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一年六月,帝都五百里外,赤江口。
距离帝都被围已将近半年,百姓都害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纷纷开始逃离战争的中心。
这是无数难民队伍中的一支,约莫四五百人,他们大多神色疲倦,正缓缓行进在干裂的土地上。苏惊尘抿了一下嘴唇,咽了咽口水,这让他口渴的感觉略略减轻。只有他和李意娘,那个看起来总是不苟言笑,总喜欢说一些大道理,却又孤单的要死,对他们比谁都好的老人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许慷最后跟他们说:“我老了,也漂泊了太多地方,我早就决定要留在这里了,我想以后自己能有个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啊,然后有一天记得回来看看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满是不舍,可是他还是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因为他知道,自己太老了,跟他们一起走的话,不过是拖累他们罢了。
“阿尘。”有人叫他。
苏惊尘回过头,“姐姐,你叫我吗?”
李意娘朝他招招手,笑而不语。待苏惊尘走近后,李意娘将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说:“口渴了吧?来,快喝。”
苏惊尘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接过水,但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就将水囊递还给了李意娘,“这孩子。”李意娘忍不住掩面轻笑。可她笑着笑着,嘴角却不住的下垂。
她的笑,随着李意匡死,永远的离开了。
苏惊尘还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云幕低沉,乌云翻滚,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他正在井边打水,两个男人忽然一前一后的走进院子,他看了一眼,两个人都带着伤,走在后面的男人走路一瘸一拐,左腿用木板和布条随便的固定着,苏惊尘觉得要是再多走几步没准这几块板子就会散掉。
“李意娘在家吗?”走在前面的男人开口问,嗓音沙哑,他的手上缠着绷带,不断有血渗出,再不处理的话,他的这条手臂估计就废掉了,苏惊尘抬起头,惊讶的发现,男人的右眼还缠着黑色的布条,一条可怖的疤痕从眉头一直延伸到耳根。
“姐姐她……”
“有什么事吗?”李意娘忽然从屋里走出来。
“你就是……意匡的姐姐吗?”男人声音颤抖。
“是,”不安在李意娘的心里极速膨胀,她把手放在胸前,紧紧捏着,“我弟弟他……怎么了吗?”
男人忽然跪了下去,“对不起啊妹子!我对不起你啊!”男人声音哽咽,“意匡救了我的命,我却没能保护他。”他从怀里缓缓拿出一只残破的手绳,手绳上沾满血迹。
天好像一下子塌了下来,整个压在李意娘的胸口,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她想拿到那只手绳,可双腿上像是拴了无数钢铁的枷锁,光是走一步,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努力向手绳伸过去。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那只手绳。
瘸腿男人忽然没来由的想起那个总是热情似火的少年,还有他爽朗的笑,他没有忍住,偏过头,用粗糙的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下,“今天风怎么那么大,我眼里都进沙子了。”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终于,她拿到手绳了。
她用双手捂着它,送到胸口紧紧护住。
“妹子……”男人张口,想要说什么。
“你们走吧。”李意娘打断了他。
“你们走吧。”她紧闭着双眼,腰半弓了下去,又说。
男人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带上瘸腿男人离开了。
他们刚离开,李意娘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整个的瘫坐在地上,可还是紧紧捂着胸口的东西。她心里像是正被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啃噬,她的脸拧作一团,难受的想要放声大哭,却还是忍住了。
苏惊尘走近她,半弓着身子,试探着叫了一声:“姐姐?”
可这一声“姐姐”,却像是打开了李意娘压抑自己的枷锁,她先是轻轻抽泣,然后整个伏在地上无声的哭泣,任凭眼泪流淌。
“姐姐,你怎么了?”苏惊尘有些慌乱,他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意娘直起身子,用一只手一下子抱住他,另外一只手扔护着那只手绳,嚎啕大哭。
“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她忽然说,“我只有你了。”
“山山山贼啊!”有人忽然嘶哑的喊。苏惊尘被从记忆里拉了回来,他环顾四周,李意娘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阿尘,别怕。”李意娘拉起他的手,“不要跟我走散了!”
“山贼?!”有人声音颤抖的说。
“怎么可能!”有人怀疑,“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这么大的队伍山贼也敢来抢?”
