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王洋,对吧?”
“是。”
“服役于xxx编队?”
“对。”
我在病床上极力坐直身子、面对着我面前这个军官回答道。同时我不停地用余光去打量着站在门口那两个戴着黑色墨镜的身材魁梧的男子。
从站姿和气质不难看出那是两名穿着便衣的士兵,说不定口袋里还挎着枪械。
我面前这个军官看起来面目和善,征得我同意后、他坐在这病床我放脚的一端,也就是我母亲刚刚坐过的地方。
此时他摘下帽子露出稀稀疏疏的白苍苍的卷发,用粗糙、青筋突起的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又重新戴好。
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给我提供军衔和编队信息的东西,但是他对我的信息倒是了解的很。
他缓缓地挪动着上下嘴唇,两腮耷拉的肉也跟着动起来,继续说道
“王先生你是否可以给我详细描述一下,你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这时我才逐渐明白过来,可能是因为我的突然失踪,误把我当做逃兵了,所以才特地来调查我。
不对,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到现在竟都还不知道自己身在哪。
只顾着安慰母亲和亲朋好友,实在是犯了糊涂,我懊悔不已,不过已经无济于事。
于是对话有点慌张起来,我故作镇定地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除了被俘那部分,以此证明我不是逃兵。我心里清楚逃兵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对于晕倒之后的事,我这样解释。
“我在战场上和部队走散后,所幸找到了一辆废弃的装甲车,可它开到一半就没油了,我只好开始徒步,因为我不识路,就凭借直觉误打误撞走到这儿来了。”
这样解释的好处是一来可以说明为什么我可以行走这么远,二来是从失踪到再次出现的时间大概也可以刚好说得通。
如果他要问起我那辆装甲车在哪,我只能说夜晚漆黑,我实在是不知道了。再说战场上废弃着一辆装甲车也并不奇怪,我自以为这说由天衣无缝。
可他好像对我是不是逃兵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对我诉说的经过也产生了几分倦意。待我说罢、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两秒钟后又重新睁开说道
“先生,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完全相信你诚实的人格,你大可以用这种神奇的经历来糊弄一下你的家人,不过跟我就不必客气了吧。”
我头脑风暴地想好了他要问的一切问题,也想到了应付的法子,可没想到他如何这么笃定地发现我在撒谎?
我惊愕得浑身止不住颤栗起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通常情况都喜欢听别人讲话,但你非要听我讲话。我口才可不太好、话也不好听。”
他缓缓地向前挪动身子,压低声音把头伸向我说道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你同伴的尸体,却没有一具敌人的尸体,更令人惊喜的是、现场还有一个幸存者。据他迷迷糊糊的回忆,你被敌人俘虏带走了,可是没想到吧,你现在居然在这舒舒服服地躺着接受治疗!”
我张大嘴刚想要解释,他抬起手来阻止我,抢先说道
“你我心知肚明要是在到处都是敌人的战场上走散,其幸存的几率犹如是大海捞针,而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不仅没有被杀害同伴的敌军追杀,也没有在路上遇到袭击。更为夸张的是你居然在负伤的情况下仅用一天就走了将近一百公里,这可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奇迹啊!。”
我口齿不清,但仍瞪大眼往外蹦着词。
“我不知道你这些消息从哪来的,不过我不是说,我发现了一辆废弃的装甲车吗?所以一百公里……”
他没有理会,而是乘胜追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打断道
“那么先生,你知道这是哪吗?你的故事确实很精彩,只不过……只不过稍微有点浪漫主义。好了,你现在可以逐一向我给出合理的解释了。”
“我不知道,我还未来得及询问。”我大声驳斥道。
沉默,接着是无尽的沉默。我扭头看向了窗户,想要一个箭步从窗户纵身跃出——倒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解脱。
我想到了我的母亲,队长的面孔也浮现出来,我背负了太多。太多生命……太多鲜血……我只想要解脱,可我却在死神面前退缩,我无话可说,只能等待着脖子上的闸刀随时落下。
我恨放我离开的那个人,我恨得咬牙切齿,牙齿碰撞直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要是就那样光荣地死去,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以我为豪,我的母亲会为我哭丧,并亲手将我埋葬。亲属会为我铺满花圈、集体为我默哀。我深爱着我的母亲,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不想让她伤心,更不想让她背负一种罪孽。我连死都不能自己选择,却苟活了下来……
我就这样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知道我不论再说什么都已不再重要了,他早已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只是想要来感受一下这种虐杀的快感。
就像给一只溺水的老鼠最后一根纸条,让它误以为可以拉拽,实则触水即溶。
最后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会被怎样处置?”
他整理好服饰,诡异地笑了笑
“让人民决定吧!”
