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环境,显然并不能使这支海兽大军就此退却。
行得深了。世界开始如同剥落般,纷纷扬扬的大雪,不断地融入苍茫的雪海。
远远望去,银装素裹中,每隔数百丈开外便有一片古树林,古树林乍看杂乱无序,却又似暗含玄机。有一种故布疑阵之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动则已,动则石破天惊。当下,正似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势。
此时,不知是因海兽大军隐将无法适应,还是因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而戒备,皆心照不宣地展开了一个水波流转的护罩。
一路渐陷渐深,地形渐陡,形成了一个雪谷。海兽大军顺势井然滑下,在这如织如帘的飞雪中,看起来颇为壮丽。
来到谷底,有一面冰湖挡住了去路。由先头队伍探查后,得知冰面坚冰如铁,于是便引军继续推进,踏上了冰湖的冰面。
到了冰湖的中央,忽见冰面下,出现了一张巨大而惨白的瘆人面孔,面孔不时地拉伸变幻,时忧、时哭、时笑、时无表情……这时,海兽大军开始以咆哮传递了一会儿情报,最终似乎是恐生事端,便对那冰面下的面孔不再理会,又径直地朝对岸继续前进。
上岸后,前方出现了纵横交错的古道,条条蜿蜒曲折,在大雪和古树林的掩饰下,竟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根本看不出哪一条是出路。
海兽大军却毫不犹豫,一往无前。
古道中,风雪阵阵,声声如鼓,每前进一段,便有似迎来了一拨千军万马般,肃杀漫天,气势磅礴。
突然,这支行军中起了一阵骚动。
白小鱼身处在软舆内,随着软舆下的海兽仰首中四顾巡视,渐渐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不知何时,这支行军队伍的数量在无声无息中减少了。
为了稳固军心,也或许还抱有一丝侥幸,白小鱼身下的海兽四下长吼起来。其声浪如潮,层层叠叠,由于受到风雪极大的阻碍,波及并不甚广。吼了片刻,看是没得到回应,估摸也知是凶多吉少。行军征战中,伴随着牺牲和失踪是常有的事,出现这种状况也只得进行威慑再整顿,进一步加强戒备后继续进发。否则军心必然涣散,不攻自破。
白小鱼见此,内心中开始直犯嘀咕起来:“你们的圣物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把我拖到这个鬼地方来做什么?这下好了,没头没脑地钻进了一个迷阵中,若是不能尽快地破解掉,恐怕都要耗死在这里!”
白小鱼要不是身在软舆内,又被那海兽的水罩防护着,光冻都能把他给冻死,更不谈其他了。即便是他再怎么不情愿,现在也已经跟这群海兽真正地拴在了一条绳上。
就这样,行军在微妙的气氛中接着行将半日,这时前路上又出现了一面冰湖。与之前的不同,这面冰湖上到处都是六方锥体的冰柱,一簇一簇的,犹如一朵朵绽放的水晶之花。若换做是以游玩的心情看去,还是别具一番风味的。
但由于这支行军刚受挫不久,正隐忍憋屈,军心浮躁,哪来的心情观赏?只见它们纷纷上前,大肆破坏一通。
破坏中似乎产生一些震动,就好像有什么在抽搐了一下,毕竟太过轻微和短暂,这群海兽只以为是闹得动静过大之故,并未如何在意。
行军有所泄愤后,七弯八拐地行进中,天渐渐黑了。
在黑暗中的某处,响起了两个男子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语气粗犷,另一个语气谦和。
“庄主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兵不血刃便能让它们有来无回!”语气粗犷者道。
“门主过奖了。不过,若说是要它们有来无回,这我又岂敢呢?人鱼族哪是敝庄能开罪得起的?但愿它们能知难而退吧!”语气谦和者道。
“怎么,庄主如此大费周章,只为的是吓唬它们退兵么?”
“门主阁下,你觉得它们肯退么?”
“哈哈,原来是先礼后兵啊!”
“否则人鱼族追究下来,敝庄作何交代?”
“那么也就是说,此大阵还有什么别的讲究吧?”
“实不相瞒,此大阵乃昆龙阵,讲求的是礼尚往来之道。此次我稍作了些退步,略有改动,已是仁至义尽了。这几日,不管如何它们都将会自行醒来,那便也是敝庄的最后通牒。”
沉默了良久……
“那个老东西也应该解决了吧?”
