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利用
宅子里住着四个侍女，彤玉在前面带着一个忙乎着，另外两个在后厨收拾，这个时辰了依然没有停下。
彤玉看到他们，连忙上前行礼，然后咧着嘴傻笑着对季华裳道：“大姑娘，奴婢几个调整水和磨粉的比例，现在做出来的米粉经过烘烤、晾晒，能成型了，放上半年都不成问题。”
“好了，去忙吧，让大家早点歇了，这儿有我。”
季华裳把人打发了，带着楚戈前院后院的转悠，对着石墨、蒸笼、石舂还有那一排蒸晒板一一介绍着。楚戈从未碰过这些，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由着季华裳讲给他听。
“您看着些碎米。”季华裳掀开一口缸上的盖子，“是我让丁统领拿来的，那些沉米碎米之后总不能扔了吧，现在一粒米都要掰成两半儿吃，不能浪费，然后我就想出了这种方法。”
“您看，先用这台石墨把米磨成米浆，然后把磨出来的米浆压干，就这样揉成团，然后上锅蒸。”
米浆是彤玉他们之前磨好的，还有一部分他们进来前已经挤干了，季华裳就着揉了几团出来，灶上的火一直没
熄，她直接放上去蒸了。
不过她也不会让楚戈等太久，而是拿了彤玉她们已经做到下面几个步骤的粉团出来，捧到楚戈面前给他看。
“蒸好的粉团经过挤压、捶打，揉熟了之后再放到这里面压出来，我压给您看，我也是最近才学的。”季华裳把揉熟的粉团塞进去，握住木柄就往下压。
这些工具都是作坊里用的，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季华裳力气小，光靠手不行，于是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上面才压动了。
下一刻季华裳感觉到整个人一轻，楚戈在她身后一手握住了那木柄，另一只手放在她手上，用力压了下去。
粉团被压成条状从另一边的孔洞里出来了，乍一看就像面条一样，只是仔细看的话，虽然是白色的，颜色却比面条要通透许多。
“这是南疆的米粉？”楚戈倒是没想到米粉是这样做出来了，只是这样也处理不了多少沉米。
“可这边的人更习惯吃面食，如果想卖给酒肆饭庄和街市的小摊贩，恐怕消耗不了那么多沉米。而且…”
而且这样做出的东西虽然能够果腹，但毕竟是用沉米和碎米做的，口感和品质都要比当年的米粮做出来的差些…他不想这样。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所以这些不会卖给酒肆饭庄和其他百姓，都运到北疆去赈灾。虽然口感差了些，但是没有害处，能填饱肚子。还有就是…我算过了，朝廷的赈灾粮即便全都找回来了，只够坚持一段日子的，恐怕难以度过这次旱灾。之后再去调粮，恐怕也不容易，这些东西至少不会让他们饿肚子，能保住很多人的命。”季华裳解释道。
楚戈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她可不是那等头发长见识短的人。她也很想让北疆的百姓都吃上新粮，可是连年战火不息，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新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是权宜之计。等到将来平定了北疆，重开边市，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才是正途。
“倒是我太拘泥于小节了，你啊，有眼光也有担当。”楚戈笑了笑，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有担当？”季华裳略微寻思了一下，觉得他话意有所指。
“用沉米碎米做原料，即便百姓不知，朝堂上也尽量保密，只让少数父皇的近臣知道，但总归是有人知道的。我们虽然让百姓填饱了肚子，但依然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之后少不得被人拿出来说我们以次充好，改不了奸商本性
。你看做了好事，却没人感谢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值？”楚戈自嘲地笑了笑。
就像他经营楚府多年，朝野上下多少人拿过他的好处，北疆的军饷粮饷有多少是他缴上去的，可又有几个人会念着他的好？反倒是铜臭味儿沾得满身都是。
“值，当然值。往大了说，让那些人平安度过这个坎儿比什么都重要。往小了说，即便您找到被掉包的米粮，若是死了人，也一定会怪到您头上，说是因为您才耽误了运送。相比起来被他们骂几句奸商，那真是太便宜我们了。”季华裳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算的账。
