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上小学了,我搬回了海军大院,住在三号楼。那个时代资源都比较紧张,煤卫都是公用的,我和母亲住在一个十六平米的单间,家具也很简单,一张大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大衣橱,三把椅子,这就是我家的全部家当。
开学前的招生日,母亲带我去同心路小学面试,题目都很简单,不像现在搞得那么复杂,面试老师姓沙,后来知道她就是我们的一年级班主任沙卫萍老师,教语文。她问了我的年龄,给我几张数字卡片让我认,最后出了几道简单的数学加减法题,我都完成了。沙老师非常满意,微笑着摸着我的头,和蔼地说道:
“回答得不错呀,下周一开学可不许迟到哦!”
“嗯”
我使劲地点着头,让她相信我是认真的。我人生的第一次面试顺利通过了。
开学的第一天,教室里坐得满满的,都是我的新同学,将来的新朋友。沙老师威严地站在讲台上,开始点名。天哪!我们班居然有两位同学和我重名,真是有缘啊!老师为了将来在找人的时候不产生误会,把我编为一号,同名的男同学编为二号,还有一位女同学就编为女一号,从此我就是一号了,一直到小学毕业。到现在还有同学在聚会时想起来拿我说事,不过我还是觉着非常亲切的!
校园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比在家里开心多了。上完了正课还有户外活动,能挑很多球类,也可以参加兴趣小组,都是免费的。我就报名参加了一个橡皮泥班,做做小模型什么的,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期间我们搬了两次家,最后在26号楼住下了。因为母亲的提职,我们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家当也渐渐多了起来。
三年级的某一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白白胖胖的,挺可爱,左脸上有一颗小黑痣,一看就记住他了。听说他也是住在我们海军大院的,所以放学后我们几个大院里的同学就一路同行。
“你叫什么名字”
“姓颂名建”
他一板一眼的语气差点把我给逗乐了,他就是我第一个同床的少年玩伴,也是唯一一个!因为他的母亲也是部队里的军人,但胖胖刚搬过来读书,医院还没有给他们准备好住宿,所以他就暂时住在我们家了。其实还是挺开心的,因为都是男孩,都比较好动,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经常说笑着闹到很晚。我们都是独子,都渴望能和人多交流,能有人理解我们,认同我们。我们这个群体比较容易产生孤独感,但也比较独立,也渴望群体生活,人是社会的人,离开群体将会被孤立,这是很残酷的。但母亲放学后不许我出门,她担心我会学坏,却无形中剥夺了我渴望社交的权利和自由。从此我就有了叛逆的心理准备。
一次班干部选举,我出局了,只混了一条杠。事后我闹了些小情绪,老师要求放学后要出黑板报,我却自己跑回了家。她很生气,叫了几波同学来我家让我回学校,我都找种种理由拒绝了。最后老师真生气了,她传话过来,如果我再不去学校就不要去上学了,这下我是真的没辙了,只得乖乖地回到了学校,在班级黑板报前面壁思过。老师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板着脸,把我凉到了一边,我也不说话,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最后老师似乎妥协了,她说了一句我很想听的话:“你想当中队长是吗?好,我成全你!”我暗自窃喜,我的无言示威有成效了。当上了中队长自然心里美滋滋的,毕竟两条杠比一条杠神气多了!可一次我主持的主题班会彻底把我打回了原形。
校长那天请了很多兄弟学校的老师来听一堂主题班会,选中了我们班。我们的班主任谌老师是从三中心小学请来代课一年的特级教师,她把这个任务当仁不让地交给了我,内容是我们前些天去烈士陵园扫墓的过程,让我组织班级里的同学参与讨论整个活动给我们带来的启示和感受。她只给我列了一个很简单的提纲,所有开场白和各小队汇报过程中衔接的演说词都要我临时组织,当时我都懵了,不知道如何进行语言表达,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结果可想而知,我给搞砸了。整个班会开得死气沉沉,我的语言表达结结巴巴,语气语调平淡无味,谌老师自始至终都是阴沉着脸!当时我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洞好钻进去。第二天我主动到办公室找到了她,递交了辞呈和道歉信。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是自知之明,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专长,不能耍性子什么都想干,那是一种无知,也是一种霸道。不行就主动退出,让适合的人干合适的事!自那以后,我就当上了劳动委员,活虽然累些、苦些,但我心里踏实,毫无杂念。而且今后的学习经历中我都是班里的劳动委员,找到自己位置的那种舒坦心情是快乐的,也是自然的。
我最喜欢上的就是美术和音乐课,美术老师是一位高个美女,姓王。每当鞋跟的咚咚声传来,我就知道王老师来了。她穿着很得体,上身一般都穿一件米色的休闲女式西装,下身穿深色长裙,肉色丝袜裹着挺拔的双腿,脚蹬七公分左右的黑色高跟鞋,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显得非常典雅高贵。上她的课我们都很专注和放松,她总是很耐心地教我们绘画技巧,素描、水彩、工笔,样样精通。但她从不责备我们,作业我们都是在课堂上完成的,几乎每次我画画出现问题的时候,她都会悄悄来到我身边,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勾勒静物轮廓,如何调整一幅画中不同材料的物体之间的相互关系,如何调色和上色,甚至直接就上手帮我开画,真是说不出的感动,估计这样的好老师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吧。工作后我有去看过她,但王老师已经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给我们上音乐课的是朱老师,有点微胖,矮矮的身材,但唱起歌来中气十足,再高的八度音她都能吊上去。当时我们班都还是童音,没有变声,所以合唱的时候音色非常好,有一首非常动听的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就是凭着这首歌拿到了区里组织的歌咏比赛集体二等奖。当然我也是合唱团的一员啦!
