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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佛斯
夕沉暮色，酒红的夜雾已弥漫城中，与白日的炎炎烈日不同，海风拂过令人一扫炎热，在市政官邸最上层的阳台上望去，红堡与贝勒大圣堂屹立高丘，伊耿高丘与维桑尼亚丘陵两傍繁华似水，当然，这是从前……
戴佛斯饶有兴致地在已经布下的酒席上朝外眺望，设想往日的时节，君临虽然远称不上一座“美”与“有序”的城市，但依然可算得上是天下名城，那个曾在跳蚤窝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与走私犯如今早已成为了一介骑士。
虽然劳勃王时代的君临城市政远不及疯王时期，但依然是每日车水牛马不绝于道，钢铁大街的铁锤敲击之声日夜不辍，君临的确很肮脏，但也很年轻，但如今却仿佛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
尽管入城来一路上所观所看，城市的治安已经大致恢复，跳蚤窝大火与乱兵祸城所造成的直观伤痛已经开始逐渐褪去，每天都有数百巡警与约等此数的诸侯私人扈从上街巡逻弹压，但戴佛斯知道，有些东西，是靠新刷的粉漆与新补的砖瓦所不能掩饰的。
主要的街道确是被清理一空，就连城内的乞丐与游民都少却了大半，往日里被各色棚屋、垃圾、杂物与商贩所堵塞，仅仅只能通行一辆马车的地段，现在却能两架马车并肩而行，与往日君临城几乎没有一处街道能够“完全通行”的情况形成了极其有趣的对比。
不但如此，那个新上任的市长夏尔还效仿古时杰赫里斯国王与对岸的自由贸易城邦所为，将整个都城以社区划分成十多个大小不等的包干分区，每一片分区内都有都城警视厅抽调而出的的巡警与王家骑警穿梭巡检，每一处十字路口必设由金袍卫士守卫的关卡。
治安好上了不少，至少目前这都城内用于管理治安与捉拿盗贼的奉公众数量就已经远远超过曾经的都城守备队了，或者不如说，曾经负责承担起维持城市秩序与管理的都城守备队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这样的重则。
要知道君临整整五十万人口，但都城守备队常年不过区区两千之众，就算加上常住都城的王领诸侯以及其他外地诸侯所随行的侍从与骑士，以及直属于王室本身的内府骑士，也是远远达不到维持这样一个巨城治安，所需要的下限的。
但是……戴佛斯轻轻拿起酒杯，开始独自斟酌起来。治安比起以往远好，但这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啊。
设想往日，虽然都城市政混杂不堪，但也却是每天无数天南海北的行商与平民仰望之所，各处高级行院附近的花街烟巷更是夜夜笙歌。
但是现在？
哪怕他白日所见不少商铺已经重新开张，但是比起以往亦然是称得上萧瑟，就连贝勒大圣堂下的富人社区也看上去一片清冷，到了黑夜更是不见昔日万家灯火之况。除了红堡与寥寥几处灯光，全城便都被笼罩在月夜的浓雾之下。
马索斯在一旁的位子上不适地扭捏着身子，戴佛斯这儿子明明之前看上去那样的自信，但临到今晚的宴席却是扭扭捏捏。
戴佛斯瞪了马索斯一眼，“待会儿那个小学士要带着特蕾妮来参会，切记莫要失了礼数。”
年轻的马索斯听得乃父训诫却嗨然一笑，“我听说，那条多恩的沙蛇是个不逊王后的大美人儿。”
“光是看那个名为公仆实为家奴的夏尔所做的事情，你我父子就不该对他背后的那个特蕾妮有一丝一毫轻怠。”
“家奴？”马索斯开始把玩起放置在桌上的青瓷具器来，这几套珍贵的仪地青瓷原本是属于王后的资产，还是当初君临之变后，艾德史塔克将这批比十倍于己重量黄金还要昂贵的奢侈品当作奖励赏赐给了夏尔。
但是夏尔平日又不是个行事高调喜好攀比之人，更不好把玩此等玩物，无论是日常吃用还是实验，都用不上这些来自仪地的奢侈品，原本想卖，但随着局势的恶化以及史坦尼斯封锁了黑水湾，几乎断绝了外来商船的到来。
到现在这批不能吃顶多只能成为豪富玩具的仪地瓷器就连脱手都亦难了，虽说送人或低价甩卖，依然会有人抢着要，但是他自个又是个精打细算的性格，又舍不得如此没有意义的弃之。
因此夏尔就把这一小批中看不中用的瓷器一直放到库存之中，但却没想到今日宴请史坦尼斯使者却正好用上。
若是他现在就在此，那么一定会对此场景哑然失笑，导致自己一直想高价脱手而不得的罪魁祸首们，现在就正坐在着儿等他领着特蕾妮来上桌呢。
“父亲，你此前还称赞那个毛都没长不齐的白毛小子呢，怎么现在又说是个家奴？”
“我没有否认他的意思，马索斯，我这是在阐述事实。”戴佛斯压低声音，“一路上你没看到？就那巡警和骑警，还有划分包干城区，组织抽调行会与豪族门客护院一齐上街协巡，却又有条不紊。市政绝不是寻常庸人能得以为之，若是换成曾经不通文理更不晓民情的贵族事物官，那恐怕会更加混乱。”
“那父亲……你的意思是说……”
“那个夏尔虽然拦截生擒了弑君者，但他带的人马却是那个特蕾妮沙德的私人扈从，就连他能被艾德史塔克看重，都只不过因为他的主人是奥柏伦亲王的女儿而已，难道非要我挑明吗？”
马索斯惭愧一笑，“好了，父亲，话说回来，那个妞儿现在怎么还不回来，我们要在这儿吹多久风？”
戴佛斯无奈摇头，自己这几个大点的儿子，虽说都一个个早已熟练于桨帆操船，但却对这些他们眼中的“微末之事”甚不看重，一个个下了船就是往女人堆与酒馆钻，好结交其他年轻骑士互相攀附比武远甚学习知识。
