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洛阳突然异常的干燥炎热,天上的太阳就像九个太阳聚集一样,灼烧着大地,原本的天空失去了蔚蓝的色彩,霞尽失,好象只剩下一片白日焰火般刺目。河道开始干枯,土地开始干裂,小草卷成焦绿的细丝,作物耷拉着脑袋,慢慢由绿变黄。整个城市像烧透了的砖窑,燥热不堪,使人喘不过气来。
由于大旱,土地干涸,颗粒无收,城镇间的米市价格陡然翻了几倍,老百姓入不敷出,洛阳的人们只得去寺院祈求上苍降雨,一时间各个寺院烟雾缭绕,一些似非、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更增添了热度。
嘉福殿内仙真着一袭轻纱,也是燥热不止,殿内摆放着好几大盆解暑的冰块,却也没有带来多少清凉,殿外知了声声不息,给炎热的宫殿凭空增添了更多烦躁焦灼。
仙真摇着扇子在奏折里上上下下翻了许久,遂又抬起紧锁的眉头问毓灵,“今日奏折中可有百姓现状的折子,若有,第一时间递于朕,如此光景,百姓日子一定难过。今年的天太诡异了,怕有大旱,本来朝中中饱私囊的情况就屡见不鲜,再碰上天灾,朝廷发的钱粮更是到不了下头,百姓又要遭殃了。”
毓灵听闻也有些发愁,伸手帮着把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从下到上翻了个遍,“太后,目前还没有百姓受灾的奏折,若是有,想必也是下面的官员正在收集事例,调查将相关事宜,折子或是过个两天也就到了,您先宽宽心吧。这天热得紧,您别熬坏了身子。”
正说话间,殿外走进来一名内侍跪拜道:“禀娘娘,皇上携潘姑娘来给太后问安!”
仙真一听,紧锁的眉头舒然开朗,双眸中涌上愉悦之色,“是诩儿来了,快宣!”
“是!”内侍躬身退出,不消一刻,元诩神清气爽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低眉垂首的潘外怜,这潘外怜虽也是十岁光景却是甚是知事,她知道仙真素来不喜欢她,按说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省的惹了太后的厌烦。她却不同,仙真越不喜欢,她越要来,还表现的极为孝道,弄的仙真渐渐也分不清这个孩子心里是真孝顺还是别有用心。
“孩儿给母后请安!”元诩一进门便下跪叩拜,声音洪亮,端的比平时更为规矩守礼,一副恭恭敬敬孝顺孩子的模样。身后的女孩更是拜得拘谨认真,穿着一身素锦钿花芙蓉裙,清雅利落不失俏丽,眉目低垂,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颇像一个八面玲珑的得宠妃嫔。
“都快起来吧”,仙真慈爱望着身前二人道,“这宫里暑气重,也别行这虚礼,难得你们还惦记着过来看朕,来,坐到朕身边。”
谢了礼,潘外怜一起身,便见仙真纱衣因汗水紧裹在身上,忙手脚麻利地从倚莲手中抢过团扇,走到近前给仙真扇风,“母后,这么热的天,您还这么操劳,您看您这汗,定是下人伺候不周,还是臣妾伺候您扇扇吧。”
仙真嘴角嚼着笑,却未至眼底,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戴上饰冠才到她胸前的小女孩,任她费力的扇着扇子伺候,转头继续对元诩说,“皇儿,这么热的天,又没到请安的时辰,你有事找母后?”
元诩露出孩童的笑,几步走到仙真面前,小手又一拱礼,道,“母后,儿臣是有事找母后。怜儿进宫已有数月了,伺候母后和儿臣尽心尽力,儿臣想目前右昭仪尚空缺,不如封了怜儿做右昭仪吧。”
仙真这下明白这两个孩子意图所在了,大热天来看望她,又是请安又是殷勤,原来是有所心思的。她没有直接说不,喝了一口凉茶,抿抿唇,倒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给元诩,“母后这几天也在想一事,你毓灵姑姑伺候母后十多年了,所谓尽心尽力,也耽误了自己大好的青春,陪着母后在这深宫之中。母后想着,她能力才学也不输于朝中官员,还忠心耿耿,打算封毓灵做个大司马,皇儿以为如何?”
元诩听了嗤笑一声便道,“母后是在讲笑话吗?哪有女人做大司马的,再说毓灵本是随嫁宫女,尽心服侍母后是应该的,母后若觉委屈她,可以多赏赐些金银田地。其功尚不足以封官的,就是封官也是一步一步来,如何就一步登天了,岂不是让朝堂耻笑,让人觉得母后以权谋私,坏了母后的名声。”
仙真看着毓灵一笑,招呼两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坐下,她对元诩说,“看来皇帝什么都明白的,即是这封官需论功行赏,逐级加封,那礼同封妃。昭仪一位,官品俸禄与大司马何异?如今嫔晋升昭仪,就不是一步登天?这妻子伺候丈夫,儿媳孝顺婆婆,民间都知道是人礼伦常,难道搁在皇宫就不是了?若论孝顺,其他妃嫔对母后也极是孝顺,按皇帝说的都要加封不成?”
