚刚那句话放在心上。

    “刘,我姓刘,你叫我老刘就行了。”老人赶紧回答。

    “刘什么?”苏惊尘又问。

    “嗨,我这种大老粗,名字不会好听到哪去,你就叫我老刘就好了。”老刘还是讪笑着。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觉,帐篷外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只剩风,轻轻扑棱在帐篷上,带起一阵阵响声。

    “时候不早了啊。”老刘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块破布,铺在地上当做枕头,然后换换躺下,“苏兄弟,睡吧。”

    “嗯。”苏惊尘淡淡的回答,然后用双手环住膝盖,就那么坐着闭上双眼。没多久,帐篷里就响起了老刘的鼾声。

    忽然,苏惊尘猛的睁开双眼,脸痛苦的扭曲作一团,只要闭上眼,她,他,他们,就会带着骇人的血迹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活了下来?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抱着头,紧紧咬着嘴唇,这样孤身一人,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能,怎么可以夺走我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夺走我的一切?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啊。”他轻声说,眼泪悄无声息的顺着眼角流下。

    “对不起。”他又说,不知是对谁。

    那最后一点点希望的火苗,终究还是熄灭了。

    太阳初升,和煦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帐篷里,老刘挣扎着起身,全身的骨头都随之咔咔作响,他扶着肩膀扭了扭,忍不住“哎哟哎哟”的叫,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帐篷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属于苏惊尘的刻着数字的牌子被故意放在了他的身边——牌子人手一个,领食物只能用这个牌子。

    “嚯,这个小兄弟,命根子都不要了吗?”老刘拾起牌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怀里。

    苏惊尘面无表情的在大街上游荡着,形形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跟他保持了距离,或是悄无声息的绕开了他。

    “那孩子的眼神……有些可怕啊。”一个妇人这么对他的丈夫说。

    前面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叫,那是一个擂台,一个魁梧却又伤痕累累的男人从擂台上无力的滚落下来,摔倒地上,一动不动,这个男人的对手在擂台上同样伤痕累累,剧烈的喘息着,但他还是努力举起手,对着擂台下的人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没有一个人去管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他们的目光都在擂台上,只有一个瘦小的男人钻过人群,试了试他的气息,然后招了招手,又有两个男人拿着草席过来,潦草的裹住那个男人,出了城。

    所谓失败者,命中注定一无所有。

    不知不觉,苏惊尘又到了昨天的那个校场,跟昨天不同,校场周围人山人海,人们挤破了头都想挤到前面去,看来今天校场里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活动。人群把整条街道都堵了起来,有运货的马车被挡在了人群的另一边,他吆喝着叫面前的人让开,却没有一个人理他,于是就在马车上破口大骂。

    “头,那个叫李什么的……死了。”在校场入口,一个瘦弱的男人对着王石附耳说,“说是昨晚纵欲过度……”

    “这可难办了啊……”王石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要是人不够的话,老爷的赌局怕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苏惊尘本想出城,可又不认识其他路,只好硬着头皮从人群中穿过,却被拥挤的人潮带到了前面,他想转身挤出去,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入了校场。身后的人们虽然无论如何都想挤到前面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踏入校场一步,好像校场里有一根不可逾越的线在阻挡着他们,他正想离开,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哟,小兄弟,要来试试吗?”一个光头男人忽然凑到了自己面前,“比试箭术。”

    苏惊尘抬起头扫了一眼,偌大的校场中立着十几个箭靶,还有十几个人,要么在调试着自己的弓,要么在闭着眼调息,要么在重复张弓、拉弦的动作。在另一头,还搭起一个看台,上面竖着几柄华丽的伞盖,小几上放了几样水果糕饼,都是名贵的品种。只是主人们还未到来,座位仍然空着。

    “会射箭就行。”见苏惊尘不说话,王石又说。

    他想起了那个温和的男人,很小的时候他握住自己的手,自己的手里握着弓,然后自然而然想念起了弯弓射箭的感觉,于是他点了点头。

    “好嘞,”光头男人笑了笑,“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苏惊尘。”

    男人抬起手中的板子,行云流水的写下“苏惊尘”三个大字,居然是少见的瘦曦体。

    “好了,”男人放下板子,一把把苏惊尘推进了校场,“去吧。”

    他刚站稳,立刻就有一个小厮递上一张弓和一只装满箭的箭筒。苏惊尘握了握弓背,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弓的质量比猎弓好不到哪去,大概是从哪个小作坊里买来的。

    “这边请。”小厮微微欠身,一只手指方向,引着苏惊尘前往场地。

    就在这时候,这场比试的主人们,进场了。无论是观赛者还是参赛者,无一例外都看向了那个台子。

    “请让我为大家介绍,”光头男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看台下,他抬起一只手,指着最先进场的那个人,缓缓说到,“谢安远谢公子。”

