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止村东西头交汇处有口井,村里最老的人也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时候挖掘的。截止至今,最少有百年的历史了。听村支书老赵说,仅这井口的辘轳架已经有二三十年了,井口的青石被打水的厚重的鞋底磨得发亮,人一站在上面,水井里和青石上有两处倒影。
黄止村中有两个热闹的地方,头一个就是村西头南边山丘上的庙,这里逢年过节总会聚集不少善男信女,祈福的,还愿的乐意不绝。除了这就该轮到这口井这了,几乎上全天都围满了人。这里聚集了不仅仅是打水的人们,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闲人,拿着自己的鞋底儿,随便找个地方一蹲,欣赏这这的一出又一出的好戏。村西头的大嘴、大炮就是这里的常客呢。人们用这各式各样的器具,壶、锅、盆子,肩挑手提,拉车拉。水是人们生活的必须品,谁能离开水呢?大多数家庭主要靠水来管饱呢。人们排队的时候,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说的,喊的、笑的,跳的,什么样子都刚刚好。每打一桶水还有人在旁边无聊地叫好,看看谁的把式高,水桶最满。
三个人一团,四个人一组,几个人分散开来,说着一些趣事,如果不是着急做饭的话,一桶水肯定要打上半天,即便是轮到自己也提着水桶不走,在这里呆上一会。甚至早上出来打水准备做早饭的人都待在了中午,被媳妇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去。这里有一种别样的东西吸引着这些人们。村里的长者都说,这口井不止有无穷尽的水,还有讲不完的闲言碎语。一米多宽的井口就像村委会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一样,一旦出了水,闲言碎语便喷射而出,随着各式各样的器具流窜到每一个家庭,又进入每一个人的口中。正如清澈透明的水来到不同的人家,伙着不一样的原料换发了新生,往往一个故事从这里溜走,等他再回到这个井口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不过人们正需要这样的“作料”以此来调节无聊的日子。
说起这口老井,就不得不说说这井边的能人。全村一千六百多口人中只有三个佼佼者,这三人负责了全村的信息,甚至谁家的小猫产仔都逃不过这几个人的眼睛嘞。只要不是农忙,三个人像公社上班人员一样准时来到井边,等候着打水人的到来,风雨无阻乐此不疲。村东头的赵咣的出了名的编故事能手,时不时还扯出几首打油诗嘞。赵咣的原名叫赵谷旺,谷旺这两个字,读着读着就成了gu——ang(咣,咣字也有闲人研究过,以前是光荣的光,后来他嘴巴太能说,人们也便给他改成了有一个口子的咣字),自从这个名出来后,赵咣的就替代赵谷旺。他热衷传播各种消息,甚至晚上做的梦都能说出点鼻眼,这让他很受用,打水的妇女们都能把他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嘞。大家都戏称他是妇女之友。赵咣的也结过婚,出去赶了趟集,媳妇就丢了,这至今还是个迷,起初,心情还低落过,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忘掉烦恼,精神焕发,尤其他那个嘴巴有如神助,一张嘴就说个头头是道,据听说,邻村的半仙说他那嘴里住着神仙了。人们也不去计较到底住住着哪路神仙,不过他的嘴真让他风光不少。村委会选举时,竟有人推举他当妇女主任,不过支持者少就不了了之了,不过这可不影响他在妇女中的地位。当然也有人开玩笑似的给他介绍了个媳妇儿,这看似玩笑的事,最后竟然成功了,第二天一个领着孩子的妇女就住在他家。他常常引以为傲,一个媳妇换来一对儿,多省事——。
在众多追随者当中,有两个算是他的近臣,这就是西头的大嘴和大炮。这两个人虽然不能像故事王那样能编,但绝不能因此忽略她俩的能量。赵咣的负责生产,她俩主要负责销售,一个信息没多久就能绕着村子转上几圈,除了传播消息,她俩还负责收集材料,然后将这些材料传给赵咣的。因为业务的关系,二人时常往赵咣的家跑。一来二去,他们仨的传言也被村民们在茶余饭后碾成粉末。
自从赵咣的丢了媳妇,嘴巴边活泛起来,即便是自己走着路也要说个不停,如果没有主题的话,街边的任何事物进入他的嘴巴里,野草,脱落的墙皮,瘦弱的老狗……如果你跟在后边听,兴许也听不明白,一会功夫进入嘴巴里的事物马上交织在一起。至于赵咣的什么时候迷上了故事,还得从三年前村里过会时候说起呢。