他又扭头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之后他在两名便衣士兵的保护下,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母亲见状赶忙从走廊走了进来——她或许一直在门外偷听。我闭上眼睛、极力不表现出我的恐惧和绝望。
不用揣摩、光凭这匆匆的脚步声,我就知道母亲是想来询问谈话内容,没等她开口、我便故作淡定地说道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妈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黑暗中我又听见了轻轻的关门声。
天空的星常常如地上的人一样拥挤,地上的人有时却像天空的星一样疏远。
我这样想着,一下子猛然睁开眼睛。我得赶紧出院、即便是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我也想死得痛快、明白。
我打开手机,消息如海浪般涌来,其中既有关心我伤情的也有询问我前线战况的。
我又叫来了刚刚离开的母亲,坚持办好出院手续后,我们连夜乘车回家。
这时我才发现我身处d市,那个军官说得没错,这个地方离战场远得如在天边,误打误撞也应该是先到a市或者b市。
我后悔自己没有如实交代,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放我离开的那群家伙肯定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身败名裂。
路上在和母亲的交谈中得知我昏迷了两天,我是在三天前到达医院的。这次军事行动也在两天前结束。
我们回家时已是深夜,街上车和人都很少、路灯不断从车身两旁飞速朝后飞去,可你如果仔细看、不一会儿它又开始向前飞了。
瞬间的死亡总好过漫长的等待,这种没有宣判确切死期的恐惧感一直压迫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每天都显得焦躁不安,母亲见状便询问我
“你感到不舒服吗?”
“经历一场战争,或许都会有点吧,您不用为我担心,保重身体。”
“那你何时回部队呢?”
“暂时应该不会,长期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
为了避免引起母亲的怀疑和担心,我只好尽量保持沉默。可我一旦沉默,脑子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种种可怕的回忆画面、甚至出现了我被砍头的幻觉,连做梦也全是被判刑和枪毙的画面。就在这种反复挣扎的状态下,我浑浑噩噩地度日。
到家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烈士陵园里队长的坟墓边呆坐了半天,并在他的家门口留下一摞钱。这个如今我才知道名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为我牺牲了自己。
而另一个救了我两次性命的队员,我却对他全然不知。此时的我早已无法再哭出一滴泪水,如果可以哭出血水来倒是可以试试。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赞颂、虔诚地为他及其家人祈祷,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
离开后我又四处查阅战场资料——我想弄清楚那些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了做到这件事,我甚至拜托我的黑客朋友黑入了军部系统——可谓是罪加一等。不过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不在乎生死。
机密资料显示,这群“怪物”是基因改造者,他们能够使细胞在短时间内疯狂繁殖,并通过血筋将其传输到任意部位进行身体强化或者修复。
其副作用则是,每次使用血筋能力会加速细胞新陈代谢,也就意味着他会比常人衰老得更加迅速,寿命更短。
即使是军方,对这种“怪物”的认识也仅限于此。至于如何进行基因改造?在哪进行?何来的技术?以及什么设备?都一概不知。之后我又人肉检索了那个“指证者”——他确实幸存了下来。但我并没有实施任何报复行为,我只消知道这不是那个军官套我的噱头就满足了。
我托军队里的一些私人关系,向上级重新递交了一份关于此次被俘的详细情况,希望能够得到宽大处理,对之前撒谎的动机也作出检讨,并甘愿承担一切军事处罚。
为了将功赎过,我更是直接指明了那个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开展反间谍行动的发起者的真实身份。
为了不让日子那么难熬,换句话说为了不让我的精神崩溃、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约出了最好的朋友一起“逃亡”。
我并不想让母亲在家看见我被手铐带走的一幕,我倒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在野外将我逮捕或者处决。
在森林里、田野里、河流里……任何地方都行——我想好了遗言也特地准备了死去时滑稽的姿势。
这段时期里我四处旅行,只想不停地奔波、劳累,因为这会稍稍使得我更容易入睡一些——此时我已经失眠好几天。
我幻想着只要不停旅行他就永远找不到我。然而谁都知道,只要愿意、只需数日他就能将我绳之以法,更何况我还带着身份证旅行,简直是gps定位。
可一个月过去了,那个人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那之后音信全无,母亲也确认家里并没有来任何客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又回到了家里面。我开始猜疑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或者他已经遇害……
看着电视上每天播报的被刺杀名单,我陷入了另一种苦痛,无限地猜疑。我上网翻遍了所有官员的照片,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什么信息都没有。
“难道他的身份是伪造的吗?会不会因此他被逮捕了。”
“要是他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晓此事了?”
“是不是他手头的证据不足?”
“是不是那个证人改了口供,或者这本身也是他编造出来的?”
“难道我递交的书信奏效了?”
“难道是这个反间谍行动分散了的注意力?”
……
我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形,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让人民决定吧!”
“莫非是那封坦白信发挥作用了?上级和人民宽恕我了?”
我越来越感觉到形势在不断好转,我仰头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大笑起来。仿佛重获新生一般、我兴奋得快要窒息。
“砰砰砰!”
一阵急促、沉重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