    “嚯,这个公子哥,长得比夜吟楼的小娘子还要俊俏几分。”场外传来一阵哄笑,谢安远并没有听见,只见他起身,微笑着拱拱手,又缓缓坐下。

    “张凌张公子。”应州最大的盐商张在业的独子。

    “赵封赵公子。”他的父亲是赵权手握应州最繁华的几条大街,也算是应州数一数二的房产商人。

    “许富安许大人。”许富安好赌,更会赌,他是是这三个人当中最年长,也是最狡猾、最有心机的一个,他经营着应州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赌坊,很多人因为他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因为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正是他一手策划了这场比试,或者说,这场赌局。

    七天前,谢安远带着他的礼物拜访了许富安,希望他能够组织一场比试,他本想拒绝,但看到下人送来的那颗宝石,他立刻就前往大门迎接,一口一个公子,叫的好不亲热。

    那颗宝石名曰“无心”。

    与他的赌技一样,许富安看宝物的眼光极准,因为他除了经营应州城大大小小的赌坊外,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古董贩子。无心乃是玉石中极品,在王公贵族中人们也会因为有一件无心所做的饰品而自豪,在黑市中更是曾经有人出过千两黄金的价,这样的贵客,怎么能不亲自迎接。

    “不知谢公子此次光临寒舍,是为何事?”许富安小心翼翼,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留个心眼总是对的。

    “为这乱世,造几个英雄。”谢安远轻描淡写。

    “这英雄是说造就能造的吗?”许富安忍不住笑,“谢公子可不要拿老夫开玩笑。”

    “我也知道所谓的英雄不是想造就能造的,但除去战场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比应州更好的地方了,”谢安远顿了顿,“你只管设这场比试就行了,可不要什么臭鱼烂虾都进来。”

    “夺魁者,黄金百两。”他又说,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他身边那个年轻人立刻递上来一张金票,“黄金一千两,由扬州商会开具,用于这次比试,还有许大人的谢礼,若谢大人想跟我赌一局的话,谢某人也甘愿奉陪。”谢安远看着许富安的眼睛,面带笑意。

    许富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说的,想问的,他的一切想法,都被面前这个男人洞悉了。冷汗顺着额角流下,面前这个男人让他感到危险,但许富安对自己的赌术向来自负,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那敢问谢公子,赌什么?”

    “就赌谁能夺魁吧。”谢安远忽然起身,“七天后,我要看那场最后的比试。”

    “谢公子,想好要压谁了吗?”许富安满脸堆笑。

    “不急,”谢安远轻笑,“先看看吧,倒是各位,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那谢公子的呢?”张凌反问。

    “嗯……我想想看,既然诸位都喜欢钱,那就简单一些好了,一千五百两黄金,如何?”

    “哈哈哈,”许富安大笑,“谢公子果然够爽快,老夫虽财力不如谢公子,但这件东西想必还是能够入谢公子的法眼。”说罢,他拍了拍手,仆人捧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快步走了过来,半跪在两人身后。

    “谢公子请看,”许富安缓缓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垫着江南的玉润丝绸,在丝绸上静静的躺着一把精巧至极,又寒芒毕露的匕首,“青牙,这是它的名字,几年前某个人在一场赌局上输给我的。”

    张凌和赵封不断赞叹,而谢安远却好像不太感兴趣,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那张公子和赵公子呢?”

    “北陆夜明珠。”张凌满脸得意的打开仆人捧上来的盒子。

    “与诸位相比,我的筹码可能就要逊色不少。”说着,赵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缓缓打开。

    “这……赵公子是在那我们开玩笑吗?”锦盒内空空如也,许富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不,诸位请仔细看。”赵封把手伸向锦盒,轻轻拉出来了什么,举到阳光下,这才让他们看清那根几乎透明的细线。

    “哦?这是……”谢安远稍稍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怕不是什么野物的毛吧?”张凌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家父行商时得来,此物特点有三,第一个相比诸位方才已经看到了,第二个,此物韧性极佳,无论怎么拉扯都不会变形,而这第三个,需要借许大人青牙一用。”

    许福安点了点头,仆人立刻捧着装有青牙的盒子来到赵封面前,赵封拿起匕首,把这根丝线递到了仆人手里。

    “拉紧。”他冷冷的命令道。

    仆人赶紧在手指上缠了两道,用力拉紧,赵封忽然挥动匕首砍了过去,仆人努力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匕首,他知道匕首对准的是自己,可他却不敢闪躲。匕首劈斩在细丝上,巨大的力道几乎把这个瘦弱的男孩掀翻,他的手上也被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可出乎意料的,他还活着——那根细线仍然完好无损。

    “这可真是了不得。”许富安惊叹,以青牙的锋利,即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刚刚那样的距离也能轻松切开一件上好的皮甲,更何况赵封本就是个习武之人。

    “可惜这东西只有这么点,”赵封收起匕首和丝线,叹了口气,“做不了什么大物件,所以这价值……”

    “无妨无妨,结果都是一样。”谢必安笑着,“倒是诸位,想好要压谁了吗?”