“那边!那边!!”有人指着东边的一个小山丘,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丘后尘土飞扬,像是一块薄薄的幕布,稍稍阻隔了阳光。人群忽然就躁动了起来,有人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东边,有人开始推搡、咒骂,还有的人不顾一切的往后挤,似乎在队伍的后面会让他变的安全。但队伍中间,有一群人却十分平静,他们身着黑衣,每个人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不曾动过一步,只是偶尔用双眼扫视一下周围,好像难民们口中山贼的到来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在这群人中间,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个箱子上,他蓄着不长也不短的胡须,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白发,身上满是蟠扎的肌肉。那是万山镖局的当家张起万,这万山镖局虽不如帝都里那些大镖局,在这京畿一带名号却也是响当当的,镖局里不到百人,却个个都是好手。有人曾经说“帝都之外,押镖第一家当属张家。”
“师父,”张鹰快步穿过人群,走到张起山面前说,“来的那伙人有二十一人,但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是山贼。”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张起山眯着眼,“怎么?开始对自己的眼力不自信了。”
张鹰是张起山的第一个徒弟,从十三岁开始跟着张起山学本事,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他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那双眼睛,据说在他眼睛状态最好的时候,在半里地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我只是有些奇怪。”张鹰皱着眉,“他们的穿着武器看起来有些特别。”
“哦?特别在哪了”张起万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武器、衣物,就连马匹都是黑色的。”
张起万一愣,面色变的凝重,众人都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却又不敢出声询问,空气忽然开始凝固。
“师父,怎么了?”最后还是张鹰打破了这个局面。
张起万没有回答张鹰的问题,而是扫视周围所有人,问道:“你们怕死吗?”
所有人具是一愣,不明白张起万这句话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你们还是太年轻啊,那些黑色的影子,可是来自深渊的鬼,被他们盯上的话,要么死,要么被拖进那个深渊,没有人能逃得掉。”
黑色的影子逐渐逼近,他们骑着纯黑的马,先是快马加鞭靠近难民队伍,在离队伍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赶马,只是任由着马自己前进,平静的好像他们只是骑着马来散步的游人。而在他们不远处,万山镖局的所有人都已摆好阵势,张起万手握长刀,全身肌肉紧绷,手臂上青筋突起,远远的看,像是一条条青色的小蛇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他站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头也不回的说:“既然选择跟我站在这里,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们各自的本事了。”
“杀!”张起万突然咆哮。
这声咆哮就像是开场的信号,万山镖局的人吼叫着冲向那群黑色的影子,黑影们也同时发起了冲锋。张起万一马当先,奔跑着跃起,以猛虎落地势将长刀劈向靠近的第一个黑影。黑影站上马背用脚尖轻轻一点,仿佛一只轻盈的鸟,退到了三丈之外,事实证明他没有接这一刀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张起万瞬间就将马劈做了两半,就像劈开轻薄的木板那样简单。其他的黑影没有停留,冲向了张起万的身后,似乎是有意把张起万和那个瘦削的黑影留在这里做一场对决。
“以前谢谢您了。”黑影忽然对着张起万欠身。
张起万一愣,听声音,在这黑袍下的大概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要对自己道谢。
“您与我有恩,若您现在离开的话我绝不阻拦,只说败下阵来,让您逃走了。”
死寂。
“哈哈哈哈哈,”张起万忽的大笑,“听你这句话,好像我武艺还不及你这个后辈,我对你有恩?可我甚至连你的脸都看不清,”他停了停,面目狰狞的说:“况且你觉得我,会逃走吗?。”他将长刀举过头顶在手中旋转,然后猛的挥下,刀尖直指黑袍少年。
黑袍少年微微垂下头,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他朝张起万深深鞠躬,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随处可见的短剑,却也是纯黑色的。
“那就先接我这一招!”张起万以猛虎般的威势极速冲向黑袍少年,横刀一劈,被少年后跳闪过,可他的进攻现在才真正开始!张起万跃起上前,长刀同时斩下,少年闪避不及,只好横起短剑格挡,他们的武器交击火花四溅,少年的短剑竟被破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张起万大力挥舞着长刀,如海潮般密集的攻击逼得少年不断后退。
“铛”。
一声脆响,黑袍少年的短剑终于还是断了。
“你刚刚的气势哪去了?”张起万又是一刀劈下,少年后翻闪过,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看看你的武器,”张起万也不进攻,只是将长刀立在身旁,嘴角带着嘲讽的笑,“现在该逃的到底是谁?”