七月初九,黄止村大会,这是这几个村子规模最大的会,一直从西头的庙上延伸到东头的戏台旁。一旦过会,附近的村子的农民都会来这赶赶会,走亲戚,买买东西,最重要的是看看热闹。正会时,也不知道这些买卖人都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们提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这些玩意儿不仅仅吸引着放假一天的小孩子们,同样也吸引着成年人。他们转来转去,一点新鲜物件都不放过,这也许使他们见世面的唯一机会了。
在这群看稀罕儿的人群中少不了赵咣的的身影,会才开始,小商贩们还没有摆好摊子,他已经从东头到西头转了一个来回了。他新奇地看着这些拿着小玩意儿的小贩们,他感觉到他们甚至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呢。如果遇到有人问他要不要东西时,他总是热情地凑上去跟人家拉个没完,直到来了生意,如果聊得来的话,小贩们也愿意跟他聊天,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说不定可以托他明年会时占个好地方嘞。从西头转过来的赵咣的好像有点失落。转了一圈也没有遇见合适的拉家常对象。他边走边埋怨着:“这帮龟孙子,挣钱也不早点来”他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褪去惺忪的睡眼,放出万道光芒。大地被这持续的高温烤的一点水分也没有,大街上,人走过的地方必定荡起一道烟。赵咣的站在这灰尘中向西望去时不时用手挡在眼睛上,破履阑珊像西游记里寻山问路的孙猴子。无论怎么望始终都瞅不到想看的人身影。他有点失望,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一点湿气也没有,嘴巴里已经被浮尘吸干了水分,呸——几滴唾沫星子飘在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盼了一年,终于熬到这一天,赵咣的比村里的任何人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三四天没有睡好觉了,如果不是老婆阻拦的话,他肯定半夜都要坐在大街上等待着这个会的兴盛。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绝不是凡夫俗子那点追求,看点小玩意儿就满足了,他寻找的是更高层次的精神食粮——故事。他热爱故事,故事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会头上的人的故事往往是最离奇古怪的,也难怪呢,这些人走南闯北,难免捕捉些常人没听说过,没见过的事情嘞。这是近些年发觉的一座宝藏。家长理短,奇闻异事,甚至妖魔鬼怪,他都照单全收。
正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他依稀地看到从东边走过来一个黑点,赵咣的像看到救星似的,欢快地拍了拍手说:“哎呀,你可来啦!”这一拍手不要紧,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在地上,右脸拍在地上。“哎呀,我嘞娘嘞!”咣的叫了一声。浮土被突如其来的汗液黏在脸上,嘴巴里,他顾不得吐出嘴里的泥,就蹲下来抱着那只被抻的老长的左腿。“哎呦——”他不住地道。左脚向前滑,被一煤渣,石头块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汗水伙着血水淌了下来。他咬着牙,抓了一把黄土附在口子上,算是止住了血。“哎呦,你可把我害惨了呀!”“今个可别让我逮住你!”牢骚归牢骚,仇恨归仇恨,他等待着的这个人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不要他的命,只要他的故事。
那个黑点越来越大,来到咣的面前,咣的感到腿更疼了,“哎呦——哎呦——”“谷旺,你咋了?”村支书老赵关切地问。说着伸手要把谷旺扶起来。“甭动!你——”谷旺喊。老赵被这一喊吓得收了手说“谷旺,你这咋了?俺可没有惹你吧?”“走吧,俺扶你回家去”老赵接着说,“要不要把你老婆叫来,让她扶你?”“冇听懂呀,赶紧走,这可冇你事!”谷旺推了老赵一把让他赶紧离开。
老赵站了一会,转身向村委会走去。老赵边走边想,这个谷旺咋回事嘛,大清早地受了伤,这个……,老赵屡不清头绪,又开始思索他为啥生气呢,哦——,总算明白了,刚自己说叫他老婆来呢,这要是叫来,谷旺都能跑起来。想到这为自己的“过失”言行自责了一番。
