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师爷看着瘫软在堂上的赵平,心中思绪万千,我终究不够狠心,我终究不够残忍。
“叔父,你忘了,婶婶也是我偷偷送出去的啊,叔父,看在婶婶的面子上,你救我一命吧。”
瞎眼师爷周四海眼神迷离,人间太多纠葛,让人难以残忍。
王云天突然说,“把赵平给我吧。”
师爷惊讶,然后点头。
“走吧,赵平,我带你去城楼观山景。”
王云天提刀押着赵平向城楼而去,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暴动,究竟要有怎样的结局呢?
路上,王云天对赵平说,“五年前你父亲投敌,命令士兵打开了城门,迎进了赵国兵马,迫使晋阳司马腾放弃并州,你还记得吧?”
赵平恍惚惶恐“记得,记得。”
“当年,师爷拼命阻止你父亲,却被你父亲提剑刺来,一剑刺瞎了眼睛,险些丧命,关山闻讯,怒杀你的父亲。所以,于周四海来说,他并不欠你们赵家,如果没有他,今日,你已成尸骨。你想活着,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
王云天看着这个吓傻了的贵族,有些失神,“待会儿,去了城楼,我要你自行放弃你贵族的头衔,将郡守让位给师爷,家中财富全部捐赠给太原府,奴隶全部削除贱籍,放弃一切特权,土地充公,我说的,你都记下了?”
“记下了,都记下了。”
王云天点头,“你最好多记几次,倘若待会儿你少说一句,我的刀,就会劈断你的脖子。”
“是,是,我都记下了。”
王云天想救赵平的命,因为他们的力量还是很弱小,他们仍然还是暴徒,更重要的是,他明白瞎眼师爷下不了手。
墨子先生的死对所有人的打击都很大,他们怕死,他们觉的自己会死,但他们绝不想自杀。
没有人想自杀。
靠自杀得来的胜利让人觉的恶心。
城头上,太原城的领袖都在那里,以刘琨为首的军事集团已经形成,令狐盛,魏勋,刘然三员战将围在刘琨身侧,他将成为雄镇北境的诸侯。
刘琨并不是弱者,恰恰又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名字,一定会如日中天。
可是我们呢?
我们该何去何从?
周四海,关山,秦万里,凌飞渡,石头,我。
我们这帮人,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王云天想的很多,他一直都想的很多,但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决绝的选择,一旦选择,绝不退缩。
王云天押着赵平上了城楼,关山,秦万里,凌飞渡均望了过来,却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阻拦。
赵平看见刘琨,有一瞬间想冲上去让刘琨救命,可他并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刘琨保不了自己。
他跪下了。
没有任何尊严,贵族的光芒彻底失去。
“刘大人,各位,我赵平自愿放弃贵族爵位,放弃一切贵族权利,我愿将所有土地充公,所有钱粮缴纳太原府衙,家中一应奴仆消除贱籍,充为军士。我所任之官职,皆有师爷周四海接任,我愿做一个布衣平民,永生永世,为北境出力。”
刘琨哑然。
关山微笑。
王云天看着场中每一个人的反应,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似乎,这里根本就没有赵平这个人。
王云天已猜到这样的结局,此刻,没有人在乎赵平了。
“走吧,天下之大,任君往之。”
赵平失魂落魄的离开,再也没有人为难他了。
王云天看向关山,刘琨和关山望着这人间,下方,在重重的黑暗里,一万赵国兵马像恶魔一般列阵而来。
一匹黑马从军中出来,座上有一名非常年轻的将军。
秦万里忽然出声,“孤独仇?”
刘琨并不认识他,他问声看向秦万里,秦万里却再没有任何更新,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枪。
孤独仇似乎喝醉了,他呼喊,“城上可有英雄?能与我一战否?”
关山不说话,只是盯着孤独仇。
刘琨笑了笑,“孤独仇,若是你真有勇气,那便上城来,老夫刘琨静候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孤独仇听到刘琨的名字放声大笑,“我听闻关山秦万里已回太原,他二人可在城楼上?”
关山腹黑,这孤独仇是要强行给自己画面,挑拨离间啊。
刘琨道,“将军上城来,一看便知。”
孤独仇怒吼,“偌大的太原,没有一个英雄吗?谁能与我战与城下?”