“那不是我的武器,”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黑袍下抽出一把漆黑的匕首,“这才是。”话音刚落,少年忽然消失了。
好快!张起万吃了一惊,他猛的蹲下,同时将长刀背在身后,下一秒,少年的匕首落在刀杆上,切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张起万立刻握起长刀向后横扫,却扫了个空。怎么回事?张起万向前翻滚一段,极快的站起握着长刀警戒,刚才少年的那一击更让他意外,他的长刀重37斤,整把刀都由纯铁打造,仗着长刀的重量他才会毫无顾忌使用那些暴力的招式,可是刚刚那个黑袍少年仅仅一击就在刀柄上留下了那么深的伤口,那到底是多大的力量?不,不对!不是他的力量太强,而是那把匕首,太过锋利了。
黑袍少年立刻贴近,没有给张起万一点喘息的机会。
张起万却忽然笑了笑,近身吗?正合我意!
可他不知道,在少年拔出匕首的时候,这场对决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来吧!”张起万大喝一声,横过长刀全神贯注的盯着黑袍少年。
少年像是化身成了风,张起万的眼睛怎么也捕捉不到少年的身影。恍惚间,张起万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当少年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的身上忽然就多了一个伤口。
“咳。”张起万咳出一口鲜血,缓缓的半跪下去,他一手捂着腰间的伤口,一手握着长刀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完败啊,”他自嘲似的笑笑。
“不是致命伤,”少年收起匕首,走向他的同伴。
“你叫什么?”张起万忽然问。
“白九月。”少年头也不回的说。
“白九月啊,”张起万侧着身倒了下去,幽幽的说。
“来啊!”张鹰提着刀大吼。
他对上了冲在最前的黑影,靠近马匹的瞬间他忽然矮身横刀将马腿斩断,让对方丧失了在马上作战这个优势,然后回身想要将那个从马背上跌落的黑影杀掉,这样先杀一人,便能立威鼓舞士气。
可当他回过身却看不到那个黑影。
“去哪了?!”张鹰心里一惊,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他瞪大了眼睛,无力的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黑影仿佛提前洞察了张鹰的想法,在张鹰矮身的时候就已经从马背上跳起,这个时候张鹰是看不到他的动作的,而他又恰好处在了张鹰的视野之外,他的刀无声的斩下取走了张鹰的性命。
万山镖局的镖师们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黑影们便带着杀气如狂风般呼啸而来。即使面对的是四倍于己的万山镖局的镖师,也不曾退却。这不是所谓的勇气,只是不屑而已,大概他们觉得万山镖局的镖师还不够格做自己的对手。
一名年轻的镖局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黑影的刀离他还有一寸,他却呆滞的像个木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把剑忽然横在他面前,生生阻断了那把刀的攻势,刀剑的碰撞声让他清醒了,他看着眼前交缠的刀剑,冷汗止不住的淌下来。
“不要自乱阵脚!”是叶远心!说着他忽然抬剑上挑,力道之大竟让黑影的刀飞了出去,然后他将剑猛的挥下,对胸膛直刺一剑,结果了这个黑影的性命。
年轻镖师呆呆的看着叶远心,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叶远心与张起万是老相识,这次受张起万所托,一同护送这趟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刚刚的几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不过眨眼的时间,就连看清都很费劲,何况是躲开?