就是史坦尼斯赐给他在风怒角的阡陌良田与庄园，到现在都还得靠他的发妻玛瑞亚夫人辛苦打理，几个大的儿子更是厌恶回到属于席渥斯家族的封邑去管理农奴与徒附。
满是呼啸山林与阴霾天气的风怒角怎比得狭海两岸的城市与港口？
要是自己真到了离去的那么一天，那么家族的封地该怎么办？几个儿子都不以务农劝麻为优先，反倒刚刚与自己这个没甚本事的老子一样，整天驰骋海疆。
戴佛斯可从不觉得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们能够让席渥斯家族复制瓦列利安与赛提加的成功，更何况瓦列利安早已衰落，海上的种种风险更是早就证明，对于家族的长远来看，经商远不如添置土地与农奴来的可靠。
更别说，自己身上这“海商”的气味，可是一直被无数同僚鄙夷嘲笑。
关于维斯特洛贵族的高贵品德到底有多少种的说法有很多，但是戴佛斯很清楚，其中一定没有“经商”二字，就连海塔尔家族都时常因其为各地商贾大开方便乃至各种亲自下场而备受非议。
对于维斯特洛贵族的普遍道德来说，不劳而获，才是贵族最该应有的真正美德之一。
如无数延续数千年的大族，除开一直特立独行独树一帜的海塔尔家族之外，都是普遍不从事经营商货，到了骑士风潮愈发流行的今天，不少家族就连农务都懒得亲自操手，像兰尼斯特那样大量使用不甚看重的旁支族人认真管理下属土地的都甚是稀少。
家堡的大小杂碎事物甚至领地内采邑的经营管理，基本无一不是被学士、代理城主等代管的。
对于更加保守的领主老爷来说，走私商人与寻常海商乃至海盗，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虽然这话其中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若是自己不能早点洗干净掉自己身上这份“难闻”的气味，自己之后，他的儿子们与家族该怎么办？
南境守护河湾地封君，提利尔家族何等权势，但只因为其先祖乃是园丁家族诸河湾王的管家，到现在都能被诸多贵族背地嚼舌头，更何况他这样一个走私贩子的出身？
他为何当初祈求史坦尼斯亲自斩下他的指节，又为何抛弃了以往在狭海两岸间几乎所有的生意？
以他过往的本事与人脉，积攒起一笔巨款，最后在自由城邦某处添置房产，从此过上富家翁的日子丝毫不难，还能得到各地销赃伙伴与腐败的海关官吏的照顾，难道不比现在这样日夜奔波操劳不断要来得安逸？
但是戴佛斯并不是一个如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单纯追求铜臭的俗人，他是最为危险与狡猾的走私犯，也是虔敬诸神的七神信徒，他更不希望自己留给子孙后代的，单纯只有那充满了鱼腥臭味的财货。
从东方来的水手与船长们说过一句话——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一个骑士的头衔，一块世袭的采邑，一个真正的贵族，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宝贵和值得珍惜的吗？
戴佛斯走遍了七大王国与自由贸易城邦的港口，见惯了太多一夜骤富，又一夜破家灭门的欢喜悲剧，前一日尚且是能够在城邦里左右政局、一掷千金、成千上万奴仆呼来喝去的大商人与总督。
也往往能一夜间全家被发卖奴贩，上街乞讨。
光是戴佛斯在潘托斯前前后后认识的海关官吏与商业伙伴，就已经不知道前后换了多少波人。
他们可以一时间璀璨如日月，无数财富、荣耀与虚荣直逼云霄，但却又能如流星般陨落，最后除了灰烬什么也不剩下。
但是维斯特洛不同，成为一个领主，就足够确保家族数百年不堕，哪怕远远过得不如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商，但是在戴佛斯这种见惯了人世浮华与其中虚伪的人来说，一个稳固的政治地位自然远超东大陆那忽起忽落的铜臭商人。
维斯特洛就连许多小贵族都能延续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久，栾河城的佛雷家族这种足足六百年历史的家格，在维斯特洛，竟然都能被大小贵族圈子集体为之不齿。
这在自由贸易城邦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就连瓦兰提斯黑墙之后，六百年家格的家族也绝不是什么暴发户了。那群恨不得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古老血脉们所吹嘘的“家族历史”，到底几分为真几分为伪？也许只有诸神才知道了！
他想到这些不禁连连摇头，待到史坦尼斯登上铁王座后，也许自己也能够得到史坦尼斯的一封赦书与嘉奖状，从一个只差临门一脚的有产骑士，从他人嘴里的爵士，成为一个真正的lrd。
昔日的自己无非只是追求蝇头小利的小人，若没有史坦尼斯的提携，自己根本没有这样在维斯特洛跻身贵族阶层的机会，无论是为了自己与玛瑞亚的孩们，还是史坦尼斯对于他本人的恩情。
戴佛斯发誓，他一定会用尽自己全力，以助史坦尼斯登上那巨大的丑陋铁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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