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戏（二）
钟仵作见一下子来了四个人帮忙，胆子大了一些，扯着嗓子叫道：“那你们不看看这是谁，这是永王妃的父亲，当朝太尉曲大人…”
“呵，老小子，他是永王妃的亲爹，大爷我还是你爹呢！”
说话的蒙面人一刀劈向身后扑上来的侍卫，接着一刀扫向钟仵作，但对着曲寿动作还是迟缓了一些，可见钟仵作的话对他并不是全无影响。
然而就在这时另外三个侍卫攻了上去，不知道是谁在那蒙面人身后用手肘狠撞了他一下，他就捂着刀朝着曲寿狠狠地砍了下去。
曲寿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右胳膊上中了一刀，好在人老了怕凉穿得厚，这一刀虽然见了血却不算深。
但这一刀更像是砍在了曲寿心上，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行将就木，一时间连反抗的意志都没有了。
“快走！”
三个侍卫拖住那二人，一个侍卫将曲寿和钟仵作
一手拽起一个，朝着远处城防的方向跑去。
曲寿是上过战场的人，转瞬间已从那哀伤中清醒过来，虽然老迈，步子迈不开，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当他们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之后，那三个侍卫仿佛一下武功大进，施展拳脚迅速收拾了那两个蒙面人，将他们绑了押了回去。
护着曲寿和钟仵作的侍卫跑起来很有技巧，说是担心那两个蒙面人还有同伙，没有直接带着他们去找城防守卫，也没回太尉府，而是绕了几大圈路，才往那边跑。
曲寿被这几日以来一连串的打击弄得体力透支，到了后面已然面白如纸，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不是我不行，是曲大人，得让他歇歇。这位大哥，你看咱们后面已经没人了，你能帮忙找个地方吗？”钟仵作强撑着一口气道。
钟仵作的意思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他们，然后让这个侍卫去叫人，再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当然，钟仵作也想了，他不能直接去城防守卫那儿，万一等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曲寿正好借城防守卫的手灭他的口。
但如果他们先到别的地方落脚，他说完之后就可以溜了，那人也答应了来接应他，他刚好利用一下。
“地方要安全，人要可靠，我就是一个普通侍卫，你让我到哪儿找？”那侍卫动了心，但还是抱怨道。
前面的街上酒肆林立，护个人倒是可以，但曲寿这身份一时也不好安排。就当侍卫和钟仵作都犯难的时候，前面正好有一驾马车行到了亦都最大的酒肆玉心斋，从马车上下来一主一仆，车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
马车后面的侍卫一看就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虽然穿着便服，却一看就受过严格的训练，这恐怕要在王室宗亲的侍卫里才能找到了。
侍卫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就见那为主的女子转过身来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曲大人？这二位是…”
“这位姑娘是？曲大人，您和她认识吗？”侍卫着急地道。
大周民风开放，并不约束女子深夜外出，像玉心斋这样的大酒肆这个时辰还有歌舞戏，里面的雅房各家贵女也有长期包下的，有时候也会如男子一般，三三两两地约好彻夜赏月，秉烛夜谈。
季华裳自成了准王妃之后，出行时自是注重穿着打扮的，而她的容貌本就鲜有人能及，此时立在哪里宛如月下仙子，周围的人被他一比都仿佛不存在了一样。
钟仵作在亦都久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季华裳虽然脸生，这做派也不像那种养在深闺不见人的闺秀，但就凭她的排场和容貌一定十有八九会是哪位贵人将来府中的女眷。
没等那侍卫开口，钟仵作就上前去：“这位姑娘救命啊，您看您带了这么多人，又在玉心斋有雅房，能不能护一护曲大人？就一会儿，容这位小哥去找人帮忙。”
“不得无礼，这是季姑娘，昭王殿下未来的正妃。”曲寿缓过口气，出言提醒，然后不大好意思地对季华裳道，“季姑娘，可能帮老夫一次？”