在另一边,魏翟陷入了苦战。他面前的这个人像是一个疯子,或者说他就是一个疯子,就算他身着黑袍以黑布蒙面,但魏翟还是记住了那双眼睛。他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像是着魔了一样,他在魏翟身上每割开一个伤口,他的攻击就越发疯狂,眼神也会变得更加可怖,就像是看到血肉想要不顾一切扑上去撕咬的鬣狗。
可他越是这样,破绽就越大。
黑影奋力向前劈斩,长刀呼啸着砸向魏翟,这本是一个必杀的招式,可魏翟在他抬手的时候就立刻贴近,这个招式的动作幅度太大,黑影来不及回身,魏翟一剑刺入黑影肋下,侧身飞踢,黑影抬起左手格挡,却仍是飞出去很远,他的手也在刚才的格挡中断掉了,如果不找个好点的大夫的话,以后端起一碗水都会有问题。黑影倒在地上,努力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一动不动的看着魏翟。魏翟却没有看他,刚刚那一击足以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魏翟清楚其他地方更需要自己的战力,不能再耗在这里了,于是他转身投入了另外的战斗。
叶远心抬剑格挡,隔着人群的间隙他远远的看见张起万腰间鲜血流淌而出,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力量,缓缓的半跪下去,又缓缓的倒下。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在观察张起万和那个黑袍少年的战斗,虽然一开始似乎是张起万占了上风,但从少年拔出那把匕首开始局势就变了,少年的动作太快,短短一瞬间就结束了战斗,叶远心甚至没有看清黑袍少年是怎么样刺出那一刀的。
交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万山镖局已经死伤大半,现在还有战力的不过二十余人,而黑影不过阵亡三人,重伤一人。事到如今镖师们也终于知道了张起万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这群人根本不可能是山贼,且不说身手,他们中的有些甚至还穿着赤鳞软甲,这种软甲只有用极原才出产的纯正的“赤冰”矿石经过最好的铁匠千万次锻造才能完成,在黑市中一件赤鳞软甲价格甚至能够在帝都最繁华的金水大街上买上几间屋子!有人曾经实验过,将赤鳞软甲放在大石上,让双手可举三百斤的大力士用刀全力劈砍,结果大石碎裂,刀刃刃口几乎全部卷曲,而软甲上却只有一道小小的凹痕。
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应该是盯上队伍里的某样东西或者是某个人了吧?叶远心想,说起来张当家这次
镖师们的防线不断退后,人数也越来越少,魏翟喘着粗气,手肘上传来阵阵痛楚,他低头看了看,伤口还在出血,很快他恐怕连剑都握不住了。队伍后方忽然开始莫名的骚动,风沙伴随着哀嚎和尖叫传到了这边,魏翟突然变了脸色,不顾一切的冲向那边。
“大哥,”祁三伸出舌头舔舐嘴唇,使劲咽了咽口水,“这票买卖可大!要是成了的话可是赚翻了!”
“当然!”许龙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意。他是行伍出身,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在城里安插了几个眼线,就在前几天一个眼线半夜忽然赶了回来,说是有笔大买卖,于是他带上人,从队伍出城开始就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只是里面有万山镖局的人,他不敢下手,只敢派探子一路尾随。当那群黑衣人出现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立刻把事先召集的四百多人聚拢到一起,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把一切都压在了这次行动上,只等黑衣人动手,趁着两方缠斗骚乱的时候抢走黄金,他就再也不用干这个行当,只要带上几个亲信逃到扬州,在那买几间铺子当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一生衣食无忧。
“兄弟们,上!”许龙一声令下。
山贼们眼里发出贪婪的光,像是饿的发疯的狼,叫喊着扑向难民。
“为什么到处都是山贼?!”一个人问。
“快跑吧!再在这里傻站着要死在这。”另外一个人声音颤抖。
“别怕!我们人多!”说话的是赵潘,“不能跑,跑了就真的成案板上的鱼肉了。”他是个铁匠,自小就想去从军,那年招兵他以为自己一定能选上,毕竟隔壁李老头家的那个瘦猴都选上了,可是当招兵的人对他伸出手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没有钱还想当兵?”他还记得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轻蔑的笑。
于是后面的二十年他成了个铁匠,虽然他偶尔还会练练刀。
“不跑?不跑我们还能干什么?!留在这里等他们过来把我们一个个杀掉再抢走我们的东西吗?”刘金朝着赵潘吼叫,跑过去揪着他的衣领,睁大眼睛瞪着他,像是一只发狂的猴子。可刘金忽然又安静下来,松开赵潘后退了几步,抱着头缓缓蹲下,“我不想死啊,好不容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再也不用饿肚子,只要再攒点钱我就能娶媳妇了啊,为什么又要打仗了?”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像是在质问在场的每一个人。
“想死的话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背着自己的行李不顾一切的逃向了没有山贼的一边。刘金的话像是一道魔咒,人群再一次开始了骚动,他们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推搡着,叫骂着,有个老妇人被推倒在地,却没有一个人扶她起来,无数双脚从她身上踩过,很快她就没了呼吸;有人的包袱被挤掉了,碎银子掉了一地,人们扑上去哄抢,只留下那个人手中抓着几粒碎银子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一个中年女子流着泪声嘶力竭的喊着,向某个方向努力伸着手,却被汹涌的人流推着不断后退,女人的孩子在人海的另一边挣扎着想从中挣脱出来,却无济于事,在汹涌的人海面前他那点力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只能看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哭的撕心裂肺。
