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碎叶似乎被人踩踏而过，身后，一个优雅而曼妙的红色身影渐渐浮现。
听见响动，苏淮似是笑了一下，却不大明显：“少君一路跟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她话音甫落下，转眼间，凤绫已行至她身旁，款款而立。
“从前一直不知你把她葬在何处，原来竟是此地。”
苏淮浅笑：“我年年今日来此祭拜，少君又怎会不知。”
“你知道我的处境，”凤绫道，“有女君在，我怎好过来。”
苏淮直直站着，没接话。
凤绫矮身蹲下，将一个精致木盒放于墓前，轻声道：“小师妹生前最爱吃我做的莲蓉糕。”笑了笑，“记得那时每每做了，你便同她争抢，谁也不让谁。”
苏淮瞥了一眼那木盒，脸上无甚表情：“多谢少君。”
凤绫直起身来，叹口气：“今日之果并非我意，你……可否放下心中芥蒂？”
苏淮仍是淡淡道：“怎敢，少君地位尊崇，我等仙门小徒，又怎会怪罪到您身上。”
凤绫瞧着她，神色间难掩悲怆：“你无需说这些话叫我伤心，阿荷的死，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少君何来伤心？”苏淮道，“阿荷与您非亲非故，英年早逝乃是命中注定，怪不到任何人。”
凤绫复又叹息一声，抬手自袖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
“这是软香散的解药。”
苏淮看了一眼，却不见伸手去接。
凤绫劝慰：“你知道软香散的厉害，若没有解药，毒素久久不清，你便一日难动真气。”顿了顿，“即便心中不快，也无需拿自己身体赌气。”
“多谢少君费心，”苏淮道，“我并无大碍，有这些闲情，少君不如多管管自己身上的伤。”
凤绫收回手，将那瓶药放在了先前那盒糕点上。
“你不肯收这药，看来是不想替我疗伤。”
苏淮哂笑了一下：“凤宫囊尽天下名医，这点皮外伤，还不至于非我治不可。”
却见凤曦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极为不善道：“你说得可真是轻巧，我家少君整条手臂伤成那样，却被你说成皮外伤，简直大题小做！”
来前便已叮嘱她切莫随意顶撞，凤绫忍不住呵斥：“曦儿，休要无礼！”
凤曦护主心切，便是顶着责骂也要多言几句：“少君何必这样低姿态？您身上的伤都是拜她所赐，她自然要负责。”
渐渐的，苏淮整个人的气息都冷淡了起来。
她略略侧过脸，眸光如同冬日寒星，不咸不淡道：“凡事有因才有果，既要做些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会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凤曦怒目：“你！”
“我怎么？”苏淮冷道，“灵桃村一事我已是手下留情，在三清宗的地界
界祸害生灵，本就该将你们按规处置，我顾念旧情放你们一马，今日你们还敢主动找上门来。”神情沉了几分，看向凤曦，“何况，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如月的面庞镀上一层寒意，细眉微蹙，一向笑意浓浓的眼睛此刻只剩冰冷意味，淡淡一瞥，便令人感到一股寒气透顶。
苏淮并非没有威严之人，否则拜入三清宗多年，又何来诸多弟子拥戴。只因她平日一贯好脾气，遇事沉着冷静，不慌不躁，对上对下都一片亲和，所以宗内弟子泰半都对她印象极好，就连李陌白和华真大事小事也都得来问问她的意见。
但新弟子有所不知乃情理之中，进宗时日稍微长些的，便该都知道，苏淮此人虽待人友好，但说出来的话却无人敢有异议，也更无人胆敢在她面前造次，于温和中有威信，这是苏淮长久以来的派头。
凤曦不过是凤绫身边一个小小护卫罢了，她本犯不着同她计较，当初凤绫还未叛宗时，她也未曾听说过凤曦这个名字，无名小辈而已，不足挂齿。
可今天明明是阿荷的祭日。
在阿荷的墓前，她们还堂而皇之地来同她讨要本不该给的东西？
真是荒唐。
眼见那双眼睛冷冰冰地直盯着自己，凤曦此前的嚣张气焰瞬间便灭了下去。
这个人，少君一向待她不同，她与少君每每见面也都是恭谦有礼，来往间神色从容，面上带笑，凤曦只当她是个软柿子，并没什么特别罢了。
今次她不同意给少君治伤，自己不过施压了几句，她便这般性情大变跟换了个人似的，着实令凤曦有些吃惊。
难怪少君常说，素日里脾气越好的，发起火来就越是吓人。
凤曦没见过这样的苏淮，凤绫又何尝不是，即便当年阿荷之死，她也没见过她这种模样。
彼时她完成任务回到凤宫，凤阳虽允诺给了她少君之位，但也将她软禁凤宫两年之久，那之后再见面，苏淮也与往日并无过多不同，只是对她的态度疏远亲离了不少。
略微沉寂一番，凤绫抬手示意凤曦：“曦儿，你先下去。”
凤曦悻悻然，虽心有不甘，但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暮色四合，周身的风，变得更冷了。
凤绫叹口气，柔声道：“曦儿年纪小，行事冲撞了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淮看了她一眼，“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凤绫笑了笑：“我来看看小师妹，顺便送解药给你。”
“人看了，解药也送了，”苏淮转过身面向墓碑，“你该走了。”
凤绫垂眸，浅笑：“当年之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解释。”她复又抬眼看向苏淮，“阿荷之死并非我诚心设计，我进入三清宗有目的不假，但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要害任何人。”
“若非阿荷，你又岂能进入禁地？”苏淮冷冷道，“阿荷一向亲近你，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时至今日，你敢说你当初没有利用她？”
四目相对下，凤绫坦诚道：“的确有利用。”深呼吸一口气，“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她。”
