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探粮
这里在十五年前虽远不如亦都繁华，可这里的百姓也是丰衣足食，与邻近的厉国百姓户贸互市，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可之后随着厉国吴候之子为刺客所杀，刺客逃入大周不知所踪，吴候以捉拿刺客为名进犯北疆。
大周没能找出那所谓的刺客，但多数人都以为经历了几场大战之后，吴候报了仇，出了气，这场战争就能议和休止，却不想一直持续了十五年。
之所以能持续这么久，已经和吴候之子的死没有多大关系了，更重要的还是利益。厉国贪慕大周的铁矿、铜矿还有南边肥沃的土地，然而他们也并非不可战胜。
真正让这场战争一直未能停歇的根源是齐家，只要战争不停，朝廷每年就要给他们军马粮饷，他们就可以滞留北疆不归，拥兵自重，甚至实际上北疆的赋税都归了他们节制，朝廷那边只需报个账即可。
齐家在这里养私兵，培养自己的势力和亲信，日子久了，北疆的军士只知道他们的齐大将军，而不知朝廷。若是章帝下一道旨拿齐家人开刀，这些人恐怕会立刻倒戈，而厉国也会趁机进犯。
齐家人就是那裂土封王之人。战争让百姓和大周遭了难，却将巨大的权柄和财富交到了齐家人手中。
为了战争不歇，齐家甚至联合了厉国，他们打不赢，而厉国也不败不退，这样一来二去的，齐家将部分财富分给厉国，甚至许诺他日毕竟北疆的十座城池奉上。
齐家虽然是楚贺的母家，有朝一日或许他们能依靠楚贺登上皇位来攫取权利，可人都是有私心的，属于楚贺的不等于属于齐家。
楚贺是否能坐上那位子还未可知，就算他真的登基了，碍于声名，为了避嫌，他也未必能给齐家多少好处。
但只要他们手里有兵，占据北疆，不管谁做皇帝，都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日头西垂之时，赤马镇府衙前的粥棚前响起了一阵锣声，那锣破了半面，敲击的响声十分刺耳，但在这里百姓的耳中却没有什么会比这样的声音更悦耳了。
因为这正是赤马镇每两日一次的施粥时候，尽管那粥已经和米汤没有太大区别，但总还是热乎的，能撑上一会儿。
粥棚不远处的巷子里，两个行脚商打扮的人靠着墙站着，厚厚的棉帽子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那当中一人即便穿了破旧的衣裳，刻意收敛了一身气
势，可他若是一动还能看出几分英武。
而另一人纵使穿得很厚，也难掩“他”纤瘦的身形，不过这人一张脸被晒成了小麦色，动起来就像一只皮猴，和如今街上那些饿瘦了的半大孩子差不多。
“喂，站直点儿，你这副样子哪里像我的随从？”那矮个儿纤瘦的一开口声音里就带着些听似成长变声的脆，是她刻意装出来的。
这人正是季华英，季家曾经的假小子，季华英将她送到北疆军中历练，原是安排她管管粮饷账册，和随军的医者、厨子交往多了解他们的难处，可她表面上答应了，人一到北疆就变成了皮猴。
她帮着军士抬水，求着巡逻的侍卫允许她跟着，她甚至听了探子的话之后，深夜偷跑到厉国大营附近的山上看过那里。
这一回她知道柳靖接了楚戈密信，并且决定亲自出来当探子，她就死缠烂打地跟了出来。
哼，敢害她长姐，那就是害她…现在害昭王就是在害她长姐季华裳，谁让季华裳是将来的昭王妃呢。
“谁是你的随从？你是我的随从。”柳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低地冷呵了一声。
“什么，我才是，我是少东家，你是随从护卫。我要
是当随从，你也不看看帮我这小身板如何保护你这样身强力壮的少东家。”季华英伶牙俐齿地争辩道。
“你…算了，少东家，行了吧？小点儿声说话，刚才那个人看了你一眼。”柳靖嘴上这么说，却抬眼看了看季华英四周，见没有人接近才放下心。
季华英不敢聒噪，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粥棚前聚集的人群上，那些人吵吵嚷嚷地往一块儿挤，就怕晚了连米汤都分不到。
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人端了米汤出来，这日的米汤更稀了，但比往日多加了些煮熟的草根树皮。
“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是说昭王府自掏腰包买了些粮送来，昨日就到了么？”季华英不解地道。