楚戈没想到她会这样想，笑了出来：“你倒是会算账，有趣，想得开。不为名声所累，日后你会过得轻松许多，这一点我倒不如你豁达。不过这米粉…要拿到北疆去做吗？”
如果是这样，就要把沉米碎米先运到北疆，再去请人在当地把它们做成米粉，然后分发也成了问题。
“自然不是，您看这些烘晒板。刚刚彤玉说的调整水的比例，就是为了让这样做出的米粉可以烘晒成干。这不光是靠日头，也靠下面的火炉，这还是在南疆烘干牧草的时候想的法子，她们几个琢磨了一通，调整好了火候，正好用来办这件事。”
季华裳示意楚戈跟过去，给他看了些白日里已经烘晒好了的，“这样就方便运过去了，也好分发，放个半年还不成问题。您看这个，吃之前用冷水泡上两个时辰，直接下锅就可以了。”
楚戈看得连连点头，季华裳笑了笑，拿了刚刚压出来的鲜粉，就要跑到后厨去煮两碗出来让他尝尝鲜。
楚戈没让她一个人去，而是在袖下和她手牵着手，一起去了厨房。虽然楚戈在皇子里不算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养着的，可他还真没到过后厨这样的地方。
季华裳见他如此，也就没让他闲着，帮她倒个水加个汤，再往汤里加点佐料，他还是能胜任的。不过加火切菜切肉都还是她做的，她没让他动手。
“你都学会做这些了？”楚戈笑了一下，目光中满是心疼。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尉千金，如今却养得了马、做得了饭，这两年她吃了太多的苦。不过以后，他不会让她这样了。
不过当那口大锅上冒出袅袅的白烟，将季华裳那姣好无双的容颜映得多了几分烟火气，而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的温暖，让楚戈有了家的感觉。
能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只求衣食温饱、长相厮守
，一定是一桩人间美事。
可若不能的话…他也可以学一学她，在眼下的条件里做一个梦，他回去就让人在王府里修个小厨房，专门给她用，将来若是进了宫，再在宫里修一个。
待到出锅，加上季华裳腌制好的酱菜，红油白玉菇、海白菜、腌黄瓜每样都放了点，两碗色香味俱全的米粉就端了出去。
一边吃季华裳还一边道：“我还训练两匹马，会走舞步，皇后娘娘爱马，过些日子您带进宫去送给她吧。”
说完季华裳偷偷看了看楚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夭折多年，她的本意是让楚戈和皇后亲近一些，也不说讨好，可至少能少一个敌人，不让皇后给他添乱。
可是她又担心楚戈接受不了，毕竟他连章帝都一直远着，和皇后之间并无交集。
这世上最无奈的关系不见得是苦大仇深，反而什么交集都没有，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才是最无能为力的。
“您叫她一声母后，将来少不了打交道，送两匹马总不为过吧？若是皇后对您另眼相看，永王爷坐不坐得住，我不知道，曲茗薇是一定坐不住的，到时候她就更会忙中出错。”季华裳正想对楚戈好一番劝导，就见那黑眸带着浓浓的笑意看向了她。
“怕我低不了头？你多想了，我和皇后无仇无怨，没什么不行的。何况现在不用我先低头，她和齐贵妃斗了这么多年，如今怎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楚戈了然地道。
若是楚贺如登大宝，皇后将来成了太后也不过是被荣养着，倒不是说皇后有什么野心，但被齐贵妃打压的日子她定是不愿意过的。
这时候若是将楚戈拉拢过去，皇后不仅会得到助力。若是事成，她所作的一切就是雪中送炭，而作为回报，她也会得到后半辈子的地位和富足。
“派去收粮的人也有些眉目了，大概这两日就能有信儿，等着吧，一切都会过去的。”楚戈看着天边的弯月，定定地吐出口气。
他嘴上会说若是找不到那些米粮该怎么办，给季华裳安排好退路，可他心里从未觉得自己会输。
他没有齐家的兵权，可他这些年都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比楚贺懂人心，而他也终会掌握人心，他不信自己会输…
同样是春日，亦都已经萌发了这一年的绿意，北疆却依旧千里冰封、寸寸冻土。
赤马镇是北疆从前最热闹繁华的城池，但如今却大不复从前光景，酒肆饭庄全都关了张，遍地饿殍，处处都是
讨饭的人，连做其他买卖的铺子也都连带着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