“不要怕啊!不能跑啊!不能跑!”赵潘对着人群嘶吼,可是人群做鸟兽散,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偶尔扫过几个目光,却是看疯子一般眼神。
赵潘取下包袱放在一旁,把另一个包袱拿在手中,缓缓解开布条。
“你看,那个人居然不跑,哈哈哈。”一个山贼大笑着。
“那就先过去宰了他!”另一个山贼提刀大笑着冲向赵潘。
赵潘终于解开了布条,那是一柄长剑,他静静的看着来人,却迟迟不动。
果然还是会害怕啊他的手颤抖着,被心底那份沉重东西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他还是把剑挥了出去,一击毙命,两个山贼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的栽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在两具尸体后面,山贼们蜂拥而至。他们冲进人群,杀掉遇到的所有人,用带血的刀挑开一个又一个包袱,把所有的金银珠宝揣到自己的怀里。能活下来的只有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可这是她们苦难的开始,山贼们粗暴的抓着她们的头发拖走,甚至直接扒开衣服在地上她们,遇到反抗稍微强烈的就直接杀掉,不带哪怕一丝情感。
他们像是野兽 而这里,是炼狱。
在混乱的人群中,有几个人男人却显得很镇定,不知道是故作伪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们像是被人潮挤做了一团,紧紧的挨着彼此,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中心留出一点空隙,在那个空隙里,是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女孩,她身上穿着不太新却洗的很干净的衣服,只是鞋子和裤腿因为在路上走的太久而沾满了灰。她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手心里满是汗,双手紧紧的抓着帽檐,怯生生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李意娘用力拉着苏惊尘,不让人群冲散他们。
“他们过来了!他们过来了!”李意娘听到后面有人用颤抖的声音喊出这句话。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遭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忍不住四处张望,却忽然看到了魏翟。他提着剑,在人群中穿梭,如同豹子一般敏捷,然后他忽然朝着李意娘投出了自己的剑。苏惊尘下意识的想去阻挡,却赶不上。
剑贴着李意娘的脸滑行而过,削断了几根头发,发丝随着风缓缓飘落。从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李意娘和苏惊尘不约而同的回过头,身后的男人把双手高举过头顶,手上握着刀,那是北部三州最常见的刀式“开山”劈斩前的最后的姿势,男人低着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剑,终究是没有再劈斩下来的力气,直直的倒了下去。李意娘扭过苏惊尘的头,用手护着他的眼睛,不让他去看。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看见血迹时的恐惧不安。
魏翟也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看着李意娘。
“魏翟……你?”李意娘刚想说话,却被魏翟不由分说的抓住了手。
“先跟我走。”他走在前面,一脸凶狠,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样,不知道的怕都以为他才是山匪。
“你怎么在这?”李意娘问他。
“我……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魏翟说。他长得白净,天生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对人又温柔至极,只是不太喜欢说话,闲暇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万山镖局的文书先生。但他却是一个用剑的好手,如果用出全力甚至能让张起万陷入苦战。这样的人自然是爱慕者无数,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都把他家的门槛跨烂了,但他一个也没有答应。
他喜欢她。
魏翟脸有些红,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容,说起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拉阿意的手呢,他在心底说。
李意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确认了苏惊尘还跟在自己身后,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却突然喊道:“快闪开!”一把推开了苏惊尘,苏惊尘一个趋趔,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刺进她的身体,甚至,可以听到刀刺进她身体里的声音。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他的脸上,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好像很久以前,这一幕也曾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忽然变了脸色,双眼无神,手脚并用着后退,然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像是被吓得丢了魂魄。
他又被拖回了记忆的深渊。
黑夜,大火,鲜血。
一阵阵哀嚎,一具具尸体。
恐惧在侵蚀着我。
跑,跑,一直跑。
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也一定要记得我们的仇恨。
不,干娘不要走!
