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戏(一)
亦都城是没有宵禁的,然而入夜之后城西和城南这些住着普通百姓的地方倒也不似城东那般灯火通明,第二日各家都有各自的营生要忙,通常都会早早歇下。
这日夜里城西的一条巷子里依然如故,只是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从白日里就在这边探头探脑。
有人对他们好奇,但想着亦都之内一向太平,这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恶徒,最多就是催债的,或是有人惹了事,被安排了堵截的人,也就没人理会了。
过了亥时,有一个四十几岁的精瘦汉子从东边的酒肆里出来,他一身的酒气,手里还拿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巷子。到了自家门前,他摸了几次才摸出钥匙开了锁,进了黑灯瞎火的院子。
这汉子就是钟仵作,父母过世之后,媳妇也难产而亡,就剩下他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衙门
里的工钱,他得了别的银钱也都被他挥霍一空,日日买醉,夜夜笙歌。
前些日子,钟仵作做了笔大买卖,拿了够他花半辈子的银钱,这不,放肆起来更加没有样子了。
钟仵作推开正屋的房门,进去之后吐了口酒气,抬手就将门甩上。然而他刚跨出一步,还没摸到门前正对着的坐榻上如往日一般瘫倒,一只冰凉的手就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腰上更是被顶上了一块儿冰凉的硬物。
刀?
钟仵作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半,嘴里呜呜直叫,手脚乱舞着试图挣脱。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仵作,不是衙役,不懂功夫,钳制住他的那人仿佛铁打的一样,完全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钟仵作,我是来救你命的,你点点头,答应不乱喊,我就放开你。”
“呜呜呜…”钟仵作一阵点头。
若是这人是为了要他性命而来,完全可以立刻结
果了他,但是这人没有。而且他也清醒了许多,能够判断出抵着他的是刀柄,那冰凉的是刀柄上镶嵌的铜铁。
那人并没有立刻放开捂着他嘴的那只手,压低声音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发了一笔横财,帮人埋了件大事儿。你说你也在亦都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懂有命拿没命花这个道理呢?今日人家就来拿你的命了,乖乖听我的,还有条生路。”
钟仵作这回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听那人的话从后窗户爬了出去,蹲在外面,透过戳破了的窗纸看着里面的动静。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两个蒙面黑衣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见榻上一人蒙着被子睡得死死的,其中一人手起刀落,匕首连着在那人身上连着就是五刀,刀刀见红。
之后那二人也未再做旁的,直接在房中浇上火油,火折子往地上一丢,在火舌蹿过去之前已然离去。
“这这这这…”钟仵作在窗外看得瑟瑟发抖,牙
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榻上那人是救他这人从义庄带来的,刚死没多久,因此匕首下去还能扎出血来。但若仔细查看一定能发现血的颜色不对,只是借着夜色那二人不及检查罢了。
若非身旁这人相救,此刻他就要变成一具死尸了。
“都看到了吧?想不想活?”那人冷笑着说。
“想,当然想,有什么事要我做,大爷您说。”钟仵作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人不可能白白帮他,既然帮了他,就证明他还有用。
“一会儿我带你出去,你沿着左边那条巷子跑,出去了再向东拐,那儿有个馄饨摊。你看到一位穿着鼠灰色斗篷的老人家就上去向他求救,之后把你埋的那件大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放心,你说完了,自然会有人救你。”
那人说话间提起钟仵作后脖子处的衣裳,纵身一跃,将他拎出了身后的围墙。二人刚刚落脚站定,那
人就闪身离开了。
钟仵作呆愣地在那儿站了几瞬,这是让他去揭发永王妃的罪行啊,他说了会死,不说现在估计就要死了。然而说了的话那人答应救他离开,无论如何还算有一线生机…
钟仵作不再犹豫,按照那人刚才说的朝着左边的巷子拔足狂奔,巷子悠长,他没命地跑着,只求快点跑到街上。
而在钟仵作跑进那巷子不久,他家附近熟睡的邻居也察觉到了火势,纷纷赶来救火。
在一片混乱当中,有两个白日里探头探脑地人也过来帮忙,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在打探消息。
不知是谁忽然对着旁边的人喊道:“这个钟仵作真是的,自家着火了不救,就会跑。”
“啊?他不在里面吗?我儿子说听到他回来开门的声音了,还以为他凶多吉少了,原来没事啊,谢天谢地!”
