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打在舞台上,水晶礼堂此刻一片漆黑,正是校庆日表演的现场。
经过选拔那天十几个小时的候场,以及毫无悬念的角逐,《约伯记》在众多平平无奇的剧目中脱颖而出,成为稍不那么平平无奇的那个。可谓是矮子里面拔将军,鹅立鸡群比鸡美。
总之,正式表演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君神曜扯了扯腰上的黑带子,确定它的稳固,带子的另一端拴在房梁之上,起到类似吊威亚的作用。他叹了口气,这游戏设定太低魔了,要是能飞岂不是省事。他看着对面同样藏在帷幕里的望月沙,比了个加油的动作。望月沙奖励他白眼一个。
他捏了捏身侧的背景布,上面的日月星辰,全是长陵楚亲手绘制,整幅黑布层次极其繁复,乃是他分别用不同的矿物颜料画成。不同的灯光打在上面显现不同的画面,均是线条连续的“一笔画”。
他应该费了很大的心思吧。
“下一个节目是,舞台剧《约伯记》。表演者:‘马上要出晨会’小组。”报幕的仍旧是那个登记次序的学生会干部同学。
底下响起一片笑声。
‘马上要出晨会’是什么鬼?要不是一贯了解苏玛丽爱把成员名字字母拼成一句话取名的习惯,连他都反应不过来。
但他已经来不及笑了,因为一束白光已经追溯到了他的身上。
他和望月沙纵身而下,穿过瑰丽的银河,降临地面。
观众们一声惊呼。君神曜微笑,要的就是这么艳惊四座的效果。
站在舞台上,君神曜才看清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期待而紧张的。而对面的两个小阁楼里面,一个坐着他的父亲,一个坐着长陵家主。
他深呼吸,表现出一派淡定慈悲的气度。
君神曜(上帝耶和华):“你从哪里来?”
望月沙(撒旦)桀骜不驯地道:“我从地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
君神曜:“那你曾用心查看我的信徒约伯没有?世上再没有人像他——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
望月沙嗤笑一声,大步向前:“约伯敬畏神岂是无故的呢?您四面圈上篱笆维护他和他的家,他的家产在日益增多。他手中的一切都是您所赐的。若您伸手毁掉他一切的所有,他必当面弃掉你。”
君神曜摇摇头淡淡笑道:“我赐予你权柄,凡他所有的现在都在你手中,你且夺去,看他会否弃我。只是不可伸手伤害他。”
大幕拉上又打开,开启第二幕。
长陵楚(约伯)和玛丽亚
亚(妻子)端坐在饭桌前,正在吃饭。
银宫纯(儿子)跑了过来说:“我在长兄家吃饭,神从天上降下火来,把群羊和仆人都烧灭了;狂风从旷野刮来,房屋倒塌压在兄长的身上;唯有我一人逃脱,来报信给你。”
长陵楚站起来,撕开外袍,对着观众伏在地上下拜,他抬头,眼睛似是望着上空的阁楼:“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一切,包括他的名,都只应当被称颂。”他仰望,似乎说给阁楼上的那个人听。
第三幕。
又一天。
君神曜:“你虽激将我攻击他,无故地毁灭他,他仍然持守着他的纯正。
望月沙:“人情愿舍去一切所有的,来保全性命。你若伸手伤他的骨头和他的肉,他必当面弃掉你。”
君神曜高洁却冷漠:“他在你手中,只要存留他的性命。”
于是望月沙从君神曜面前退去,击打长陵楚,使他从脚掌到头上长满毒疮。
长陵楚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身体。
玛丽亚激切道:“你仍然持守你的纯正吗?你弃掉神吧。”
长陵楚目光虔诚:“愚顽的人啊。难道我们只从神手中得福,而不受祸吗?”
幕布上的日月轮转,七天七夜,约伯坐在地上,痛苦地一言不发。
第四幕,撒旦夺走了约伯最爱的妻儿,可他依然虔诚。
那一日,耶和华从旋风中降临,带着他的使者,归还了约伯的妻子和儿女。君神晖搂着银宫纯的腰,像丢悠悠球一样把他丢了过去,眼神深情。
底下的人刚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又被滑稽到破涕而笑。
长陵楚望着君神曜,眼睛里像有星星:“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他笑道。
女孩们发出花痴的声音。
君神曜居高临下,慈爱地看着他。
“我从前不得安逸,不得平静,却有苦难到来。我未曾吃饭就发出叹息,我唉哼的声音涌出如水。我的白昼遇见黑暗,午间求索如在夜间。我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我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我四面围困,却为何有光赐给我?”
“我曾诅咒我的生日。愿黑暗和死荫索取那日,愿密云停于其上,愿日蚀恐吓它。愿那夜被幽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也不入月中的数目。”
“为何那夜黎明的星辰变为黑暗,盼亮却不亮,也不见早晨的光线。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心中苦愁的人,为何有生命赐予他?
?”
长陵楚的声音仿若梵唱,如泉水叮咚流淌在幽深山谷,空谷寂静无响,唯有罅隙里的抽噎。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他直视着君神曜的眼睛,冰蓝的眸子里微波荡漾,柔情无限,仿佛有一万朵蓝色妖姬开在湖泊里。
君神曜等待着他跪倒在自己面前,这样他就可以轻抚他的头,以示上帝更多的赐福。可是长陵楚却向着舞台边缘走去,一反排练时的规划。君神曜心中错愕,却不能将他拉回来。
只见长陵楚仰望阁楼,近乎呓语:“但人生在世必遇苦难,如同火星飞腾。至于我,我必仰望神,把我的事情托付他。他行大事不可揣度,行奇事不可胜数。”
他的声音哽咽,却带有力量:“因为他打破,又缠裹。他击伤,又医治。你六次遭难,他必救你。就是七次,灾祸也无法害你。”
“神啊,不要定我有罪。请指示我。我知道,撒旦惩戒的权柄由你授予,他的试探经你允许。即使受难,你也一直,与我同在。”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伸手扯下了自己的眼罩。
金色的瞳孔绽开,幽冶的异色瞳在黑暗中醒来。阁楼上那个身影,微微动了动。
掌声雷动。君神晖勾起唇眯起眼睛,君神曜浑身发抖。
长陵楚抬头,直视着阁楼上的君神家主,笑颜天真可爱。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一个月前的花坛小径里,君神曜问长陵楚。
“不喜欢。”长陵楚笑。“约伯太傻,他觉得神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在他受苦难时一直陪着他,相信神给他的他都受的住。但其实那不是信任,只是上帝和撒旦的一个赌约而已。”
“不是信任,只是赌约。”长陵楚轻笑着重复。“连故意的惩罚都算不上,只是排遣无聊的一个玩笑。上帝的冷血漠然,难道值得拿生命奉养吗?”
“不喜欢还要演?”君神曜不解。
“不喜欢,但是会很有效。”长陵楚望着虚空。
有效。所以一开始就是打算演给那个人看的吗?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不会甘心于被关在那个阴暗的地方,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
君神曜望着长陵楚的背影,那个人对父亲的执念,真是到了可怕的地步。
但他似乎也理解那种感觉:想要得到肯定,想要被期待,想要被那个人注视哪怕一次也好。即使在心里嘲弄取悦他的做法,即使对他的一切显得那么不屑,但还是希冀得要命,想成为他最骄傲的儿子。
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闪闪发光地,告诉他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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