“当个破支书,管恁些事,哪儿哪儿都有你,就你能嘞?”赵咣的自言自语道,“早晚换了你”赵咣的又在出血的地方抹上了两把黄土,血算是止住了,他试着站起来,东边西边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摆上了摊位,从自行车上边解下口袋,变戏法式的从里边掏出见都没有见过的玩意儿。看到这,赵咣的的腿也没有那么疼了,一瘸一拐寻找着可以给自己讲故事的人。
西边不远处有个吹糖人的正在生火,一阵阵黑烟从铁皮桶里冒了出来。赵咣的走上前去说:“咋了,老弟,还冇生着嘞?”趴在地上正对着炉灶吹的起劲的手艺人抬了抬头看看赵咣的说:“咋了哥,还冇熬好糖稀嘞”“呃,俺不要那糖人,记得去年你给俺讲故事来着——”“呃——”那个吹糖人的艺人一听他没有买的意思也不再理他。至于他什么时候给他讲过故事,一年多了谁还记得那球事嘞。呼——呼——使劲地吹着哪些有些发潮的干柴。
赵咣的见糖人不待见他,发了几句牢骚便离开了。
他漫无目的往西走着,只听有人说:“停下,听我说,今个你有灾气!”赵咣的扭头一看,说话的是路南边一个盘腿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一件似道亦佛的中年男子正在煞有其事的看着他。他一扭头,那个男人便摆手让他走近些。赵咣的一怔。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赵光的心里想。主要是搁以前,他肯定头都不回地离开,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找了半天想跟别人说几句话,别人都嫌他烦人,催他离开了。他蹲下来问:“咋了,俺有啥灾气嘞?”那个男人神秘地指指天,点点地不言语。“咋,天机不可泄露?”赵咣的说。那人深沉地点点头说:“兄弟,俺先说说,要是觉得俺说的不对,你扭头就走俺不拦你,要是觉得按说的对,你继续听” “你说”赵咣的示意中年男子说。“你是本村人,前年你们家房顶上飞走一凤凰,去年又回来了,凤凰携子而至”赵咣的听得晕晕乎乎,什么凤的鸟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中年男子。“不明白?”男子问,“嗯”赵咣的回答说。“按这样给你说吧,你也别生气,你老婆是凤吧,前年你老婆是不是离家一点时间又回来了,这就是凤离凤携子归矣”赵咣的彻底臣服了,刚开始的不屑一顾,或者是敌对,现在满心害怕,中年男子的一席话正中要害,他来不及去想他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急迫地想知道灾难是什么?什么时候来?怎么破?一连串的问题迸发出来,冲击着他较弱的脑袋。“这个嘛——”中年道人摸着胡子说。赵咣的眼睁睁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那些天机。沉思许久,道人说:“ 唐僧西天取经到如来佛祖那还要了人情,我——”道人为难地说。“明白,你在这等着俺!”说完便拖着那条伤腿往家的方向走去。赵咣的可不敢回家,家里的那凤会啄他的眼嘞,他拐了两个胡同,来到他的父母家。“爹——”还没有到门口,他就喊道,栅栏门虚掩着,咣的料定家里冇人便一头扎进堂屋。一进屋便将床上,柜子里,甚至经常藏钱的鞋里都翻过了。一毛钱也没有发现。以前这样一通搜总要有个收获的,今天咋了,越着急越找不到呀。老掌柜应该有钱呢,前一段才见他卖了几只鸡呢,咣的盘算着。他蹲在床边,思考着到底钱藏在哪里了。“有啦”他兴奋地站起来走向厨房墙角的咸菜缸,他使劲一掀,硕大的咸菜缸离开了地面,缸下边压着一个黑色的布包。“嘿!藏了真严实”咣的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包,里边露出几张被压得平定整整的毛票。咣的把布包又放回原处就从出厨屋里钻了出来。“哎呀——”咣的与正要进屋的人撞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叫了一声。“咋了,娘?”咣的压制着自己忐忑的心情说。“你往这屋干啥呢?”赵咣的娘似乎觉察到什么了,不安地问。“冇——冇事,找你了”咣的挠挠脑袋说。俺先走了呀,赶赶会去,说着就要从往外溜。“谷旺,可不敢动那个钱呀,那钱是买粮种的”谷旺娘拉着他央求着说。“娘,说啥类,俺可不拿恁嘞钱”说着趁着她娘不注意从门缝边溜走了。咣的娘偷偷地抹着眼泪出去叫咣的爹去了。