    “那是自然。”三人异口同声。

    在谢必安找到自己之后,当天夜里许富安就派人到安阳的深山中请来了孙郃,孙郃原本是神武军中的一名校尉,以他的实力,本该做个将军的,但某场战役之后他瘸了一只腿,于是只好回到故乡,在深山里当起了猎人。孙郃在军中本就是以箭术闻名,回乡后因为腿脚不便,他就专精箭术,可谓穿杨射柳,百发百中。张凌和赵封虽然准备的不如许富安充足,但他们也找来了应州城内顶尖的箭术高手,两人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场赌局的结果,似乎早就确定了。

    但谢安远似乎丝毫不知情,他的脸上仍带着笑,扫视校场中心的每一个人。

    苏惊尘忽然回头,看向了看台这边,正好与谢安远四目相对,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不太喜欢谢安远的眼神,太过深邃了,好像一下子就能看透自己。

    谢安远愣了愣,那孩子的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与他对视的感觉就像是凝视深渊,而且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光,那是一心求死之人才会有的眼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怎么会有一双那个样子的眼睛?谢安远忍不住想。

    “有趣,有趣。”谢安远笑着,指着苏惊尘说,“那我就压那个少年吧。”

    “哈哈哈,看来谢公子当真是腰缠万贯,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输给老夫吗?”许富安忍不住大笑,“你看他那瘦弱的样子,拉的开弓吗?”他在心里把谢安远嘲笑了一万遍,这么没有眼光,压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现在在校场上的人,都是应州方圆百里内的弓术强手,不论放在哪,都是可以喊得出名号的人,而谢安远偏偏选了那个临时加进来的瘦弱少年。

    这场赌局,他必败无疑。

    在议论声中,第一场比试,开始了。

    这一轮的规则很简单,箭靶在五十步之外,一人三箭,中靶者晋。

    “这未免也太简单了点吧?是看不起我们?”韩进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我先拔头筹!”话音刚落,他的箭便呼啸着离弦而去,他甚至可以想象中靶时人群喝彩的声音。可箭在触及箭靶的瞬间,忽然被弹开了。

    “这怎么可能?!”韩进吃了一惊,却没有犹豫,随即张弓射出第二箭。箭支命中靶心,但摇晃了几下之后还是掉了下来。

    “是南疆铁藤所制的箭靶吧。”孙郃忽然说,南疆铁藤甲造价低廉,虽然有个难以抹去的缺点,但它的强度甚至可以媲美幽北先登死士的重甲,别说是弓箭,就算是长刀也不一定能把它劈开。“用这种东西来做箭靶,大概是想考验我们的臂力。”

    “许大人可真是有心,居然找来南疆铁藤来制作箭靶。”谢安远看了看许富安。

    “谢公子吩咐事情,总要让谢公子满意不是?”许富安笑道。

    韩进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急于射出最后一箭,既然知道了箭靶是铁藤所制,那便要拿出点真本事来了。他用力开弓,手臂肌肉随之隆起,脸几乎扭作一团,然后咬牙切齿的射出这一箭,箭在靶上不断颤动,虽没入不深,但终究还是停在了箭靶上。

    “这东西怎么可能射进去嘛。”有人连射三箭,却一箭未中,低声抱怨着离开了校场。

    “哟,小兄弟,要我帮你拉弓吗?”一个魁梧的男人俯下身子冷笑着看着苏惊尘,他比苏惊尘整整高了两个头,他把脸整个的压下来,苏惊尘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还有重重的压力。

    “不用。”苏惊尘冷冷的说。

    “是吗?”男人直起腰,缓缓拉开弓,一箭中靶,虽不是靶心,可那支箭却深深没入了铁藤之中。他转过头,炫耀般的看着苏惊尘。

    苏惊尘没有理会他,张弓搭箭,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箭靶。箭贴着风不断飞行,准确无误的贯穿了靶心。男人的脸色很难看,他冷哼一声,转过头看着一边。

    一个裁判模样的人走到箭靶旁边,一个个查看,若是合格,他就会用朱红色的毛笔在箭靶上重重画上一笔,若不合格,就用黑色的毛笔画上一笔。最后一个箭靶是苏惊尘的,男人走到箭靶旁,发现整个箭头都没入的箭靶中,他下意识的偏头看了看,随即一愣,然后用朱红色的毛笔重重一画,转身离开了。

    在箭靶背后,那支箭尖早已被生生崩断的箭暴露在阳光下。

    第一轮比试结束,十六人仅剩八人,王石大声宣读着他们的名字,仆从们飞快上场,一个个的撤下箭靶,同时准备着下一场比赛所需要的东西。看台上的四人有说有笑,波澜不惊,似乎现在赛场上的结果都在他们的预料中。许富安抬手敬酒,脸上的笑久久不散,心里却在暗暗吃惊那个瘦弱少年的弓术,还有谢安远看人的眼光,到底他本就眼光毒辣,还是只是巧合?