“可不是,从后面跑的,有人看见了!”
众人着急救火,来不及多说,只有那二人听了对视了一眼,趁乱溜走,追了出去。
因为陶氏新丧,曲寿这几日告了假,没有上朝,这日他在城外的道观里给陶氏做了场法式,回来时为表诚心,没有坐马车,而是徒步回来的。
回来时城门已经关了,曲寿是凭着腰牌,让守城的侍卫开了侧面的一扇小门进的城。
看到半城灯火依旧,他忽然很不想回那空荡荡的太尉府,看到一个由一对儿老夫妻支应着的馄饨摊,就叫下人先回去,自己坐到了那儿要了碗馄饨和胡辣汤。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曲寿索然无味地喝口汤暖暖身子,抬手拢了拢身上鼠灰色斗篷,他这一身衣裳,连带着斗篷里面都是鼠灰和深灰的。
虽然叫了热热乎乎的吃的,但曲寿显然并没什么胃口,然而他也不想回去,于是就那么坐着,眼看着面前两个碗上冒出的白气越来越少。
就在曲寿打算起身回府之时,只见一个身形精瘦
的男子朝他狂奔而来,像是在被什么人追杀似的。曲寿心里正要叫一声糟糕,却注意到那人身后并没有人跟来。
那男子越来越近,在曲寿面前停住,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而他也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太尉大人?”钟仵作看到曲寿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紧张,一个大男人直接苦着脸哭了出来。
这是天要亡他啊!曲寿可是永王妃曲茗薇的亲爹,他向当爹的揭发女儿大逆不道的罪行,就算这当爹的气愤难忍,能对自己女儿怎样?还不是要把他灭了口…
“你是?”曲寿越看这人越眼熟,但他是行伍之人,和那些文官不一样,和他打交道的人太多了,他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钟仵作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小人姓钟,是衙门里的仵作,之前您的夫人仙逝,是小人给
她验的尸。”
曲寿机警了一辈子,那日季华裳的话又在他心底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时他一听钟仵作的话便知当中果然有蹊跷。
曲寿余光往馄饨摊的老夫妻身上看了看,刚想对钟仵作说借一步说话,却见刚刚钟仵作钻出来的巷子里追出两个人。那二人虽未着黑衣,却都蒙着面,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在那边,快,还一个老的,一起宰了!”其中一个蒙面人低声喝道。
这条街上的摊贩多数已经收市,这馄饨摊上也只有曲寿一个食客,那对儿老夫妻见状朝着曲寿喊了快跑,就自己往另一头的酒肆方向逃了。
若是从前曲寿也已经逃开了,可最近他被陶氏的死折磨得身心俱疲,加上旧伤引起的伤痛还未完全压制住,等他有了反应已然慢了,何况身边还一个惊慌失措的钟仵作。
两个蒙面人转瞬就到了面前,眼下这街上只有他
们四人,他们对着钟仵作和曲寿自然是挥刀就砍。
“来者何人,敢对老夫动手?”曲寿没带佩刀,只能操起馄饨摊上的扁担还击,他怕对方是自己的仇家,没有一上来就自报家门。
钟仵作一声痛叫,肩膀上中了一刀,大叫着饶命,疼起来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朝着曲寿大叫着:“是永王妃,他要灭口,你是他…”
“呵呵,知道的还挺多,小子,还有你这个老头子,今天算你们命不好,我们也是拿钱办事,身不由己,永王妃的命令我们哪儿敢不从?”
说着两个蒙面人就逼了上来,曲寿这会儿想喊出自己的名号了,告诉这二人他是曲茗薇的亲爹,当朝太尉,然而一口老血堵在心口让他眼前发黑,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钟仵作是彻底慌了神,他也想说出曲寿的身份,可一开始是没来及说出口,眼下则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说出来。
毕竟陶氏的死因他是最清楚的,曲茗薇连亲娘都
可以杀,再杀一个亲爹也不是不能…
眼看着这二人都要把命搭进去了,远处有一队侍卫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拔出刀剑冲了过来,对着那二人就是一顿收拾。
那二人是曲茗薇从江湖上请来的高手,此前未来过亦都,自然不认得曲寿,这会儿还不忘完成任务,和这群侍卫动手时也不忘了要将曲寿和钟仵作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