咣的从家里出来,直奔中年道士。“说吧,我有钱了!”咣的把钱往道士眼前一杵。道士看看钱还是不言语。“咋?”咣的质疑道。“你心不诚呢”道士说。咣的递过来两角钱,道士才开始说话:“咱先不说你大灾,咱先说说你的腿,你的腿是找人的时候受伤的”受伤后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克星。“嗯哪嗯哪”赵咣的连忙称是。也确实呢,要不是老赵,我咋能从土堆上掉下来呢。“那咋破呢?”咣的问。道士又指了指天不言语。直到咣的又递过来一张毛票,道士才又开了口。道士说,你这两天需要躲一躲,多几天灾气就过了。最好到庙里去,你家在东,一会你就往西走,切记切记!”道士叮嘱道。
西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又刮来一阵风。咣的意犹未尽,你说说俺村里逢会就下雨,这是为啥?道士看看西边的天,叹了一口气“哎——这个村子该换了,啥时候叫个雨止村就好啦”“啥?说啥?”道士说的声音极小,咣的被一阵风乱的没有听清楚,光听到说换什么,换什么呢?咣问。道士边收拾东西边说:“换村长”“换村长就不下雨了?”“嗯,换了就不下雨了!”道士胡乱答道。把占卜用的道具收齐放在背包内就要走。“咋走呢,再说会吧”咣的意犹未尽。“都是你,光说你的事了,泄露了天机,老天爷都怒了,俺得赶紧走——“你记住我的话,不要回家,现在就往西边跑吧,越快越好!”道士推了咣的一把,示意他快点走。咣的迷迷糊糊地往西边走着,到底去哪里呢,他还没有想好呢,不过这已经来不及了。东边咣的他爹赵丰收拖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走了过来。道士估猜到是找他的,钻到人群中不见了踪影,谁回家能拿出那么多平整的票子呢,肯定是偷的呢。这肯定逃不过“道士”的眼睛。
“马勒戈壁!你个龟孙儿”赵丰收边骂边寻找着咣的。咣的还正在思考着道士的话,寻找去处呢,根本没有意识到后边的危险。赵丰收看到一瘸一拐的咣的正朝西走着,几步赶上前,抡圆了棍子就是一棍,“嘣——”一声沉闷的响声从咣的后背传了出来。“哎呦——”咣的被突然的一棒打的往前跑了几步,趴在地上。赵丰收气儿没有消,举起棒子就是一棍,咣的一咕噜躲开了,窜到他爹身旁一把拉住棍子说:“爹,咋了?”“咋了,你还好意思问嘞,你不叫恁爹活了呀!”赵丰收努力地挣脱着咣的手里的棍子。一听这个,咣的心理便明白了,他娘准告诉他爹钱没有啦,咣的看了看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群,心想,坚决不能承认呀,这——。赵丰收可也不是吃素的,他丢掉棍子,脱下鞋子就朝他头上摔去。疼的咣的直叫唤。“哎呦,哎呦,爹,别打了”咣的喊着。咣的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钱,递了过去。赵丰收一把夺过钱数了数,“不行,咋少一块钱!”赵丰收说。“爹俺花了——”花了,花了,让你花了——赵丰收又拾起来鞋子在咣的头上摔去。咣的捂着头不顾一切朝西边跑,后边赵丰收在后边追着,追了一会,赵丰收体力不支,停了下来,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
见他爹不再追他,咣的也找了个安静地方做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道士说的话还真对呀,这难道不是一个灾难吗?咣的心里想。他摸了摸后脊梁,背后被摔过的地方一阵阵发热,紧接着一阵阵地疼。他努力地往后摸了摸,身后起来一个子。他摸着这个凸起的棒子,思索着道士的话,他说的明年换个村长就不下雨了,不知道真的假的呢。想到此,他又想起了村支书老赵,这个老赵,要不是你,我咋能摔倒,摔不倒估计就遇不到这个道士了,遇不到道士我能偷俺爹的钱?归根结底,都是怨老赵呀。哼,早晚换了你,咣的心想。
雨如期而至,黄止村逢会必雨的魔咒还是没有被打破,太阳刚出来又退了回去,黄止村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一阵阵狂风摇曳着街边的桐树发出呼啦啦的声响。西边从天而降的闪电噼里啪啦地撕扯着村里人们的心。今天又是一场大雨呢——刚刚挤满人的会上已经没有人影,只见几个占地用的砖头和破线孤零零地躺在街上。不一会,哗啦一声,天漏了一道口子,雨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咣的躲在庙东侧窑洞里,这个窑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凿开的,白天的时候这里钻满了游戏的孩子,到了晚上就显得阴森可怖。