    “第二轮比试,”是王石的声音,“仍旧是每人三箭,使百步外陶盘碎裂者晋。”

    “请诸位注意,本场比试是逐个进行,”王石又说,“叫到名字的人,请立于此线后。”

    孙郃低头看了看,脚下果然有一条小小的浅沟,百步外,陶盘正被缓缓悬挂起来。

    “苏惊尘。”

    就在这时候,忽然起风了。谢安远皱了皱眉,问:“需要暂停吗?”

    “是怕影响那个少年吗?”许富安半眯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若是谢公子想到话,自然是可以。”

    “我想许大人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那我重新说一次,若他三矢发毕,风未停,需要暂停吗?”谢安远转头看着许富安,满脸笑意。

    “谢公子这是何意?”赵封一脸疑惑。

    许富安也疑惑,换做常人,应该极力避免这种不利的情况才对,可谢安远却好像要把自己,或者说那个少年,往更难的路上逼。

    “看看他够不够格,当这个英雄。”

    苏惊尘抬弓站定,风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他,他轻呼一口气,举弓疾射,动作快的让人难以看清,箭在陶盘正中心开了个洞,却没有碎开,只是在风中不断摆动。苏惊尘稍稍有些吃惊,看来这个陶盘跟第一轮的箭靶一样,都不简单。

    许富安捋了捋胡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如果说第一场比的是力道,那第二场比的就是射箭的精准度,当然如果对自己的臂力有自信,也可以直接用箭把陶盘击碎,但这样的难度将会是之前的几倍不止,因为那个陶盘是特制的,除去边上一小圈是真正用来定型的陶之外,中间的大部分都是潮湿厚重的胶泥,百步之外能把它直接击碎的弓箭手这世上能有几个?这也是许富安一次小小的赌博,他赌孙郃在射出第一箭之后就会觉察陶盘的猫腻,或许连第一箭都不用,而至于其他人,能看出来的又有几人呢?

    苏惊尘犹豫了一下,忽然把剩下的两支箭都搭了上去,然后缓缓举起弓。

    “想用两支箭来增加命中的范围强行把陶盘击碎吗?”谢安远一愣。

    许富安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谢公子呀,看来,你输定了。

    “两支箭之间的角度稍微大了点,这样更分散不仅不能击碎陶盘,甚至还可能会脱靶,”孙郃看着少年的姿势想,“不,不对!他是要……”

    苏惊尘松开了挽住弓的手,两支箭同时离弦,又同时一上一下命中陶盘,陶盘应声而碎,化成了无数小碎块。

    “好!”孙郃暗暗赞叹,双箭齐射还那么准,到是个练弓的好苗子。

    “他居然能看出来陶盘的猫腻?!”许富安的笑僵住片刻,但马上又恢复正常。

    “嘁,”之前那个魁梧的男人满脸不服气,在他眼里像苏惊尘这样瘦小的人似乎不应该有如此本事,“看老子一箭就能把那玩意射碎!”他恶狠狠的说。

    “胡平亢。”

    刚听到自己的名字,男人就迫不及待的上前,迫切的想要证明刚刚自己说的话。只见他抬弓起射,架势十足,就连射出去的箭都带着风,可一连三箭,他连都没有一箭命中陶盘,仅仅有一箭是因为强烈的箭风让陶盘轻轻摇晃了几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怎么可能!”他挥动着手中的弓,忽然怒吼,“都是这把破弓!快!给我换一把弓!”

    王石忽然从抓住胡平亢的肩膀,额上青筋暴起,冷着个脸说:“这位少侠,若要闹事的话,先考虑好后果。”

    胡平亢本想发作,可是他的肩膀却被死死的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劲之大竟然连自己都挣脱不开,若是动手,恐怕自己的整条手臂都会被扭断,他只好不再挣扎,王石也不为难他,松开了手。胡平亢强压着怒气离了校场,来到围观的人群边,他忽然回头,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离开了,也不管身边的人是怎么议论他的。

    接下来的五人无一例外都没有把陶盘击碎,他们要么咬牙切齿,说这比试分明就是耍人,要么垂头丧气,觉得自己的弓术还不到家,这其中也包括张凌找来的“小神弓”伏商,伏商的脸色很难看,没想到这次的比赛中藏着那么多玄机,先是铁藤箭靶,现在又是胶泥所做的陶盘,若是有些准备的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尴尬境地。张凌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那颗夜明珠是他爹的心爱之物,且不说价值,输掉的话……想着想着,他忽然起身,恶狠狠的说了句“废物!什么狗屁小神弓”,然后拂袖离开了。

    而就在这时候,孙郃发现了这场比试规则的漏洞:只要陶盘碎裂,并没有说要这怎样使它碎裂,那么只要切断那根悬挂陶盘的长线让陶盘摔碎就行,虽然那也不是件易事,但比起直接击碎陶盘还是简单多了。不只是他,李义也发现了,他弓术不差,尤为突出“准”这个字,百步之外穿杨射柳,百发百中,也不过手到擒来。也正是这个原因,赵封找上了他。