门板摇晃着,咯吱作响。
脚步,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缝隙,那是谁?
他的眼神,像是深渊。
浑身颤抖,用力捂住嘴。
眼泪,胆小鬼。
干娘举着花瓶,她要干什么?
破碎,惨叫。
血,溅到了眼里。
干娘!
……
魏翟猛的回头,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拿剑的手微微颤抖,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嗡嗡作响,心里像是被刀割,被火烧,被一千根针一下一下的刺进去。
“你不适合握剑,干我们这行的,仁慈可没有用处,你对他们仁慈,他们却只会在你掉以轻心的时候在背后捅你一刀。”他想起张起万曾对他说的话。
他没有想到,张起万的话居然在这里得到了印证。
李意娘倒在地上,小腹上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将她身下的土地都染红。魏翟跪在她身边,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捂着她小腹上的伤口,像是想为她止血,又怕弄疼了她。
“阿意,阿意,没有事的,你看着我,看着我,不要睡,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他手足无措,害怕的想要哭出来。
“魏翟,”李意娘艰难的笑笑,抬起手轻轻摩挲魏翟的脸颊,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阿尘,”她又抬起眼看着一旁的苏惊尘,苏惊尘一个激灵,像是刚从梦境中苏醒过来,他脸上挂着泪,却又面目狰狞,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
“对不起啦,”她朝苏惊尘缓缓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以后……你就得一个人了。”她虚弱地说完了这句话,手不住的滑下,苏惊尘爬着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却没有拉住。
这种无力感真的是太讨厌了啊。
黑影看着魏翟那双绝望的眼睛,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笑容,他握着扔在滴血的刀,一步一步的缓缓后退,说:“记住我的名字吧,认真听好,公——羊——豹,这是我的名字,牢牢记住,然后一生,一世,永远!活在我的阴影里,活在痛苦里,永远也别想摆脱掉,或者试试,你能不能让我,血债血偿。”他狂笑着。
苏惊尘跪在地上,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肉里也不松开。魏翟在李意娘的尸体旁喃喃自语,丢了魂魄一般,“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都还没有跟你说过喜欢你啊。”他握着李意娘的手,哭的像个孩子。
“是我的错啊是我太软弱了。”苏惊尘一字一顿,他缓缓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刚刚死去的那个男人的弓,眼泪顺着眼眶流下,他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擦掉眼泪。
太阳将要西沉,他踏着最后的阳光,像一头孤狼,他的双眼透着光,愤恨,又决绝。
然后,他拉开了弓。
公羊豹的笑容凝固了,明明只是一张劣质的弓,他也已经退到了四十步之外,这个距离他有信心可以躲开男孩射出的箭。虽然那个男孩的手里只有两支箭,可是他却感到恐惧,下意识的想要逃走。那个男孩的身上,有不一样的气息,但他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第一箭。
那支劣质的木箭带着风呼啸而至,公羊豹猛的偏头,箭还是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怖疤痕,冷汗在瞬间就把内衫浸湿,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缓缓流下。刚才那一箭没有要他的命,并不是他反应敏捷躲开了,而是那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射偏了。
不能再让他射出下一箭了,公羊豹握紧了刀,必须杀了他,否则死的就该是自己了。
苏惊尘看了看手里几近崩断的弓,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撑到自己射出下一箭。
尖锐的爆响声忽然划破了天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云啸,整个中州都有出产的烟花,这种烟花虽然小,却亮的像是太阳,经常用作传信的工具。
是撤退的信号,已经得手了吗?公羊豹有些疑惑,可他不想罢手,眼前的这个少年留到以后必然会是个绊脚石。又有三支云啸冲上天空,公羊豹脸色一变,收起刀转身想逃进人群。
苏惊尘射出了第二箭。
箭深深射入公羊豹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掀翻,他踉跄着向前,娴熟的折断那支箭,咬着牙把它拔了出来,然后隐匿在了人群中。苏惊尘也不追,只是看了看崩断的弓,不发一言。
