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7日,农历腊月二十,清晨不到六点钟,耿文魁便在东关镇武门外南侧河滩上占了个好位置。和其他商贩在地上铺摊位不同,他带了一张从大姐耿文梅那里借来的折叠式钢丝床,支开钢丝床,铺上塑料布,摆上对联样品,坐在马扎上就等着顾客上门。
七点多钟,陈明亮来到河滩找到了他。
陈明亮虽然也是城市户口,家里却只有父亲一人上班赚钱。母亲身体不好,长期卧病在床,再加上还有两个妹妹,家境颇为贫寒。因此耿文魁把他喊来帮忙卖春联。一来俩人互相有个照应,二来也能名正言顺给他点报酬改善一下生活。
八点多钟,管理人员到摊位上逐一收取管理费。耿文魁摊子小,又跟人解释是中学生勤工俭学。管理人员知道卖春联不是什么大买卖,象征性的收了十元钱管理费。
九点一过,大集上买东西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逐渐有顾客询问春联的价钱。普通大红春联卖两元,红金春联卖五元钱,这是耿文魁早已定好的价格。原本他以为便宜的大红春联会卖得好,没想到反倒是红金春联卖的快。爷爷写下的一百幅红金春联,不到十点已经卖掉了四十多幅。而大红春联才卖出二十来幅。
耿文魁赶紧把红金春联价格提高到六元,依然十分畅销,快到十二点时红金春联已经全部卖光,大红春联也只剩下十几幅。
耿文魁慢慢看出点门道,买红金春联的大多是本市居民,买大红春联的多是进城农民装束。由此可见,比起农村来,城市居民手头的钱还是相对宽裕些。
耿文魁从马扎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上午累的可不轻,为了少上厕所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这钱挣得也的确不容易。可是摸到腰间鼓囊囊的钱包,付出获得回报的巨大成就感立马把劳累赶到了九霄云外。
忙活了半天,估计挣了有七百多元,扣除买纸费和栾德立辛苦费后,纯利润应该在六百元以上。
剩下的对联还有十几幅,他也不准备卖了。时至中午腹中饥饿,耿文魁和陈明亮正商量着收摊找个地方饱餐一顿,一个身着绿色军大衣的年轻人剔着牙晃着身子走到摊位旁驻足。他拿起春联瞧了瞧,又拿了两三幅,转身就要走。
陈明亮赶忙喊住他:“喂,你还没给钱呢。”
耿文魁瞧见那家伙胳膊上带了个红袖箍,上面写着联防,知道是联防队员,忙拽住陈明亮小声道:“让他走。”
但是这个联防队员已经听到了喊声,回头不屑道:“拿你个破春联是瞧得起你,给什么钱?”
耿文魁顿觉恍惚,这情景让他想起了《小兵张嘎》,他差点脱口道:“太君,我们的良民大大的,你的米西米西。”
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勒住脱缰的想象,赶忙笑道:“大哥,他不懂事,您拿走就是,不够再拿几幅。”
听了这话,联防队员哼了一声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在这里吃饭都不用给钱,几副对联给个屁钱?”说罢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陈明亮气得浑身哆嗦:“凭嘛拿人东西不给钱?警察就抢人东西吗?”
耿文魁哈哈一笑,劝解道:“消消气。《上海滩》上许文强说得好,你跟有牌的无赖讲道理,那是没用的。况且他们连牌照都没有,那就更不讲道理了。”
陈明亮一脸懵圈:“老耿,你说的啥意思?”
