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爷爷,赵咸找了会儿钥匙,杨亦真走在前面,他叫了一声“张爷爷”。
“是你啊,”张爷爷笑着问,“你叫什么?”
“我叫杨亦真,我是赵咸的朋友。”
张爷爷说,“记着呢,你喜不喜欢陀螺?”
“啊?”杨亦真呆呆回答,“喜欢。”
“来,你来,我送你个陀螺。”张爷爷笑了,朝他招招手,“叫着赵咸。”
赵咸过来就听见这一句了,笑道,“张爷爷,你又做陀螺了?”
“是啊,你来看,这次的木头好。”张爷爷转身推开家门,赵咸在杨亦真耳边小声问了一句,“愿意进去吗?不愿意我去拿。”
“给我的呢,我自己去。”杨亦真转头小声回答,眼睛里映着楼道灯的光。
张爷爷家里挺干净的,没人在家,有一股淡淡的潮湿味儿。一进门,客厅的柜子里就是一套木工家伙,桌上放着一个铁盒,张爷爷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木头陀螺。
陀螺有一个鹅蛋那么大,表面刷了一层清漆,柔和的轮廓下有分明的棱角,尖头裹着一颗不锈钢球。
张爷爷把陀螺递给杨亦真,又给他一根小皮鞭,笑问,“会玩吗?”
杨亦真小时候,见过别人玩这种陀螺,喜欢得不得了,每次都不顾面子,凑到边上看着,不过从来也没有亲手试过。在他心里,能让这种陀螺转起来,大约就等于能踩高跷、翻筋斗之类的,都是绝技。
“不,不会。”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张爷爷给他示范了一下,三两下抽得虎虎生风,赵咸看杨亦真眼睛都亮了。
“你拿着玩儿吧,这个好学,一学就会。”张爷爷把陀螺和鞭子递给杨亦真,“赵咸会玩,让他教你。”
“谢谢爷爷。”杨亦真双手接过,高兴坏了,“谢谢。”
“爷爷你是铁了心不给我做一个了啊,” 赵咸拍拍杨亦真的背,“行了,我们走了。”
“嘿,就不给你。”张爷爷笑道,“亦真,有空过来玩。”
两人下了楼,小区空地上没什么人,赵咸去开车,杨亦真靠在路灯下面欣赏自己的陀螺。
风在楼群之间呼啸而过,点点星光洒满不见月亮的夜空。
杨亦真听见了一声猫叫,声音很轻,几乎像幻觉,但是紧接着又是一声。
他弯腰等了片刻,开始低头找寻。
赵咸把车开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手拿陀螺一手小心地抱了坨脏兮兮的猫的杨亦真。
他下了车走过来,“哪来的猫?”
“刚才捡的,”杨亦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是软的,大概是盯猫盯的,“这么小一只,竟然没
没冻死。”
赵咸环顾了一下,道,“抱着先上车。”
“这是你自己的车?”杨亦真坐上副驾,把猫凑在暖风口吹着,四下打量了一下,感觉车里配置比他想的要好。
“嗯,从我爸手里买的二手。”赵咸说,“手动挡的,离合都踩不太动了。”
杨亦真假笑,“我相信你,我不慌。”
“不相信也没辙了。这应该是只野猫,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说杨亦真也觉得应该是野猫,主要是他自己想留下,所以不是野猫也认定是野猫。但是他能养在哪儿呢?爱姨,那么洁癖的人……
“想送救助站,明天我带你去,想自己养的话,可以养在我家,抽空去打针疫苗就行。”
杨亦真难以置信地扭头看赵咸,他目视前方,稳稳地换挡拐进主干路。
“学长——”
赵咸一时没过脑子逞完能,忽然挺后悔的。
他要养猫为什么要养在自己家?这是扣留“猫质”逼人家不得不来,还是脸大到单方面不分彼此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找补一下。
但杨亦真不是他想象中的反应,他很激动又很惊喜,“你人怎么这么好?!”
赵咸心头一松,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右手还晃了两下。
很孩子气,但他一点也不讨厌,反而有些不明缘由的悸动。
杨亦真是一个让人可以毫无负担地对他好的孩子。
到小区门口,杨亦真摘了安全带,“那这猫?”
“我先带回去吧,给它喂点东西找个地儿睡觉。”赵咸说,“你可以想个名字。”
“行,”杨亦真点头,继而又想起件事,“对了,你要不要玩儿我的陀螺,你可以先拿回去玩一晚上。”
赵咸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你也想要一个吗?”
“我……”赵咸觉得有点儿悲凉,“我说着玩的。”
一人一猫,冬夜里在空空的家中抽陀螺。
杨亦真确实体贴。
赵咸苦笑了一下,“小杨老师,我就只是单身大龄青年,还没进入孤寡老年期。”
可能是又犯了个蠢,杨亦真心中不爽,一路往里走一路想,怎么明明每天讲课的时候表现挺好的,一到别的时候就变得特别傻。
他希望自己足够成熟,能让学长不用蹲下来跟他说话。
但他又贪恋着被包容的感觉。
大写的矫情。
他推开爱姨家的门,爱姨和姨夫都在客厅,电视里正在放普法栏目剧。
“爱姨、姨夫,我回来了。”他换了拖鞋进去。
“回来了,”姨夫说,“冷不冷?”