叶远心喘着粗气,他的身上伤痕累累,黑麻的毒素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但也是因为黑麻,才让疼痛感减轻了不少,让他得以撑到现在。剑早已因为劈斩太多而崩口,而他也没有再挥出下一剑的力气了。
“我就要死了啊。”他这样想着。
可狩隐们忽然撤退了,那些黑色的身影和黑色的马匹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了旷野中。万山镖局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再无反抗的能力。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撤退的,难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吗?他微微抬起头,忽然明白了狩隐们撤退的原因——他看到了远处那漫天的灰尘组成的烟幕,随之而来的,是千万人的呐喊声,他们举着红色烈阳旗,挥舞着自己的武器,像是神派来拯救众生的使者。
应州牧,徐牧之。
“大哥!大哥!”祁三一下子慌了神,他指着远处,“你看那边!”
许龙抬起头,顺着祁三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变了脸色,“那到底是多少万军队的马蹄才能扬起那么高的尘土啊?!快,快!通知弟兄们撤退!别管什么女人和珠宝了,这种东西以后要多少有多少,别把命丢在这!”
为什么徐牧之的军队会出现在这?许龙心里满是疑问,他调转马头,双腿夹紧马腹,用刀身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这匹枣红色的马嘶鸣着狂奔而去。
祁三从腰间取下一只漆黑的号角,连吹三次,悠长的号角声在大地上回荡着。这是撤退的信号,它的意思只有一个,逃。大部分都山贼都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猎物,转头朝着祁三所在的方向狂奔过去,而有些山贼则不愿意放弃,他们和难民们拉扯着,恼羞成怒便一刀把面前的人砍倒,在尸体上翻找财务。
赵勇是走在最后的山贼。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娇小的少女,难民们早已作鸟兽散,有多远逃多远,根本没人来管这个女孩,无论她怎样哭闹,怎样挣扎。
只有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手臂枯瘦,可他跪在地上,死死的抱住赵勇的脚,嘴里苦苦哀求着:“爷,好汉,求求你放过小女吧,我在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只手仍抱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腿,另一只手解开了包袱放到面前,说:“钱!钱!我把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小女吧!”
“滚!”赵勇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一脚把老人踢开,也不去拿包袱,“这么点钱就想打发小爷我?”
男人被踢得滚了一圈,慌乱中他拽住了包袱,里面掉出来一样明晃晃的东西,晃了他的眼。
是一把短匕。
赵勇忽然停下了脚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艰难的回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刚刚还在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自己的瘦弱男人,他想要说什么,男人却从他的身体里拔出匕首,又是一阵乱捅。
“你都要把我往死路上逼了,我……我,我又怎么能放过你。”男人抬起头,他说着这样凶恶的话,可他那满是岁月的痕迹的脸上却眼泪纵横。
赵勇的身躯倒了下去,女孩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跑过去抱紧了男人,放声大哭,“爹,爹。”
男人的手还在颤抖,他扔掉那把沾着鲜血的匕首,抱紧了女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姚珂在战马上看着马蹄下一具又一具不知道是镖师,百姓,还是山贼的尸体,沉默着,忽然,他下了马,走到一具尸体面前,轻轻地替他阖上了双眼。他转头看着不远处握着一张断裂的弓的少年,在他身边,另一个人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百姓们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的从徐牧之身边快步走过,嘴里说着感恩戴德的话,虽然他们恨不得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他们行进的速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他们不是不想跑,只是实在跑不动了,这么长时间几乎不间断的长途跋涉早已耗尽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如今他们光是保持这个速度都已经很费力了。披着黑色斗篷的魁梧男人带着一个披着同样斗篷的小孩,看样子倒像是一对父女,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正要从徐牧之身边走过,徐牧之却忽然说话了:“黎大人这是要去哪?”
