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昏暗的蒲藤小屋里,天藤惊魇用长矛挑开布帘,扑面而来的诡异气味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妪正跪在神龛前念念有词。
“枯萎者说什么了?”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通灵者魔媪渡鸦。
魔媪渡鸦停止祷告慢慢站起来:“神不会向凡人言语,但她会指引我们的心灵……”
“你可以继续跪在那里了。”他对枯萎者炙鸦的信仰早就坍塌,根本没耐心听这个老到只剩褶子的通灵者布道,他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虔诚地坚持祭天仪式。
“年轻人,难道你看不到天祭之塔上永恒的不眠火焰吗?”通灵者在他即将走出门时说道,“那是枯萎者炙鸦为凝雨湿地带来的光明和温暖,作为天藤部落酋长的儿子,你应该对我们的神更有信心。”
天藤惊魇懒得与她争辩,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与莽纹气禁讨论如何壮大长矛部队上,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已消失几千年的神灵上,倒不如实实在在提升部落的战斗力。待他继任酋长之时,必将挥师东进,击败腐朽堕落的断须王国,占领神谕辽原,天藤部落一劳永逸摆脱这个恶劣的地方。
事实上这几千年来枯萎者炙鸦从未消失,她不过是被困在迷雾之中,苦苦思索驱散迷雾、恢复法力的方法,神的时间是凝固的,这几千年对她而言和一瞬间没有什么区别。
与凝雨湿地的一筹莫展不同,神谕辽原则是歌舞升平,断须山脉南接迷雾森林北到怒河入海口,像一条坚不可摧的城墙庇护着断须王国,优渥的自然条件让他们安逸得太久,早已忘了战争的存在,甚至连临风堡都成了多余的负担,预算一年比一年少。
然而这些年临风营地的规模却在格林卷须的治理下日益强盛,他不仅在营地周边发展种植园自给自足,还建起临风码头,与游魂岛和东部盟国建立贸易关系,赚取不少金币。为了掩人耳目,他在孤岛上秘密建造了一个金库,将多余的物资都存放在那里。断须国王断须润土整日与酒色为伴,对他每天发送的情报都懒得看,其他所作所为更是一无所知。
但王国中不都是昏聩之辈,末日祭坛大祭司玄虚长老又以监测天藤部落的祭天仪式为名来到临风营地,他大概也是神谕辽原上唯一真正相信那些上古传说的人。
“大祭司真是勤勉。”格林卷须在临风堡迎接他的到来。
“哪里哪里,要说敬业没人比得过你格林卷须,几十年如一日守在这个风口上,以营地为家无妻无子,试问断须王国上下何人能比?”大祭司从来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
两人相互吹捧着进入临风堡的会客室,带左右都退下,才算真正进入话题。
“我给流霜迷叶的话大祭司可曾带到?”格林卷须低声问。
“那是自然,”大祭司拍着胸脯说,“她让我告诉你‘只要时机成熟,她愿随你漂洋过海共度余生’。”
流霜迷叶乃是断须润土国王的宠妃,原与格林卷须临街而住,一来二往互生情愫,然而造化弄人,格林卷须从军后被调配到南部的临风营地,从此音信渐无。而妩媚动人的流霜迷叶被断须润土看中后带回王宫,日夜陪伴在国王左右,已是万千恩宠于一身。巧的是在一次例行军事会议上,两人王宫偶遇,过去种种百感于心,不免旧情复燃,却碍于她如今的身份而成为苦命鸳鸯。难解相思的格林卷须只能冒险拜托大祭司代为传情达意,岂料流霜迷叶早已受够断须润土的变态虐待,希望格林卷须带她远走高飞。
“说来容易,”格林卷须本来只是表达情思,能有机会私下幽会,从未敢有携手潜逃这样大胆的想法,“我要带她私奔,不仅会成为断须王国的要犯,更会留下勾引王妃的骂名,就算能找到安身之地,却又如何面对族人和临风营地的兄弟?”