    只是,他射箭需要瞄准的时间太久了,风,阳光,注意力,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因素,只有这些都是最佳状态的时候,他才会射出他最自信的一箭。

    终于,到他上场了。

    李义在上前站定,缓缓拉开弓,他调整呼吸,把心跳压得很慢,仔细听着风的声音,确定风的流向,连校场外人群说话的声音都因为他变小了,生怕打扰到了他。李义持弓的手微微抖动着,良久,他像是抓住了什么,一下子松开拉弦的手指,箭顺着风的轨迹,利落的切断了悬挂陶盘的长线,陶盘落地应声而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最后是孙郃,他上场,张弓搭箭,瞄准,射击,动作一气呵成,用的时间连李义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但他同样切断长线,让陶盘碎开了。李义愣了愣,干咳几声,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王石走到他们身边,客套的说了句,“恭喜三位,”然后顿了顿,又说,“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场比试,规则依旧简单,诸位依次上场,谁射中的猎物最多,便是最后的胜者,但只需注意一点,我们只供给四十支箭,诸位要自己带在身上也行,我安排下人给你们拿箭囊也行。”

    李义微微点头,四十支箭,带在身上会是不小的负担,对于速射来讲肯定会造成一定的影响,一般人都会选择前者吧。而苏惊尘仍旧沉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孙郃开口了。

    “猎物?什么猎物?”他下意识的问,有前面两场比试,那么这最后一场比试肯定也不会简单。

    “马上你们就知道了。”王石笑着说。

    “那万一,射中的猎物数量一样怎么办?”李义问,看台上的赵封也问。

    “到时候许大人自会评判。”王石回答。

    “那便平分那三百两黄金,共拔头筹。”许富安大笑,“谢公子意下如何?”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谢安远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笑着说,“若是他们共拔头筹,也算我输,二位便去分我那一千五百两黄金。”

    “谢公子豪气!我敬你一杯!”赵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富安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谢安远说:“谢公子就那么自信?”

    “那是自然。”

    “好!就冲谢公子这份自信,老夫也敬谢公子一杯。”说罢,许富安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石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三个家仆一手提着一个笼子走过来,即使隔着黑布和铁笼,还是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笼子里的东西的躁动,他们不断的撞击着笼子,好像随时都会突破笼子冲出来。

    “笼子里的是‘风鸣’,每个个笼子里有十五只,各位上场时,我会命令他们打开其中两个,至于能射中多少,就全看各位的本事了。”

    “喂喂喂,这是在开玩笑呢吧?”校场外有人听到王石说的话,嘴角微微抽动,“风鸣?这玩意怎么可能射的中?”

    “居然是风鸣啊,”谢安远有些吃惊,“许大人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那可不是?三只就得一两黄金。”

    风鸣只在东南方的深山中活动,体型不过两根小指大小,迅捷如风,叫声尖利,羽毛翠绿,喜食花蜜,以前有人惊叹风鸣的小巧精致,想把它养作宠物,但风鸣天性自由,不到半天,就撞死在了鸟笼中。养风鸣难,要抓到风鸣也不简单,只能在深山中风鸣可能会经过的地方撒下巨大细密的网,等着它自己撞上去。

    “你那么多风鸣都装在一个笼子里,就不怕他们撞死吗?”谢安远问。

    “怎么会?我也知道风鸣难养,这些风鸣大部分都是昨天才从深山里捕到,连夜送过来,我专门腾了一间屋子密封好,在里面用上好的蜜供着,比试开始之前才让下人们抓出来放到一个笼子里,还跑了几只。”说着许富安还惋惜的摇摇头。

    “那许大人可还真是有心了。”谢安远笑道。

    “谢公子吩咐的事情,总要让谢公子满意才是。”许富安也笑,然后拍了拍手,“那接下来,就开始最后一场比试吧。”

    王石注意到许富安发出的开场信号,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着围观的人群,说:“下面就是我们今日最后一场比试,参赛者猎得猎物最多者,便是本次比试的胜者。”

    “下面,先有请在本次大会异军突起的少年,苏惊尘。”

    苏惊尘握着弓缓缓上前,他本想自己带着箭囊,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当初自己练箭的时候就是这样,而且,他也不想麻烦别人,可他还未站稳,王石忽然开口发出号令,“放凤鸣!”