季华裳等的就是这句，但她没让曲寿看出来，客气地道：“里面有我刚刚包下的雅房，今夜请了文琴姑娘教导茶艺，您若是不介意就跟我来吧。这些侍卫都是昭王府的，如今跟着我，您大可放心。”
曲寿知道季华裳出身一般，嫁入昭王府之前必定要学些技艺手段，然而在酒肆的雅房请教茶艺，也可
见她口中的文琴姑娘不是好出身的。这种地方白日里一个姑娘家不好出入，夜里趁着大家都进进出出的过来，反而没那么惹眼。
这种时候曲寿也不好计较什么，当下便答应了，临进去前交待那侍卫立刻去找城防守卫报信，然后去太尉府找人接他回去。
前面有玉心斋的小厮带着，那小厮见惯了大场面，此时明明认识曲寿，也看到了他一身狼狈，依然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待将他们引到季华裳的雅房门口，就退下了。
进了房，曲寿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略微松了口气，目光就开始在钟仵作身上打转，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还需要验证。
季华裳看了看人，体贴地道：“曲大人受了惊，我去让人准备换洗衣裳和吃食，您这位先聊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季华裳转身离开，待到走出几步就进了另一间房，然后从当中的密室下去，走过一条暗无天日的密道，之后来到一间暗室里。这间暗室在那间雅房下面，能够清楚地听到上面的人在说什么。
这玉心斋是楚戈暗中的产业，不属于昭王府，也
不属于楚府，只属于他楚戈，这一点连章帝也不知情。
这一夜过得跌宕起伏，季华裳事先安排，运筹帷幄，终于将曲寿、钟仵作和曲茗薇派去灭口的人联系在了一起，而路上救下曲寿他们的侍卫的确是城防守卫，但也是楚戈的人。
季华裳把耳朵附在那联通的孔洞口上，听到钟仵作吱吱呜呜地和曲寿说了什么，然后道：“小人被叫去的时候尊夫人已经走了，医者也离开了，永王妃就命小人处理了尊夫人头上的伤口，威胁小人绝对不可以说出去，还给了小人两千金。”
仵作除了验伤，为了多挣些银钱，平日里也帮死者家眷整理死者的遗容，要掩盖伤口并不难。
陶氏是曲寿的妻子，按理说曲寿应该亲自察看过陶氏的状况才对。可是曲寿不是立刻回来的，那时陶氏已经入殓了。
而曲寿自己也病着，曲茗薇说担心他哀伤过度，只让他粗略地看了看。之后他自己近乡情怯，也没有在到近处看过陶氏，因此一直没能发现陶氏头发里的伤口。
“她拿什么威胁你？”曲寿声音冰冷。
钟仵作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小人十年前和一个乐姬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那时候小人家里有妻子，不好安置，就让她跟着那乐姬。前年那乐姬也不在了，小女就一直养在教坊当中。小人就这么一个孩子，她如今是贱籍，王妃娘娘说她可以帮小女…”
答案很简单，钟仵作为了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脱离贱籍，答应了曲茗薇的要求。
而曲茗薇没有立即将钟仵作灭口，是怕引人注目，也是算准了钟仵作为了自己的女儿不会乱说。
“那拙荆的死因究竟如何？”曲寿沉声问道。
“尊夫人头上有两处伤，头一处在后脑，是摔伤，但并不致命，最多只能令她昏厥。致命的一处在额头靠近头顶这里，是被重物从上方砸下。小人可以确定，重物不是自己掉下来的，一定是被人刻意砸下去的。”钟仵作没有把话彻底说透。
是曲茗薇请他去的，钱是曲茗薇给的，他女儿的官籍也是曲茗薇承诺解决的，他不需要直接说陶氏就是被曲茗薇害死的。
“曲大人，小人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小人这就走了…您有事就找永王妃去，你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小人明日就去官衙辞行，从此以后再不踏进亦
都半步。”钟仵作边说边朝门口跑。
曲寿还沉浸在知道真相的震惊和痛苦中，钟仵作跑出了门，他才反应过来，叫人来住钟仵作。
然而这一层的下人都被事先遣走了，有人的几个雅房都房门紧闭，里面传出丝竹雅乐和笑闹之声，根本没人回应曲寿。
曲寿哪里追得上夺路而逃的钟仵作，大概想了想觉得一夜的工夫，这人也跑不远，便没有把动静闹得太大。
季华裳听完了该听的话，从容不破地去厨房准备了肉粥和几样玉心斋最好的糕点，让人给曲寿送了干净的衣衫和伤药，又等了一会儿才端着吃食回去。
“曲大人，我可以进来了吗？”季华裳轻敲了敲门。
“季姑娘，有劳了。”曲寿在里面应道，这会儿他已经更衣完毕，胳膊上的伤口也上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