顺着洞口往西看,西边的庙宇在闪电战忽明忽暗,更显得深不可测。风绕着弯钻进窑洞,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这也得也足以割断任何人的神经。咣的怕极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一根树枝握在手中,警觉的看着外边,远处的坑洼处一阵急促的青蛙呱呱的叫声,他靠在洞口的墙上,闭上眼挥舞着那根树枝,似乎是战场上杀红眼的战士。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外边的风不足以及时吹干这紧急的汗滴,此时他感觉腿有点软,舌头不住地舔舐着干裂的嘴唇。
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了,他闭上眼拿着棍子向西冲去,越是不想看,眼睛越是闭不严,他看到,庙里的神像正瞪大眼睛,挥舞着宝剑向他冲来——,咣的“啊”的叫着拼命往前跑,大雨砸在地上,把泥土里的泥浆剥离出来,地面格外地湿滑。咣的越想跑,脚底越站不稳,双脚乱踩一通还是没有站稳,啪的一声趴在庙宇的正门口。没有关紧的庙门吱吱呀呀地像在催促着什么,庙宇里的神像呼之欲出。咣的双手扣着地,双脚胡乱蹬着往前爬。十几米宽的庙宇,咣的爬了足足十几分钟,等他哆哆嗦嗦地爬到庙的最西端时,浑身已经被泥浆裹满。咣的顾不上这,声音嘶哑地喊着往有光亮的地方跑去。等跑进村子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他不敢回头,总感觉后边还有追他的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滑跌了多少次,早上的伤腿又开始淌着血,被鲜血浸染的裤腿裹在腿上,泥浆也上了颜色。
咚咚咚——他敲响了大哥的院门。“哥——哥——”咣的竭嘶底里的喊着。好像后边随时有人要他的命一样。刚睡着的赵春旺听见有人叫他,但又不是太确定,虽然是盛夏,今夜的雨确实有点凉,春旺裹了裹身上的床单子,又睡着了。大门外的谷旺有点着急,他弯腰胡乱抓了一把东西朝着窗户扔了过去击穿了刚刚才挡上的塑料纸。“谁——妈的!”一个小石块砸在二巧身上。二巧的骂声把沉睡的春旺惊醒猛地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问老婆:“咋?”“谁仍东西了往屋里,你瞧瞧砸到我头疼——”二巧骂骂咧咧地说。院门外的咣的听到屋里有了动静,扯开沙哑的声音就喊:“哥——大哥——”“哎——”春旺这才听了出来,二弟在叫他。“大半夜的,他能有啥急事,睡你的吊觉吧”二巧不满地说。“这大半夜的”“万一有啥急事嘞”春旺说。“急急急”说着朝着春旺身上踹了一脚。春旺没有扶稳滚到了床下。这个动作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春旺根本不在乎这个,春旺拍了拍身上的土,披上衣服出去给兄弟开门去。
“咋了,你这是咋了”春旺指着浑身泥浆的兄弟说,“又跟媳妇打架啦?”
“冇!”听见大哥有点挖苦他,不高兴地说。
“那咋了?”春旺接着问。
二巧也穿好衣服从里屋出来,看到谷旺这一副囧相不禁笑道:“咋了,兄弟,又被媳妇打出来了?”说完嘿嘿地笑起来。
春旺听到媳妇的笑声,估计觉得嘲笑自己弟弟,自己脸上也过意要去,扭头瞪了她一眼,二巧看到后没有理他只是双臂抱在胸前笑着。这要搁以前,春旺敢瞪他,那还了得,二巧肯定蹦上去朝着脸上就是几下,几下下来,脸就开了花,像被爆开的红柚子,红的白的青的紫的一串颜色布满了瘦弱的脸庞。从这个角度来讲,兄弟俩真是同病相怜呢。
谷旺此时饥寒交迫,看到哥哥有点腿软,他低头寻摸着,想找个地方做下去,春旺猜到了他的意思,用脚踢过来一把破椅子,谷旺准备坐下去的时候,二巧看到了,一步跨过来把凳子踢了出去,谷旺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看着二巧。“你瞧瞧你这一身泥,坐上去这凳子还咋坐?”二巧质问道。谷旺了解这个嫂子的为人,不敢言语,他又扭头看看大哥,大哥也没有想替他撑腰的意思。自己叹了口气扶着门站了起来。“哥——”谷旺舔了舔嘴唇说,“俺这都是老赵闹得嘞”
“哪个老赵?”春旺问。
“村支书老赵呗”谷旺说。
“他咋你了?”春旺追问道。
谷旺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缘由告诉了大哥,不过中间省去一段,他偷拿他爹的钱,这可不敢说,要现在说了,二巧能冒雨去爹家里把钱抢过来呢。他留了个心眼,没提这事。
“哥,你说换个村长咋样?”