    仆人们立刻掀开黑布打开笼子,风鸣的叫声撕裂空气,,那么多风鸣同时鸣叫,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还是第一次听见,不少人捂住了耳朵,因为这声音着实刺耳,并不是什么天籁。

    苏惊尘一惊,一个箭步冲上前,准确无误的从箭囊里抽出五支箭,全部搭在弓上,五箭齐射,头几只凤鸣在飞出笼子的瞬间立刻就被击落。苏惊尘没有停息,又抓起三只箭,又是一轮齐射,三只还未飞高的风鸣随之被击落。四轮齐射之后,十六支箭,苏惊尘已经射落了十八只风鸣,他正要进行第五轮齐射,可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他回过头,并不是箭囊里没有箭了,也不是他的手抓偏了,而是帮他拿箭囊的那个人悄无声息的移动了位置,来不及惊讶或者愤怒,凤鸣仍在一点点逃离他的视线,他从那个人手里一把抓过箭囊挎在背后,屏息七矢连射,不知不觉间苏惊尘已经满头大汗,这样的疾射最耗费气力,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能再射出几箭。但只见他又放一箭,弓已经发出濒临崩断的哀嚎,恐怕下一箭这把弓就会彻底毁掉,可他没有停,随后两箭连续而去。终于,这把质量并不怎么好的弓,在最后一箭刚刚离弦后就分崩离析,断开的弓弦在苏惊尘的手上划出深深的血痕,而他的眼睛里也再看不见一只风鸣。

    “剡注,还是七矢,不简单呐。”孙郃对苏惊尘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已经从赞许变成了敬畏,这样的弓术,如果在战场上那是怎样的存在啊!

    人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喝彩,人们都在惊叹这个少年精湛的弓术和强大的臂力,对他议论纷纷。而在看台上,谢安远鼓着掌,忽然说,“许大人还真是老谋深算啊,若是这个少年弓术再稍微逊色一点,恐怕刚刚连弓都抓不稳就结束了吧?”

    “谢公子不是要造英雄吗?老夫这不也是帮谢公子考验考验?”许富安满脸堆笑。

    “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许大人?”谢安远也不恼,仍是笑。

    “不敢当,不敢当。”许富安额头上的冷汗悄无声息的流下,他脸上仍挂着虚假的笑,但心底却对面前这个男人越发的敬畏,或者说,恐惧。

    “李义。”

    李义闻言,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看着王石问道:“那站的位置有无规定?”他害怕出现像刚刚苏惊尘一样的情况。

    “没有,”王石摇了摇头,“准备好了吗?”

    李义深呼一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疾射并不是他的强项,不知道这次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还是尽力而为吧,他想。

    “好了。”李义说。

    “好,放凤鸣!”

    第一箭,在王石发令之前,李义就已经瞄准好了,他知道在风鸣出笼的瞬间,也是最容易命中的瞬间,不要说一箭一只,就是一箭几只都有可能,果然,这一箭,不仅一箭三雕,更是挡住了笼子,减缓了风鸣们飞出笼子的速度,李义正暗自得意,但另一个笼子里的风鸣已经飞出来了大半,他连忙抬弓瞄准,屏气凝神,想再来个一箭三雕,但风鸣们没有给他机会,在他瞄准的时候又有三只风鸣飞上了天空,他慌忙放出这一箭,却只擦伤其中一只风鸣的翅膀,那只风鸣摇摇晃晃,最终还是飞走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李义的呼吸开始急促,他转过身,想瞄准第一个笼子,可拿箭的时候没有抓稳,箭忽然掉到了地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捡起来,又有一直风鸣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内,于是他转而去抽箭囊里的箭,抓了两次,却都抓了个空,他回过头,明明那个帮自己抬箭囊的人就在自己身后,可为什么抓不到?!

    “滚开,我自己来!”他大吼着把箭囊扯过背在自己身上,他身后的仆人被他的眼神吓得坐在了地上,唯唯诺诺的回了几个“是。”便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李义举弓射击,一连几箭都射的歪歪斜斜,更不要说是命中风鸣了,最后,他想学着苏惊尘的样子三箭齐射,等箭搭上弓,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三只箭的方向,只好胡乱的射出去,不想还被划伤了手指。

    他就这样站在场上,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沉默着,看着最后一只风鸣扑棱着翅膀消失在自己眼前,重重的叹息,“技不如人啊。”

    看台上,赵封却面色如常,脸上丝毫没有那种输掉了一场大赌局该有的表情,因为他的筹码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虽是世之珍奇,价值却难以定论,赢了自然是好,就算是输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这李义的报酬,到底还该不该给他?赵封想。

    最后上场的是孙郃,他把箭囊背在背后,举起弓蓄势待发,他在心里已经计算好了风鸣出笼的时间,只要它们一出来,就不可能再飞上天。

    “放。”王石一声令下。

    孙郃立刻拉紧弓弦,两支箭紧紧的贴着弓背。

    “三,二……一!”孙郃在心里默念,可他没有松开拉弦的手,因为没有听到风鸣出笼时猛然放大的叫声。但只是瞬间,风鸣们就嘶鸣着从钢铁的牢笼里钻出来,孙郃的箭也随即射出,把刚出笼的四只风鸣钉死在了笼子边上,还有一只被折断了翅膀,永远都不可能再飞上天了。