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们大院中一起长大的同学露露因为家庭的变故必须转学,记得她学习很好,是中队长,品学兼优,平时风风火火,是外向性格,敢想敢干的那种类型。她转学后就一直没有联络了,直到我们工作后偶然的一次聚会,通过微信我们又联系上了,最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出于某种原因,当时的宝山路小学要和我们学校合并,所以来了很多新同学,关系都很好。浩子就是其中一位,他和我同桌过,而且初高中我们都是一个班的,关系很铁。
这一年远在老家的奶奶来上海玩,就住在我们家。她是一位包着小脚的慈祥老太太,走路颤颤巍巍的,一口标准的家乡话,和我倒是蛮聊得来。据奶奶说她生了四个孩子,父亲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他们都在老家发展。看得出来,她一直为父亲的成就而骄傲。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但奶奶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我还是挺喜欢她的。一个月后,奶奶因为过着不习惯,就早早地回老家了。之后,我和父母也回老家看过奶奶,从此她就再没来过上海,直到她去世。
那时候最想过的节日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因为校园里会举办萤火晚会,有很多精彩表演,挺热闹的。我们那天都会盛装出席,其实说的盛装就是统一的白衬衫、蓝长裤、白球鞋、必须带红领巾。我们会早早地赶到学校大操场,按照班级依次入座,而且都是自备干粮和水壶。到了华灯升起的时候,操场的水泥地上会有一团团篝火冉冉升起,主席台上的大队部大队长致开幕词后,一出出精彩的节目就上场了。相声、舞蹈、魔术、唱歌,都是文艺积极分子的天下。节目结束后我们大家就会手拉手围坐在篝火旁,或者做丢手绢的游戏,或者围着篝火转圈跳舞。谢幕后,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但事事总有入场和终场,因为快乐所以才会感叹时间的飞逝,因为快乐才会体验到人生的不易!
那天退场后,我们班的学怡同学,当然是女同学啦,和我一起回家,因为没有路灯,为了安全所以结伴而行,当走到一个更黑的街角时,我有意大叫了一声,吓得她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紧靠在我的身边,手就没有松开过,我们就这样一直依偎着回到了大院,像一对小情侣。那天我觉得特别爷们,特别勇敢,我真实体会了一把什么是鼓足勇气,什么是保护女生。
母亲那时候很少管我,她总是忙个不停。也难怪她在医院原来是名护士,后来转了政工,就穿梭于外科、内科、五官科等科室,因为太多的人需要心理上的疏导,精神上的慰藉,唯独没有算上我。母亲有一次被选上了,是全海军系统唯一的女性,她要去北京开会,还要接受中央最高领导的接见,她就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饭菜不对胃口,只能自己忍着,少吃总比没吃要强吧。三年级的时候,阿姨家有事不来了,我就学会了自己做饭。母亲经常不着家,我煮个米饭,炒个青菜和鸡蛋什么的,不在话下。不过也有失误,一次在烧高压锅的时候,因为里面煮的是糯米,粘稠的液体把保险孔给堵住了,高压锅在无法承受巨大压力的情况下突然爆炸了,厨房顶被冲出的锅盖砸了一个圆坑,幸好边上没有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从此,母亲就禁止我使用高压锅了。
父亲一年回来一次,只能带些鱼干什么的,我和他之间也没有话题,因为只要和他一争论,他就会和我抬杠,就没有话可聊了,与其尴尬还不如不说。所以他就像影子一样,来去匆匆。
他经常换地方执行任务,我和母亲就有机会去他所在地的疗养所玩,最深的记忆有两次。
一次是我和母亲坐火车去杭州看他,那时的火车都是绿皮车,不像现在都换成了性能先进的高铁,舒适的航空座椅,漂亮的乘务员小姐姐为我们服务,我们当时上车的时候秩序非常混乱,人们都不排队,争前恐后地往上挤,像逃难的难民。当时母亲提着重重的行李,被挤得和我分了开来,离开了母亲的双手我感到十分害怕,多想这时候父亲在我们的身边,用他有力的大手为我们开路,但这毕竟是奢望,我只能用大哭来表示抗议,这一招还真挺管用,骚动的人群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给我和母亲让出了一条绿色通道,我们母子互相搀着总算登上了那辆绿皮车,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还有一次是去大连的旅顺港疗养院与我父亲会合,还是我和母亲两人一起坐船,那是一艘海轮,从吴淞口出发,经东海、渤海去往大连,然后坐2小时的长途车到旅顺军港。