入夜,军士们就地扎营,难民们围着篝火,吃着并不算多丰盛的食物,脸上却满是笑意,毕竟是在逃难的路上,吃上一顿饱饭已经算得上是奢侈的事情了。可有些人吃着吃着眼泪却忽然流了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碗里,他们便和着眼泪一道吃下去,也不伸手擦一擦。苏惊尘站在营地门口,远远的看着魏翟瘦削的背影,只觉得那个总是喜欢笑的人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他手里拿着两个沾满灰的饼,双眼无神,静静地坐在一座连墓碑都没有都坟墓前。
那是李意娘的坟墓。
李意娘死后,他就一直那么抱着她,直到有几个军士挖好了坟墓,来向他讨要尸体。他却忽然拔起了剑,跟军士们对峙着:“你们想把阿意带去哪!”于是军士们只好趁他不备打晕了他,待他醒来,苏惊尘领他到李意娘的坟墓前,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吃也不喝。
营地中心,大帐内。黎弘毅换下了那身破烂的衣服,顾不上自己形象的大口吃着肉,而跟着他的女孩也在女侍的帮助下换上了帝都少女们时下最流行的柳飞花,正小口小口的吃着菜,不时用她那双灵动的眼睛悄悄四处张望。
“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徐大人。”黎弘毅干了一杯酒,忽然说。
“黎大人请讲。”
“应州距此地将近三百里,为何徐大人却会带着青羽忽然出现在此地?”
“五日前我就从应州出发了,”徐牧之淡淡的说,“不只是青羽,在附近的镇子上还有两万步军。”
“大人是一开始就准备好抢人了吗?”黎弘毅笑了笑,他清楚的知道徐牧之的目的,是那个女孩。她是先帝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先帝对她宠爱到了极致,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星星都会为她摘下来。如今这世道,抓住她,就等于握住了天下的权柄。
“这个取决于黎大人的态度,”徐牧之顿了顿,“还希望大人不要为难我。”
黎弘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里到处都是徐牧之的精锐“青羽”军,就算给自己插上翅膀,恐怕也不可能带着小公主离开。如今他还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不过是徐牧之卖了几分面子给他这个昔日的同僚罢了。
“那我便陪小公主走完最后一程吧。”黎弘毅站了起来,对着徐牧之微微欠身,仰起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我敬徐大人。”
“小公主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怎么到了黎大人这里,好像成了生离死别。”徐牧之笑了笑,也站了起来喝尽杯中酒,“我也敬黎大人。”
烛光摇曳,众人推杯换盏,都觉得有些微醺。账外的微风带来阵阵蛐鸣,透过大帐的缝隙,甚至还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
“我吃饱了。”叶妤嬛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然后自然而然的走了出去,也不管大帐里的人是什么反应。
“小公主这是……”徐牧之想叫住她,却看到黎弘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拦。
“小公主不喜欢等人的,”黎弘毅笑了笑,“她自三岁起就一个人吃饭,只有一个老妈子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散漫惯了。”
“不过那个老妈子几个月前去世了。”黎弘毅又说。
徐牧之楞了楞,然后还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近卫跟了出去。
叶妤嬛出了帐篷,把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偶尔抬起头,眼神会在星幕上稍作停留。难民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她在人群中像小鹿一样轻轻跳跃,走过一个又一个篝火,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他们震惊于这个女孩的美貌,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却耀眼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跳跃的火光与她相比忽然就显得黯然失色。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美貌,等她长大了,又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啊。”有人忽然说。
叶妤嬛不作停留,也不管身后的人怎样议论自己,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营地的大门。徐牧之的近卫连忙跟了上去,只要叶妤嬛再走几步,他就会冲上去把她拉回来。
可她忽然停下了,她稍稍偏头,看着站在营地门口的苏惊尘,好一会,她说:“你的眼睛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呢。”
苏惊尘也不看她,仍然把眼神飘向远处,说:“哪里不一样?”
“你的眼睛里,没有光。”叶妤嬛认真的说。
“绝望的人,他的眼睛里怎么会有光呢?”苏惊尘幽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