“若是让这些人填饱了肚子，他们还拿什么继续向朝廷要粮。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两日一定要饿死些人的。”柳靖淡淡的语气里透着痛心。
“他们故意把人饿死？”季华英在心里把那些杀千刀的骂了一遍又一遍。
柳靖目光一扫，在远处斜对面的某扇窗上停留了一下，那扇窗砰地一声关上，他朝季华英摆了下手，示意他跟上。
季华英跟在柳靖身后，在前面另一条巷子里躲了一会
儿，然后看到刚刚那扇窗的院子里驶出一驾马车，是那种拉柴草的破车，前面坐了两个精壮汉子，一路朝着城外行去。
“跟上。”柳靖发了话，带着季华英远远地跟着那驾马车。
眼下城里城外到处都是人，马车行不快，让他们能够跟得上，也方便他们隐藏形迹。
“我让人跟那位高掌柜约好，五日后提粮，按三倍市价给他，不过我明日要先看到五十石粮食。这两人是去提粮的，我们跟过去看看。”柳靖边走边低声道。
也就是说柳靖要先验货，而那高掌柜上钩了。
“可是他难道就没有怀疑你为何会知道他手里有存粮？”季华英疑惑地问道。
如今就算是大户人家都要节衣缩食，从前开粮店的人家，也要算着家里的人数，每日一人只能吃上半碗饭。
“之前我就想把那些囤积居奇的抓一抓，早就留意过几个人，这个姓高的也在其中。不过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找了许多人才找到这人身上。等会儿到了城外，我找个地方给你落脚，你别跟着了。”柳靖看她跟得费力，便有了安排。
“不行，我还非跟着你不可了。”
“不行，你武功低微，出了事儿我怎么跟王爷和你姐姐交代。”柳靖低声斥责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还就跟定了。”季华英说着，提起浑身力气，就算再累也要跟上他的速度。
“将，你算哪门子将？还有在外，你就在我身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柳靖嘴上呵斥她，心里却把自己骂了个遍。
真是奇了，他竟然对一个干扁黄毛丫头动了心，还是个皮猴，他是不是有毛病？
“别啊，我绝不给你添乱，给你把风还不行吗？你把我丢下，我就跑出来，反正一定能跟上你。我一个人乱跑，不是更危险吗？”季华英坚持着，倔强地咬着唇，一点都不放松。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跟到了山脚下的两间茅草屋前，那儿从外面看起来像是一个供过路人歇脚的茶棚。
二人刚刚借着山前半人高杂草隐匿身形，见里面出来一人，和那二人寒暄上了。许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
“来的路上没遇见人吧？粮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不过除了刘家人要拿来验货的五十石，还有赵老爷家要的两车，都一起带回去吧。”出来的那人道。
姓刘的就是柳靖派去的人，这位赵老爷大概是赤马镇的一个富户，要两车粮是给家里人吃的。
要搁在从前，两车粮食不算什么，可如今粮价翻了又翻，这样的交易在赤马镇上来说已经算是大交易了。
要知道柳靖最终要二十车粮食才谈到三倍的价钱，这赵老爷只要两车，至少是五倍的价。
“你们事先没说，就我们两个人，带两车粮回去，太打眼了。”来的其中一人道。
“早为你们想好了，放心吧，伪装成寿衣，城门口再打好招呼，发现不了。”
这一闹灾，死的人多了，城里买寿衣的就多了起来。如今就算有银钱也买不到粮，要是死了连件好衣裳都穿不上，这一辈子就太憋屈了，因此人们在寿衣上是前所未有的大方。
“行了，带路吧，傍晚启程，关城门之前还能赶上。”
柳靖观察了周围，这两间茅草屋应该只是前哨，这里存不了多少粮食，他们一定还有另外存粮的地方。
甚至那地方可能并不只是存粮那么简单，甚至还有齐家的其他势力…他看向身边的季华英。
“前面一定有危险，你确定跟着么？”柳靖问道。
“嗯。”季华英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碍你的事，我可以从山上走，让我看看热闹就行。”
季华英怕他不答应，转身就往山上爬去，爬山绕路她这些日子磨炼颇多，最擅长了。可她没走几步，就感到身上一轻，整个人被柳靖拎了起来。
于是二人一起朝着深山里去了，柳靖轻笑了一下道：“正好，我也要从山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