“不冷,坐车回来的。”他回房间把陀螺放好,然后去客厅。
姨夫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四周墙壁都微微震动。
“哎哟喂,你别吓着孩子。”爱姨忙道。
姨夫摆了摆手,“好像有股猫味儿。”
杨亦真刚坐下,吓得又站了起来,“我,是我,我碰猫了。”
爱姨笑了起来,“快去,快去洗洗手,你姨夫猫毛过敏,他能连打四十个喷嚏吵死你。”
杨亦真什么都没说,跑去了洗手间,洗完手又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姨夫已经看不出怎么样了,除了鼻头有点红。
“来,”爱姨剥了一瓣柚子给他,“坐这看会儿电视吧,别学习了。”
“姨夫没事吧?”杨亦真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事没事,”姨夫说,“已经好了。”
“没事,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爱姨说。
杨亦真“嗯”了一声,低头吃柚子。电视上进了段广告,爱姨问起了他补习的事情。
“挺好的,都挺好的。”杨亦真说。
“本来是说你家里冬天冷,也没个安静,来咱家好复习的,这倒成天上起班来了,不嫌累?”爱姨道。
杨亦真没的有些紧张,“其实很轻松,差不多就是一块学习,我也相当于在复习的。”
“也挺好,锻炼人,你看这不还留下吃饭了,肯定是教得不错。”姨夫给他圆场,“是吧亦真?”
爱姨叹了口气,“你还说呢,这么晚回来,他叫什么,可不可靠啊?”
“小兵的朋友吗不是,你别多想了。”姨夫说着,看了一眼杨亦真,“亦真懂事,姨夫不多问,但是你父母不在,我们还是得对你负责,知道吗?”
杨亦真忙点头,“我知道,谢谢姨夫,谢谢爱姨。”
次日去火车站接于磊的时候,气温比前一天更低了,赵咸骑个摩托就出门了。
等了没多会儿,就看见于磊大包小包出了出站口,一步都不多走,马上打电话。
“左前方二十米,”赵咸说,“请您自己走过来。”
于磊抬头扫了一眼,朝他挥挥手,“你不能跑过来熊抱一下,抢着拿点东西什么的吗?”
“行吧,要没有给我带的我就揍你。”
他挂了电话跑过去,走心地拥抱一下,“我磊儿子来了。”
“我咸孙孙乖。”于磊拍了拍他的背,“想死你了。”
赵咸拎了最大的包扛起来,跟超市扛面感觉差不多。
“这里面都是给你带的吃的,还有我给你买的辅导资料,一路带过来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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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谢谢你了,”赵咸笑了,“太感动,记心里了。”
“行吧,让您开心我就放心,您……”于磊眼尖,一眼看到了什么,“连个车都没开?”
“啊,”赵咸朝自己骚气的摩托走过去,“没想到你东西这么多。”
“我懂了,”于磊叹气,“是我不配啊。”
好在路上车少,也算顺利地到了家。
“你的小老师呢?”于磊一进门就问。
赵咸把东西整理了一下,给于磊拿了瓶饮料,“小老师又不住我家,下午才来。”
于磊想了想,“那下午我要不要找个地儿待,免得影响你们学习。”
“不会,”赵咸笑,“应该不会,我问问他。”
“没关系,你这个事情最重要,别的什么都好说。”于磊揉了揉眉心,把喝了两口的饮料放下,“一路都没睡着,我先去睡一会吧,中午叫我起来吃饭。”
“去吧,床单被罩都给你弄好了。中午请你吃大餐。”
赵咸玩了会儿手机,看了一眼杨亦真捡的猫,又收拾了阳台,面南的玻璃顶阳台像个小暖房,一个月的时间,他种的花都开了。
他已经把超市的临时工辞了,忽然清闲得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电脑都半年没碰了,原先那点网瘾被无痛戒断,之前想做的视频也都搁置得没了兴趣。
可能很多东西还得沉淀,好在他最近不知为何心很静,即便是想到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要从头重来,也并没有多害怕。
晒了一会太阳,他忽然想起了以前高中写过的一个作文题目,好像是从落满灰的记忆里无意翻出来的小玩意,出现得毫无预兆,但又仿佛早有准备。
他顺着这道题目慢慢地想起来更多,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了,还有的装进脑海的时候就是糊涂着的,形形色色、光怪陆离。
那些同学、老师、朋友,那些清晨、午后、夜晚,那些小路、教室、树林。
齐小兵。
颅内幻灯机在这名字上卡了一下,他怎么都没能想起他的脸来。
到了饭点,他去叫于磊起床,“起了,吴天昊问你是不是来了。”
于磊睁开一只眼,“谁?”
“吴天昊,不是你跟他说的?”
于磊道,“哦,是,那一块吃饭吧。”
“我跟他说了地方,”赵咸去拉开房间窗帘,回头看一眼,“磊啊,你再跟我说一遍,你真的是直男。”
他今天头都没洗,于磊竟然为了见一个一年前打过两场球的人,闭着眼睛正往脸上喷焕颜喷雾。
“哎呀,人家长黑眼圈了嘛。”
赵咸感觉自己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