“人家干的好好的,咋好换呢?”
其实春旺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谁不想在村子里做个人上人呢,手背在后边,人人尊敬,走一路打一路招呼,这种情形正是春旺梦寐以求的呢。只不过想归想,这一点还是有点清醒地认识呢,这如他想让他媳妇听他的话一样难。“当,咋不当嘞!”二巧坚定地说。春旺惊讶地看着二巧,眼前的这个人似乎陌生地不敢认识。这种感觉让他回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头一次他的二巧能这么支持他,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呢。此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谷旺也吃惊地看着,刚才还觉得厌恶到恶心的大嫂现在怎么如此亲切呢,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表达清楚了,或者是又钻进什么圈套,不过现在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刻,他心里美滋滋的,总算有人来帮他出这口气呢,他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诶,我说你可不能怂,这事得听我的”二巧满怀信心地说。
春旺瞪大眼睛看着媳妇,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她随时发送命令。
二巧看了看这哥俩,心里算是明白了,这俩人可都不是什么利亮人,干啥事都黏黏糊糊的,这还得自己拿主意呢。想到这她心里也美滋滋的,心想,春旺呀,你还得靠我吧,想着朝着哥俩笑了笑。
看到二巧笑,首先感到发麻地就是春旺,据他多年经验,媳妇一笑准没好事。他往门外挪了挪。“春旺,你过来”二巧说着伸出手。春旺一看这动静,蹭地站起来跑到院门外。谷旺看着不知道如何是好。“跑啥,过来!”二巧冲着外边喊。听到二巧喊声,春旺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何况自己兄弟还在这呢,他不好意思地挪了回来。“跑啥,俺让你挠挠痒”二巧说。“嗨,我——我以为有人进咱院子了,跑出去看看情况”春旺抿了抿被雨水浸湿的头发说。谷旺看了看大哥,心里说,嘿,还说我嘞,你还不如我,媳妇一伸手就跑恁远……
谷旺说:“那行,明天俺再来找大哥说说这事,俺也觉得俺哥有村长样!”
二巧说:“跟他说个球,这事我去办嘞”说完看了看身旁的春旺,春旺低着头揩着额头的水滴。
谷旺挪到大哥身旁,小声说:“哥,给俺找件衣服吧,冷!”
春旺扭头瞧了瞧二巧,二巧的脸色阴沉下来。春旺不敢回答,时不时用眼睛撇一撇二巧。二巧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瑟瑟发抖的谷旺,扭头到里屋翻了一阵。好大一会功夫,二巧掂出来一件露着棉花套的棉袄走了出来。谷旺看着嫂子手里的棉袄,却不伸手。
“咋,穿还是不穿?”说着就往里走。谷旺一把接过棉袄出了屋门。“嘿,明天洗洗晒干了拿过来”二巧喊。
谷旺知道,这个棉袄肯定是大嫂忘记拆洗,塞在那个角落了,一股股发霉的味道从袄里边散发出来,呛得他有点头晕。他出了院门,身体蜷缩在一起,他抬抬头,望着雨水从天上坠下来,砸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任由这雨滴拍打着眼皮,一股暖流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
临近清晨,雨停了,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远处树林里的知了又开始发出刺耳的鸣叫。
二巧早早醒来,她开始琢磨这村长的事情呢。她趴在窗户上看了看,东边的太阳已经略微露出了头,没有乌云,这一点点光亮足够照亮整个大地。此时,春旺经过一夜的欢愉,睡得正酣。二巧看到熟睡的春旺气不打一处来,“日他娘嘞,心里不存事儿,还几把睡嘞”说着对着春旺就是一脚。“哎呦!”春旺惨叫一声,捂着头一动不动。刚才怒火中烧的二巧害怕了,他蹲下来轻声问:“春旺冇事吧?你可别吓我呀”春旺一声不吭,任由二巧抚摸着他的头,像睡前等待母亲哄睡的孩子。春旺保持着一个姿势,手麻木了,但是他还不想动,他不愿打破这种宁静。他好像品味到了刚结婚时的甜蜜呢。虽然这种甜蜜是用痛苦换来的,但是他觉得这样是值得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二巧还能如此温柔。他留恋这样的怀抱,不想离开……