耿文魁笑着解释道:“联防是各街办、各单位弄的群众治安联防,也就是说他们和咱们一样,是平头百姓,不是警察。”
“那他们怎么这么猖狂?”陈明亮不解的问道。
“他们没有执法权,不是警察。”耿文魁有指了指规模硕大的集市道:“警察太少,管不过来,就让他们帮忙协助,时间长了就自己把自己当警察了。”
“我以后也当警察,省的被人欺负。”陈明亮愤愤道。
“兄弟,有志气!”耿文魁虽然知道即使当了警察,也有被欺负的时候,但还是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老大,你将来想做什么?”经过这一系列事件,陈明亮算是彻底服了耿文魁,直接认他当老大了。
“我吗?”耿文魁放下手里收拾的东西,望了望冬季阴霾天空下忙碌的人群道:“我也想变个强者,有能力保护家人和朋友。还是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陈明亮回味着,突然冒出一句:“老大,你要是当上领导就好了。”
“别胡说八道!”耿文魁吓了一跳,笑道:“你以为领导是那么好当的?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吧。”
吃完午饭,临别时耿文魁给了陈明亮五十块钱,陈明亮感觉太多不愿拿,耿文魁还是硬塞给他:“劳动所得没什么不好意思,拿着给妹妹们买点好吃的,咱们下次大集再多挣点。”
陈明亮眼睛有些湿润,他也不善言辞,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看着老同学这幅可怜的样子,耿文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道:“兄弟,回家吧。下次咱多挣点,过年你也买身新衣裳。”
“嗯。”陈明亮用力点了点头,抹了把眼泪,拿着钱转身走了。
腊月二十五是春节前最后一次大集,耿文魁也早早准备好了两种春联,剪裁春联剩下的方形边角料也被耿文魁拿来让爷爷写上了福字,这样便有两百幅春联和一百多个福字用来售卖。
临近腊月二十五,耿文魁却觉得眼皮直跳、心神不稳,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琢磨半天,觉得问题会出在上次那个联防队员身上,保不准他会在大集上故意找他们麻烦。他们拿点东西,耿文魁倒不会在意,就怕还有什么别的龌龊手段。
怎么办?
河东的沙滩市场归东关街办管辖,联防队也是东关街办组织的,要是东关街办有个熟人就好了,出了事也能有个靠山。
找谁呢?
爷爷已经离休多年,现在东关街办已经没什么熟人。大爷、三叔、四叔都在工厂上班,和街办也没什么交集。看来只有找父亲,东关街办虽然归东城区管辖,但与河西区隔河相邻,他应该认识不少东关街办的人。
晚上,父亲下班吃完饭,耿文魁向他说起此事。期末考试考了级部第三的好成绩,已经让父母对他的感观大为好转。当听到文魁说起怕联防找麻烦的担忧,父亲耿怀瑾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大胆去做,要是联防敢惹事,你就让他们找于主任。”
“于主任?”耿文魁脑门一阵懵,哪个是于主任?
“东关街办副主任于振涛,你同学于虹的爸爸。”耿怀瑾道。
“哦,是于叔叔!”耿文魁恍然大悟,于虹的爸爸竟然是东关街办副主任,县官不如现管,这下心里可有底了。
“卖春联很挣钱吗?”听到父子的谈话,母亲马佩兰突然从旁插话道。
“哦,挣不了几个钱。”耿文魁一阵头大,他实在是不愿父母知道他挣钱的底细,就怕他们打自己的主意。
“你弟弟寒假乐团培训费一百二,你要是真挣了钱就先替他交上。”母亲一脸期盼道。
“这个……”耿文魁心中很不是滋味,强作笑颜道:“要不明天也让文元和我一起去大集,卖多少都算他的,行不?”
“文元哪能干这个?”母亲生气道:“他还是个孩子,能跟你比吗?不给就算了,真是白养活你了!”
耿文元在旁边也不满道:“这么冷的天,我才不去大集呢,冻死人了。”
“算了,别难为文魁了。”耿怀瑾听到小儿子说话有些扎耳,忙打断道。
耿文魁默然而坐,心道:“弟弟怕冷,我就不怕冷了?他还有件新买的羽绒服御寒,我他娘就穿件老爸倒下来的旧夹袄,冻得我坐在马扎上直跺脚。你们就知道问我挣没挣钱,也不问问你大儿子冷不冷、累不累?”
这对便宜爹妈,偏心的不是一点两点,要不是耿文魁被穿越附身,照他原先的性格,原生家庭里的地位可以跟《都很好》里的苏明玉有得一比,只是成人后的事业那是绝对不可能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