    空气里只剩下了风声和鸟鸣,最后,只剩下了喝彩的声音。

    王石的声音在校场中回荡,“孙郃,二十五箭,中二十七,苏惊尘,二十五箭,中二十六。”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个结果好像是必然的,虽然苏惊尘箭术确实了得,但毕竟他也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无名小卒罢了,自始至终孙郃都表现得很平静。

    因为,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比试。

    孙郃沉默着,看着手里的弓,回想着刚刚所有的事情,他分明看见,苏惊尘倒数第二箭也是中了的,所以苏惊尘应该也是射中二十七只风鸣才对,但仆人们拿回来二十五支箭却说只找到二十六只风鸣的尸体,所以……

    “若是我第一个上场,成绩恐怕还不如他吧。”孙郃又想。

    “许大人果然精于算计。”明明是一句充满味的话,谢安远却还是笑着。

    “不知谢公子此话怎讲?”许富安捋了捋胡子,也是一脸平静。

    “都知道风鸣好动,喜独居,把风鸣关在一个那么小的笼子里,它们少不了会撞击互啄,这样对它们都会有一定的影响,时间越久,这个影响也就越大,就算是苏惊尘和孙郃,若是在风鸣万全的状态下,别说二十只,就是十只,那也是高估他们了,许大人把孙郃安排在最后,就是想最后的条件对他更有利,你看到孙郃一开始的停顿了吗?那是因为他看苏惊尘和李义的比试估算出了从笼子打开到风鸣出笼的时间,他停顿一下是风鸣出笼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这让他很困惑,”谢安远顿了顿,“虽然在我们看来,风鸣的行动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但在绝世的弓术高手眼中,那么一点点不过眨眼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命中目标了。”

    “对于这样一场并不公平的比试,许大人你说,我要不要履行这个赌约呢?”

    冷汗顺着许富安的额角流下,他咽了咽口水,看着谢安远似笑非笑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算了,今儿个心情好,那一千五百两黄金,算我赠与许大人了,只是赵公子那根线,我要拿走。”谢安远话锋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一千两?”这让许富安有些奇怪,他不自然的干笑两声,问道:“谢公子的赌注,不是一千五百两黄金吗?”

    “许大人还惦记着那一千五百两黄金呐?”谢安远顿了顿,凑近许富安的耳朵,一字一顿,“若不是我找到了想要的人,别说一千五百两,就是那一千两,还有你的命,我也要一并拿走。”

    “这里可是应州!我在应州也是说得上话的人!谢公子,你可不要乱来。”许富安不由得退了两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底气,他不清楚,面前这个深渊般的男人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那你看这天下,还是皇帝的呢,可是那些诸侯,皇帝管得了吗?”

    苏惊尘悄无声息的钻出了人群,好像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随着刚刚射出去的箭矢而远去了,身心一下子都变得很轻松,人们还在往校场中心张望着,除了那几句“挤什么挤?”之外,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因为人们好像都不大记得第二名,无论是样貌,或者是能力。他穿过大路,努力努了努嘴角,却还是笑不出来。他低着头前进,即使是从未见过的繁华街道也不能让他停下脚步,很快,人群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姚珂忽然弯腰,附耳跟谢安远说了什么,谢安远站了起来,对着人群微微欠身,然后看了看许富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许富安也只是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去哪了?”谢安远边走边问。

    “人太多,只看见他挤进人群,没看见他往哪边走了。”姚珂跟在谢安远身后,轻声回答。

    “那你往城东,我往城西,一个时辰之后找不到,便到此地会和,若我不在,那就到西门找我。”谢安远刚出校场,立刻就有人牵过来一匹马,他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城西而去。

    “是。”姚珂上了另外一匹马,向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出了城,乌云们不知何时聚集在应州城上空,明明还是六月,风却也带着刺骨的寒冷,苏惊尘紧了紧身上的破袍子,坐在了一块大石上,他的面前就是不大的池塘,岸边绿意盎然,一棵上了年纪的柳树轻轻摆动着枝条,柳叶和柳絮落了一地,池塘里一株荷花开的正盛,透过清澈的池水,苏惊尘还能看见池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鱼。

    “真是个好地方啊。”他轻轻赞叹,然后起身,张开双手任凭自己整个人朝着水面倒下,像是,将要投入母亲怀抱的孩子。

    水瞬间堵住了他的口鼻,他一动不动,等着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只是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笑,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朝虚无里抓了抓,却只是拨动了水流,惊了池底的鱼儿们。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和池水混在一起,然后他忽然张开嘴,气泡一个接一个从他的嘴角冒出来。

    “真好啊,又能见到你们了。”

    一只手忽然拉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水里提了起来,一把丢到岸边,“哟呵,选的地方挺不错啊,风景蛮好。”谢安远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说,“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可不能就让你这么死掉。”

    苏惊尘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吐出来了好几口水,狼狈不堪,可他还是抬起头,瞪着谢安远,也不说话。

    谢安远无视了苏惊尘的眼神,也不管他那身名贵的衣服,坐刚刚被弄湿的大石上说,“先跟我说说,为什么想死吧。”

    苏惊尘恶狠狠的瞪着谢安远,嘶哑的说,“你拉我起来,就是为了揭我的伤疤吗?”