城楼上没有一个人应答,刘琨的长子刘然身披铠甲,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要父亲一个眼神,他将冲出城去,可是父亲没有任何反应。
关山突然说,“刺史大人,我愿出城与孤独仇一会。”
刘琨没有理由阻止他。
“好。”
秦万里,凌飞渡随关山下楼,列队在城门内,关山脚踏白马,城门缓缓打开。
吧嗒,吧嗒,吧嗒。
一人一马,走出了太原城。
“关山。”
“是我。”
孤独仇真的喝醉了,他看着关山一步一步走来,“司马腾已彻底败北,麾下兵马四散奔逃,一代英雄就这样收场,真是可悲可叹啊。司马家里,只有这区区一个英雄尔。”
关山在孤独仇两丈外停住。
“石勒这个人,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他虽然击溃了乞活军,但北境的希望,将永远存在。”
孤独仇笑,“希望这两个字,太要命了。”
“两年不见,你已是将军,麾下两万兵马,二十多岁的将军,真是意气风发啊。”
孤独仇抽出酒壶又饮了一口,“区区两万兵马,算的了什么?关山,你可相信,五年之内,我将拉起二十万兵马。”
关山点头,“所以,为了你的大计,你今日绝不会攻打太原。”
孤独仇道,“关山,来我这里,无论兵马财富,我得多少,便有你的一半,如何?跟着刘琨,不会有出息的。”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攻破太原,你的两万兵马必损失惨重,一座空城于将军而言毫无意义,且冬天就要来临,寒冷会杀了太原,也会杀了将军的兵马。”
孤独仇打断了关山的话,“何必说这些无用的话,我说的是你,你可是司马腾的先锋校尉,当年战并州,战冀州,战青州,你我交手十余次,未分胜负,此刻,你关山只需说一句话,我即刻退走。”
“孤独仇啊,天下于我已无意义,我只想做些事情,赵国,我绝不会去,如果你希望能够壮大势力,一个强大的敌人必不可少,我在太原,可以让你扩张的更快。”
孤独仇已明白,关山不会投自己,他叹了口气,“太原,注定是一座死城,没有希望,也没有明天,你既然不愿意来,那我便回去继续等你,只是,你的动作一定要快些,我很讨厌北国的冬天。”
孤独仇在想什么?孤独仇又要什么?
兵马退去,孤独仇仍然围困太原,拥兵自重的孤独仇当然有他的打算。
关山回头,王云天在城楼上看着他,他对王云天说,“胖子,我们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王云天很快被人扶下城楼,跨着马走了出来。
“凌飞渡,跟我一起走。”
“好。”
三人三马,趁着夜色离开太原城,赵国的兵马竟然没有阻拦他们,也没有追杀他们。
快马狂奔,一路向北。
王云天问关山,“我有些担心,师爷能顶的住刘琨吗?”
“此刻我们离开太原,刘琨反而不敢动手。他并不清楚我的底细,我们的离开,反而让他投鼠忌器,给师爷争取到时间,巩固兵马,待我们回来,便是一支军队了。”
王云天问,“此刻你要做什么?”
“我已说过,去做你的事情,顺道,将废奴令贴满北境。”
在并州西北,过了重重黄土高山,有一处河网纵横,水草丰美的土地,咆哮的黄河水在这里蜿蜒,这个地方,叫做河套。
一夜狂奔两百里,天亮的时候已经出了太原郡,一路上村庄破败,百姓全无,前方是雁门郡,雁门郡仍然在晋朝手里牢牢的掌握着,若不是这里最后残留的三千守军挡住了赵国的兵马,五年前,赵国就可以一统并州。
这里离雁门关还有很远,山顶上偶尔能看到隐约的人影。
三人三马,一路向北,在快要到达雁门的时候,关山终于看到,每一个山头上都有一个人。
鬼面人。
他们戴着恶魔的面具,披着散乱的红色头发。
一个个山头上,站着一个个鬼面人。
所有的鬼面人都看向一个方向,雁门关,雄伟的长城在前方阻挡了尽头,长城的另一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王云天忽然有些忧虑,“雁门是通往塞外的必经之路,雁门以北的云中郡早已废弃,百姓内迁,全被胡人占了去,看样子,恐怕是胡人作乱了。”
关山调侃,“你可是云中的郡守,是时候收复你的土地了。”
“你快拉倒,刘琨给我这毫无用处的头衔,无非是想说,他手执权柄,我必须要依靠他才能获得权利。云中恐怕连一个汉人都没有了。”
关山微笑,“任它牛鬼蛇神,去看一看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