去的时候还挺顺利,买的三等舱,睡得挺舒服的,吹着海风,看着蓝色大海,一路劈波斩浪。回程可就惨了,因为买不到甲板上的票,只能买了当时最差的大统铺--陕西五等舱,它的位置在甲板下两层,像个地下仓库,有着巨大的空地,没有固定的地方。持这种票的人都每两个人发一条草席,凭本事去抢地盘。母亲和我瘦弱的身体还是被汹涌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我故伎重演,这种示威只能暂时缓解人们浮躁的心情,让我们有这么一丁点的喘息机会。我们好不容易下了楼梯,到了底仓,在仓库的中心位置找了个地,铺好了席子。这里不像甲板上面有美丽的海景,密闭空间的闷热程度可想而知,而且根本没有换气设备。我和母亲睡到半夜实在受不了了,就一起上到了甲板,吹了吹海风,呼吸了一会略带咸味的新鲜空气,但实在是困得不行,所以就在三等舱的走廊里睡下了。刚睡下不久,就听到一声大喝:“谁让你们睡在这里的!到你们该去的地方睡!快点起来!”母亲和我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醒了,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大在我们面前,面露怒色,还用手指指着我们让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被吓懵了,母亲一个劲地向他请求:“下面的空间太闷了,我儿子受不了,所以请你让我们就睡在这里吧,我们不会打扰到其他人的!”我看到母亲的眼里明显含着泪花,但那个人还是不依不饶的。没办法我们只能再次回到了那个封闭空间,好在这么一折腾,天不久就亮了,我们也马上就到达港口了,所以在下面也没有睡多久。
第一次出海两次经历有着天壤之别,船舱把人分为了三六九等,而那些拿着规则挥着大棒的管理者理所当然的扮演起了打手的角色,他们看似在维护公共秩序,其实是在践踏人性。那几次我感受到了恐惧、无助和屈辱,也体会到了母亲带我的不易。
因为是男孩的缘故吧,我经常会闯祸。记得有回我在一堆垃圾山上奔跑,突然一脚踩到了一根布满朝天钉的木板上,一根大铁钉子直接扎入了我的右脚心,从右脚背上漏出了头,我疼的大声呼喊,是大院里的邻居把我送到了医院,拔出了钉子,打了破伤风针,这才完事,而整个过程母亲没有出现过。她的事业比我重要,她的荣誉也比我重要。虽然我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因为我是小月生,所以被分在小班,小学是六年制的。到了五年级带我们一直到毕业的邱老师接替了班主任的位置。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了,总是带着一副黑边框眼镜,她教语文,说话总是不紧不慢,语气语调恰到好处,她会经常让我们把写好的作文上讲台读给大家听,一方面锻炼了大家的口语表达能力,也让我们彼此分享了自己的作品,这种交流方式非常好,我可以从作文好的同学那里学到很多写作技巧,更是拓宽了自己的思路,为我今后的写作打下非常良好的基础。她还经常请我们去她家,个别辅导我们,当然是免费的。随后带着我们外出,去观察路上的行人、移动中的车辆、静止的天桥,帮我们分析各种事物的特征,不同的事物就要用不同的语句来表达,分析得真是透彻,我们经常会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毫不夸张的说,她就是我的作文启蒙老师。不过很遗憾,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考初中的时候语文还是没有考好。当时正好实行考试改革,语文卷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阅读理解,就是给你一篇文章阅读,然后出些是非判断题,或者完形填空题;第二部分就是按照要求写一篇八百字的作文。至今我都不知道当时考砸的原因,但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感激邱老师的,没有考好也确实很愧对她。
小学阶段的学习应该说是我求学经历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虽然结局不是很理想,但我还是很享受这六年来带给我美好回忆的老师、同学、操场、教室。有些时候结果不是很重要,体验过程才是堆积人生阅历的密钥。他已经冲淡了我幼儿时期的那些伤心往事,让我变得越来越开朗,渐渐的我成了乐天派。我将迎接新的挑战。你好,我的中学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