夜晚已至，那座小小的墓碑在夜色中愈发显得孤单了。
苏淮敛了敛眸子，低声道：“不论是不是无心之举，阿荷都因你而死。”她抚上那石碑，轻轻摩挲，“这世间，再也没有她了。”
白衣白裙，她一如初见时那般清丽出尘，只是眉宇间那淡淡的哀愁，怕是很难再拂去了。
不远处的竹林隐隐有火星浮现，凤绫抬眼望去，等那火星近了一些后才辩清是个粉白的人影，正在向她们这处行来。
眸光闪烁，凤绫微眯着眼睛定定看着，待到那人影离得更近了时，便上前两步行到苏淮身旁，伸手将她拉个转身面对着自己。
月色逐渐地浓了，那凉薄的月色下，她的眼眸慢慢弥上一层水雾，连长睫也沾染上了这春夜的寒气。
她轻轻攀上苏淮的脖子，略显颤抖的声线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情绪：“阿淮，不要怪我，人人都可以活在光明下，我却只能躲在黑暗中，这不公平，不论我做了什么，我都只是想要过得更好一点。”
一滴热泪自眼尾滚出，擦过那颗忧郁的泪痣，她凄怆道，“而我所求的，不过是为了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不那么卑微罢了。”
连喜吃完最后一包花生糖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出门在外烛火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连喜一边暗叹自己的准备充分果真机智，一边又忍不住探着脑袋往外看。
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来……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烛火点亮，屋子里瞬间通明起来，连喜在竹塌上躺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这光溜溜的竹塌，又硬又冷，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去看一看苏淮，便又从塌上跳下来。
她刚落地，便见一个蓝衣少女从窗口爬进来，冷冷道：“喂！那边那个人叫你过去。”
见到来人，连喜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凤曦白了她一眼：“这山你家的？我不能来？”
在哪儿都能碰见你！当然值得怀疑了！连喜狐疑道：“这地方这么偏僻，你来干什么？”
“轮得到你管么？”凤曦面色不善，“赶紧过去！”她说完便又从窗口跳了出去。
怎么有种没好事的预感？连喜在屋子里思索了一番，想着即便天大的事也有苏淮顶着，她有什么好怕，便又取了个火折子蹦蹦跳跳朝竹林外行去。
天黑得很快，连喜走到外面时才发现月已上中天，外头其实还比屋内要亮堂些。
她举着火折子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快要到时看见苏淮还立在墓碑
碑前，好像也没说什么话，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本想大喊一声苏淮，但嘴刚张开，就见苏淮转个身背对了她去，同时，一片红色的裙角显露出来，那红衣样式特别，鲜少有人穿，连喜心中惊疑不定，下一秒，便见那红衣的主人抬手攀住了苏淮的脖子。
连喜先是一头雾水地看着，神情渐渐地就有些不受控制的呆滞，过了一会儿又愣了一下，一个人躲在树后颇为疑惑地“咦”了一声，待那红衣女子缓缓将脸凑上苏淮，她终于不淡定了。
熄了火折子，连喜“唰”一下背转过身靠上树干。
什、什么情况？
她她她她她她们在干什么！
苏淮和美人姐姐？亲亲搂搂又抱抱？
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昵的！
连喜的脑袋瓜里一个又一个疑问“刷拉拉”蹦了出来。
不对，她们其实早就认识了，在自己出现之前她们就认识了，可是……她们俩原来是这种关系的吗？！
连喜震惊了。
虽然无双世界是个人仙妖及各种异族灵族共处的美好世界，并不像几万年前那般规矩繁多，如今真真是个和平美好的盛世，女子与女子很是寻常，男子与男子也是亦然，但连喜从小到大脑子里想的除了吃就是玩儿，根本没往这些红尘□□上靠过边，她也未曾思考过自己愿意与怎样的人度过一生，虽说她爹自她满了十四岁后便老嚷嚷着该找个姑爷，但她从头到尾都只当做耳旁风，断不曾细想过。
到三清宗求学已有一月了，她与苏淮相识这段时日，其实相处的机会并不算太多，自从她离开青殿到了北苑，就再没有见过苏淮，她心大，也将这个人忘了去，直到这次一起下山才又碰到了一处。
这几日也算是朝夕相处，可她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这两个人有猫腻？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平时也没见她们经常在一起啊？
乍一看到这种事，连喜的心里顿感复杂，既震惊又难以置信，同时又觉自己偷晓了她二人的秘密，往后不知能不能镇定面对。
连喜抬头看天，顿时明白了从安和青蔚的感受。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苏淮和凤绫依旧两两站着，清冷月色下，一袭白衣一袭红裙，此时看着，倒也格外般配。
只是看着看着，连喜便忽地想起今早在客栈时，她和苏淮闹那一出的画面。
果真是个登徒子！都有心上人了还对她动手动脚不成样子！
连喜“哼”了一声，想着她二人此时正在互诉衷肠，自己也不好过去打扰，又颇为懂事的认为，那竹屋只怕是也不能回去了，免得再打扰她二人相处。
她抬头看看远山，想着今夜便将就将就，随便寻个地方凑合着合眼算了。
回头又看了一眼，连喜裹了裹身上的外衣，这才抬脚朝林子里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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