呵呵呵,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二巧听到笑声,便知道他在骗她。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啪——,二巧觉得还不过瘾,站起来对着屁股又是一脚。春旺熟练地从床下爬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二巧。二巧呵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咋,昨晚说好的事情又忘记了?”“别他妈的光知道快活,忘了正事!”春旺当然没有忘记,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即便是鸭子也得跳上架子了,他没有选择呢。昨天二巧的温柔就是他的奖励。他不敢想象自己退缩后的情景是什么。“当就当呗,当了村子,兴许二巧会对自己好点,温柔点呢”春旺想。他舔了舔嘴唇,回味昨天晚上残留的温柔。
“你咋?”二巧指着他说。
“着了”春旺穿好衣服,就抓紧出了门,至于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漫步到村头的水坑边,看着雾气从水上边升起。
水坑里的水漫了上来,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一到夏天准在这个水坑里自由玩耍,多无忧无虑呀,他不禁感叹道。坑里的青蛙呱呱呱乱叫,又把他拉进现实,心里及其烦躁。许久,他叹了口气说“还是找谷旺商量商量吧”
谷旺——他站在院门口喊。屋里的谷旺刚刚睡着,努力地睁开干涩的眼睛,回答道“哎——”这个声音也许只有自己能听到。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无力再回答第二声。又昏睡过去。他太累了,谁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在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人谈起。
“你聋啦?”兰叶踹了谷旺一脚说。
谷旺万般不情愿,也得爬起来,他知道这是警告。谷旺开了门,一缕阳光直射进来,门口顿时亮堂堂。他下意识地挤了挤眼。
“咋了?”谷旺说。
“你脸咋了”春旺问。
“冇事,昨天晚上没看清,撞——撞——树上了”春旺解释道。
春旺看了看兄弟像刚蒸出来馒头的脸,叹了口气,不言语。
谷旺下意识地摸了摸发烫的脸,一阵阵火辣辣的感觉在脸上乱窜,他不由地咬着牙克制着。脸是不是抽动着。突然他感觉到头一阵阵痛,耳边嗡嗡直响,像有人在耳边大声地敲锣打鼓,胃里翻江倒海,他弯下腰,想吐却吐不出来。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不住地往上翻。春旺扶住想要倒下的兄弟。
“咋了,谷旺”春旺关切地问。
一阵眩晕后,谷旺清醒过来,他惊奇地看着春旺“哥,你咋来了?”春旺被他一问,吓了一跳。咋又来了,不是早已经来了吗?这是咋了呀,春旺想。
“昨天你说的事情,咋办呢?”春旺问。
谷旺一听,大清早找他就是说这事呢,揉了揉眼睛说:“俺也不着”
昨天晚上的棉袄把谷旺伤透了,下雨天再冷也穿不上棉袄吧,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尊敬的大哥竟然不帮着自己说一句话。想到此,心情烦闷到极点。他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就盘算好了,不再去整什么村长了,对自己冇一点好处。还没有回到家就又变卦了,老婆兰叶说她已经找了他一天了。他想,这肯定是老赵告的秘呢。他心里更加憎恨这个村长老赵了。
想到此,谷旺使劲挤挤眼,咽了口唾沫说:“听说该选举了,咱们兄弟几个拉拉人就行了呗”
春旺看着兄弟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大的热情,疑惑的说:“谷旺,你可得帮帮我呢,恁嫂子是恁嫂子,恁大哥是恁大哥嘞,我上去了还能比别人对你差呢”这句话坚定了谷旺的念头。他沉思片刻说:“咱先把信散出去,就说邻村半仙说了”“咱俩谁说都不合适吧?”春旺说。“还得你出马呢,俺就指望你了呀”。听到这话,谷旺很受用,谁不希望被重视呢。他笑了一下,脸马上就收住了说:“咱俩都不说,俺去找半仙,让他说,村里人都信他!”“中,俺就等你信了”春旺欣喜地说。
春旺刚出了院子,兰叶便从屋里泼出一盆水。春旺扭了扭头,看看身后的水,从嗓子了咳出一口痰吐在那扇破旧的栅栏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