“恕我直言,你已身居临风统领的要职,且兵多财广,何必自毁前程与国王去争一个女人?”大祭司觉得此事实在不值。
“大祭司所言极是,”格林卷须不想纠缠于男女之事,“此事以后你我不必再提,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甚好,甚好。”大祭司本就对那个女人没什么兴趣,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袋子,这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果粒饱满,色泽诱人,堪称上品。”
格林卷须接过袋子,里面是两颗解厄果,确实品相非凡,连断须王宫的比之都要逊色不少。这个老家伙不知道有什么神通总能搞到解厄果,当然他绝不会傻到去刨根问底,只要大家都能赚到金币,何必在意来路。
“每颗三十块金币,够诚意吧?”大祭司笑容可掬。
“两颗五十块金币,”格林卷须可不想便宜了他,他那艘货运帆船也不过才十块金币,五十块金币足够他声色犬马好些时日。
“你可真是会做生意,既然是朋友,那就让你多赚点。”大祭司心里也清楚,这个价确实已经不低。
“明日午时会有游方货郎到你宅前兜售,还请大祭司给他开门。”
“那就静候佳音……”大祭司说完拱手告辞。
格林卷须将他送走,盘算着飓风远舵近日会到临风码头,想必也只有财大气粗的东部盟国愿意花高价买走它们。至于流霜迷叶,他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只不过需要制定一个万全之策。
失语丛林遮天蔽日的古树上长满青苔,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查封了前行的道路,原始而低沉的暗语在林间游荡,似是对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威胁警告。
“你以前真的一个人来过这里?”海葵夕颜经过休息已恢复精力。
“当然,但只是在湖畔溜达了一会,并没有深入这片丛林。”这也是裂石雪刃的遗憾,所以才会执意跟来,她非常想看看山精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次可不只是溜达,所有东西都和帆船一起留在遗忘池,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飓风红帆虽然说得很严重,语调却很平缓,“好消息是有水的地方就有食物,我们暂时不用担心饿肚子。”
无论是两栖者还是鱼获者,要搞点湖鲜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三人饱餐后已临近黄昏,只能在此露宿一夜。海葵夕颜和裂石雪刃已在篝火旁相拥而眠,飓风红帆一边用木棍制作长矛一边密切关注着四周,在这个未知的环境里,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他的谨慎绝对值得。失语丛林的黑暗之中,一条复肢寄生虫早已盯上这团跳动的篝火,它有六条敏捷的行足和四根尖锐的触手,棕色的身体近两米长,无数黑豆般大小的眼睛隐藏在口腔吸盘周围的褶皱里。
此时他正蹑手蹑脚地在营地附近逡巡,人类可是他未见过的奇怪物种,他不确定这种会利用火的生物能不能食用,具不具有攻击性。飓风红帆灵敏的听觉能够捕捉到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复肢寄生虫窸窣的声响早已引起他的注意,他假意毫无察觉的继续削着长矛的尖刺,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已做好闪避的准备。
轻微的脚本声从他身后慢慢靠近,飓风红帆稍稍侧耳,他甚至已能嗅到复肢寄生虫酸腐的气味。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后颈感到一丝凉风之时,迅速转身将手中的长矛刺出,始料未及的复肢寄生虫向后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发生惊恐的叫声。锋利的矛尖悬停在他的头上,飓风红帆并没有伤到这个有些柔软的大虫子,因为他受到惊吓时本能发出求救的呼喊,飓风红帆居然听懂了。
两个姑娘也被声响惊醒,惊讶地看着被“俘虏”的丑陋复肢寄生虫,她们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生物,就像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请不要伤害我,我没有恶意……”复肢寄生虫不断地求饶,他并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有智慧的生命。
诡异之处就在于飓风红帆居然能听懂这种第一次听到的奇怪语言,而且熟悉到就像是自己的母语。他尝试着与这条大虫子交流:“你是谁?我为什么能听懂你的话?”
复肢寄生虫听到后也大吃一惊,他用的可是上古神语,这个两条腿的入侵者居然会使用,难道他有神的血脉?
“我们是创世之神元炁的寄生者,已经在失语丛林生活了几万年,一直在等待宿主的苏醒。你为什么能听懂上古神语?”
“等等,你们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山精?”飓风红帆大脑飞速运转。
“山精?你们是这么称呼我们的?我对你们并没有恶意,请先放下你的武器,寄生者以吸取宿主的魔力为生,这个世界的食物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摄取价值。”
“这个世界?你们来自哪个世界?为什么会到这里?”飓风红帆有很多疑问。
“说来话长……”复肢寄生虫缓缓地说道——。
大约三万年前,异域空间发生惨烈的殊死搏杀,一条生命垂危的巨兽误打误撞突破空间壁障,坠落到这个蛮荒的世界。弥留之际,巨兽的元魂化为阳光、雨露和空气,使生命都能够诞生、呼吸、生长,精魄则化为七只上古神兽——饮毒者蝰蛇、摄魂者火狐、冰封者斑鲸、布者彩雀、枯萎者炙鸦、腐朽者坤龙和熔金者岩蜥,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初的主人。巨兽庞大的身躯形成天堑龙骨山脉,横亘在广袤大地上,将世界他体内的血液淤积到心脏逐渐凝固,最后碎裂形成黑色的六菱形结晶体——魔石。
作为巨兽身上的寄生虫,“山精”们被遗弃在失语丛林。宿主若是死亡,寄生者便无法存活,但他们却奇迹般的活了几万年,这也就意味着创世之神元炁依然以某种形态活着,他们坚信他会在某一天苏醒,再次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