“有那位大人出手,不必过问。”
※※※
海兽大军一夜驻防倒并无意外。
如此数日后,本以为已凶多吉少的失踪队伍,中途上却又再次会合了。虽然这期间陆陆续续的也仍有失踪,但这次的会合对于它们而言,士气备受鼓舞。
再看它们会合之处,此处却又是一面冰湖。却见这面冰湖,冰面上布满着亮银色的花纹,排列有序,呈圆形环绕,而其中央处,半空倒悬着一柄巨型的冰剑。不用猜也知道,这应该是一处阵眼无疑了。
忽见,白小鱼身下的海兽大口一张,一团光球于其口中逐渐聚形,由小及大,直至充斥于整个口腔内,之后“嘭”的一声,有如激光炮一般轰击上那柄倒悬的冰剑,顷刻间炸裂开来,形成四溅的大束流星,将整面冰湖圈于其中,一时间“轰隆隆”同声共振一片。赫然正是水族的拿手绝技“龙星群”。
那冰剑,以及其下的冰湖,在被“龙星群”轰击下化作了无数晶砂,升腾弥漫,在喧嚣甫定中有一种诡异的美感。这时,突然有一条漫长而蠕动的身影,在晶砂冰雾中,从大军的脚下悠游而过,气势如虹。
海兽大军一心只想破解迷阵,看到这情势,似是找到了些眉目,于是便跟着脚下那条游走的身影,奔涌而去。
说来也奇怪,这次一路上却再无兜转,不消多久便来到了此阵的中心地带。然而,海兽大军竟被眼前的一幕威赫住了脚步。
眼前乃是一片冰域,而非之前所遇的冰湖可比,这处冰面是一望无垠、无边无际。这并不是重点,仅是如此还不足以吓到这支大军,而重点是那耸立于其间的一座冰峰。但见这座冰峰上,正盘绕着一条通天的巨龙,其居高临下大张巨口,威风凛凛,真可谓是威震三军,一股气吞山河之势,铺天盖地。
但不多时,海兽大军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那只不过是一座冰雕!它们对如此震撼的巨制虽有持疑,但终是被恼羞成怒所替,纷纷奔涌上去,酝酿起“龙星群”。
只见这片,漫天辉煌,轰隆作响,远远看去,犹如节庆时的万家焰火一般。
然而,在万兽欢腾无心留意之际,它们所在的冰域之下,正有一条白色的巨龙瞪着一对灯笼大眼,浮现而出,盘旋游弋不止,无声无息间便将它们全部圈定。接着散射出万千毫光,转眼光芒大盛,然后一阵颤动中又俱是一收缩,海兽大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它们的身影便也随之尽皆消失不见了。
此刻,万军被一股强烈的拉扯之力拽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仿佛要将它们的灵魂分离般,身非己身,魂非己魂,已然完全不能自已。
似乎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岁月,实质上不过是弹指的一挥间,只觉身体又被打桩般的夯下,身下承受极限般地一阵颤擞,差些瘫软在地。
万军眼中先是一片茫然,怔怔得缓了片刻才恢复了些神采,再四顾一看,原来是又回到了迷阵古道前的那个谷中,那面冰湖的冰面下,那张瘆人的面孔兀自在变幻着,那时忧、时哭、时笑、时无表情依然记忆犹新,仿佛古道中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罢了。
这群海兽一直奉行的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要打就打,要杀便杀!这种兜兜转转的,无从着力的较量,它们最为不齿,难免会使得它们发狂。再者,在那巨龙冰雕下兀自尚未尽兴。这时,已有更为性急的海兽开始发动了“龙星群”,朝着脚下的那张瘆人的面孔轰击而去。
可想而知,又是晶砂冰雾弥漫一片。相应的又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在晶砂冰雾的隐隐约约中,那张惨白的面孔突然立了起来,并且发出一连串毛骨悚然的怪笑,飘来飘去,忽近忽远,最终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与此同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龙吟所带出来的龙息几近将雪谷夷为了平地!万军失措中尽皆匍匐在地,稳定之后才不禁偷眼仰望而去,那里便是发出龙吟的地方。
那里,却不正是之前看到巨龙冰雕时的场景么?只是此刻的冰雕巨龙却已活了过来,更显得是睥睨天下,不可一世!
再看向那古道的所在,那儿还哪来的有什么迷阵?即便是那古道,却也不过是这条巨龙的盘躯!即使是盘着长躯,这条巨龙仅是一个仰首之姿便已是通天彻地,它瞪着一对灯笼大的眼睛,没再动作,一瞬不瞬地威压着。任谁都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它将会如何去做,这种压迫往往最是令对手煎熬。
一时间万籁俱寂,雪下得更大了。
将被雪埋的万军终是站起了身来,即便是死也要死得体面,这是败军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