    “为什么不想着活下去呢?”谢安远又问。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啊!”苏惊尘大吼,他眼眶发红,像是在强忍着眼泪。

    “一无所有,就要一心寻死?”

    “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活着?”

    “所以你觉得,既然是活着,就要替自己找个活着的理由?”谢安远顿了顿,缓缓开口,“只有活着,才能怀念死去的人,这个理由够吗?”

    苏惊尘没有说话,他额发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空气里安静的出奇,谢安远也转头看着苏惊尘,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谢安远忽然叹了口气,“愤怒和仇恨,不是应该带给人无尽的勇气吗?我在你眼里看不到,愤,恨,勇气,都是。”

    “你不恨吗?那些夺走你一切的人。”谢安远又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飘渺,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里,他也不管苏惊尘,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都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但是我不信命,若命要我今天死,那我偏要活着,即使拼尽一切,一无所有。”

    “我太累了,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全力。”苏惊尘整个的倒下去,他躺在草地上,绿草轻轻摩擦着他的耳朵,“我连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可为什么就连我珍视的人也在一个个离开我。”

    “所以你不恨吗?”

    “恨这天命的不公?那又怎样,,我反抗不了天命的。”

    “那就恨带给你痛苦的人,向他们复仇。”

    “那如果我恨的是这个乱世呢。”苏惊尘问。

    “那就,终结这个乱世。”谢安远站了起来,“向南走吧,一直向南,你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的。”说完,他忽然朝苏惊尘扔过去一个钱袋,苏惊尘举手接住,居然还有些沉。

    “路费。”谢安远转过身说,没走几步,他的声音又传过来,“对了,要还的,这个也当作你活下去的一个理由吧,没把钱还给我之前可别擅自死了。”

    苏惊尘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看着谢安远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什么?!假的?!”许富安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睛瞪的像铜铃般。

    谢安远那张金票是假的。

    比起金票,许富安还是喜欢货真价实的金子,本来他早就想去商会把金票兑了的,但这几天他光是寻访孙郃就派出了好几拨人,前前后后忙的焦头烂额,直到比试结束,才想起让下人去把金票兑了,可没想到金票居然是假的。

    “对商会的人说金票上的印子用料跟他们的不一样。”胡鱼低着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许富安。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许富安无力的坐回椅子上,却忽然又站了起来,“快,去把那颗宝石拿来给我!”

    “哦”胡鱼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拿来了那颗无心,许富安接过宝石,走到院子里,举起手把它对着太阳,不甘心的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垂下手,把宝石也扔到了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爷,要我派人去追吗?”胡鱼问。

    “能骗过我的人,派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去追得到吗?”许富安怒骂,转身拂袖离开了。

    傍晚,应州城外难民营地。

    看到来人的时候,老刘愣了一下,然后从胸前摸出苏惊尘的牌子,笑眯眯地递给他,“下次可别丢了。”

    苏惊尘没有接,他缓缓坐了下来,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老刘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南吧,一直往南。”

    “哦……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老刘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知道,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告别,想想这座城里我认识的人好像也只有你了。”苏惊尘挠挠头。

    “你这人,倒有些有趣!”老刘忍不住笑,“好,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苏惊尘认真的说,“再见。”

    “再见。”

    州牧府。

    厨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缝,一个小小的身影钻进厨房,娴熟的在食材之间穿梭,然后她忽然站定,兜起裙子的一层下摆,把最后一盘桂花糕尽数倒进去,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叶妤嬛双手紧紧的抓着裙子的一层下摆,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不喜欢徐牧之的宴会,说不上是为什么,虽然每个人都带着笑,却总让自己觉得很压抑,于是她早早的溜了出来,寻着味道找到厨房,拿走了最后一盘桂花糕。

    她把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边走边嚼,香甜的味道让她脸上浮现出笑意,这是在宫里也不常吃到的美味呢,宫里的厨房最多只会有剩下的包子馒头,从来没有过好吃的糕点。

    转过一个拐角,房门前却多了个守卫,叶妤嬛被呛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也涨得通红,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带着的这些桂花糕。

    “小公主回来了呀。”倒是守卫先跟她打了招呼,“我是徐大人专门派来保护您的护卫,我叫王直。”

    “嗯。”叶妤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怕忽然开口又被呛到,只好简单的答应一声,径直越过他进了房间。

    王直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也不知为什么就开口说了话,也许是看小公主身影很像自己的妹妹吧?他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那个淘气包了。

    “啊……大人!”忽然来到面前的男人吓了王直一跳。

    “嘘。”面前的男人做了个手势,他拍拍王直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一直跟在叶妤嬛身后,徐牧之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小鸟,又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