元诩语塞,憋红了脸,身旁正在扇扇子的潘外怜也是小手顿了顿,惨淡笑容停在了嘴边,随之满脸不郁之色被旁边的毓灵和元诩看在眼中。
过了片刻,元诩状似有气般不知轻重的说道,“母后不过是想壮大你们胡家的势力,所以才硬塞了胡繁懿和胡明相给儿臣,一个皇后,一个昭仪,而您是皇太后,这后宫都姓胡了。儿臣也未想废后,不过要个空虚的右昭仪妃位给怜儿,又有何错?”
仙真一听这口没遮拦,心下大怒,正好看见潘外怜给元诩使眼色,她一个耳光打在潘外怜脸上,“好好的皇帝都给你教坏了,对皇帝都敢使眼色,莫不是这些浑话也是你教的?”
潘外怜瞬间小脸红涨,她捂着脸跪在地上哭道,“皇上的话,臣妾能教么?母后冤枉臣妾了。”
元诩见心爱之人被母亲打,压抑在心底十一年的疑惑和这三年不能亲政的郁闷一股脑全部发了出来,“儿臣知道,您不是朕的亲娘,朕的亲娘是李敏儿,她是被您唆使对付高英才死的。所以您从来对朕用心,朕于您就是把持朝政的工具罢了,莫若让这大魏跟您姓胡吧。”
毓灵看着仙真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泪光闪闪,忙上前抚着她的后背,惊道,“皇上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太后怀胎十月生了皇上,切不能听人胡言。”
仙真忍住心里一波又一波的愤懑惊诧和失望,压低声音,指着元诩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混帐话,说!”
说完眼神一扫跪在地上的潘外怜,戾气迸出,吓得潘外怜一哆嗦,头埋在地上,不住说道,“不是臣妾,不是臣妾。臣妾素来不知如此皇庭秘事,又怎敢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
元诩觉得反正今天话也说到这样,头脑一热,热气上涌,索性顶着一股怨气孩子性的一股脑说完得了,“母后别怪怜儿,这跟她一点关系没有。是朕自己发现的,早年朕还在宣光殿的时候,只有李娘亲来看朕,若不是亲娘怎会如此,您来过吗?”
仙真拦住正欲为她辩解的毓灵,强忍着泪水,说道,“你以为母后不想见你?是你父皇不让哀家见你,因为怕你有危险。那是保护你,哀家无时无刻不想见你,可是哀家见不到啊。”
元诩流下孩童的泪水,满脸委屈的说道,“什么见不到,娘亲能见到我,您会见不到?不过是娘亲死了,您想效仿冯太后才跟父皇要了我做您儿子,让我做个傀儡皇帝,都听您的。您就都听四皇叔的,对不对?呜~~我恨死你了,怜儿我们走。”
仙真听着这些句句戳她心窝的话,觉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理解,她大喊一声,“皇帝,哀家是你的亲娘啊,你怎可如此说话。”
看着元诩头也不回的拖着潘怜儿手,一路小跑出去,守在殿外的刘腾偷乐了一下,第一次没给仙真跪安就直接出去。
仙真气得两眼发黑,差点站不住,幸好毓灵和倚莲扶住,仙真痛苦的问,“他是听何人挑拨的,当年为何李敏儿可以买通奶娘,我却不能?毓灵,让小喜子召清河王入宫,哀家现在需要他。”
毓灵答应着赶紧出去吩咐小喜子去清河王府,元怿听到小喜子的话,不及与家人告别便吩咐准备马车,要进宫见仙真。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一场阴谋的网已经在洛阳皇宫中铺开,谁也逃不脱的命运慢慢再次降临到这对相爱永难相守的人身上。
元诩哭着回到太极殿书房,还未及更衣,便看见宫廷主食中黄门负责御膳房的胡定跌跌撞撞从门外连滚带爬似得进来,倒地便哭嚎道,“皇上啊,清河王要谋反啊,皇上救救奴才。”
元诩一听吃了大惊,止住自己哭声,“说,你快说,四皇叔要对朕做什么?”
胡定这奴才忙腆着一张让人恶心的哭相绘声绘色描述道,“清河王用金银财帛诱逼奴才在您的御膳中下毒,要毒死皇上,说事成之后,让奴才飞黄腾达。皇上对奴才恩宠有加,奴才自是不愿意,他就拿奴才老家亲人的性命威胁啊,皇上,您救救奴才一家人啊,皇上。”
元诩毕竟还是个孩童,这一听吓了个半死,哆嗦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有人证物证?”
胡定瞪着酷似坚定的眼睛告诉元诩,“这事元将军也知道,就是奴才求救于他,他也畏惧清河王的权势才让奴才求皇上的。”
元诩大惊失色,忙呼,“快,快召左将军元乂来见朕。”
随后他一脸惊恐的看着刘腾,拉着刘腾的袖子哭道,“刘公公,朕怎么办啊,朕都是让他们做主了,为什么还是要朕死啊。”
刘腾火上浇油的说道,“皇上莫怕,太后知道皇上已经知晓她非皇上亲母,而皇上亲母李娘娘已经被她设计害死,自然想着让清河王赶紧杀了皇上以保全自己。皇上莫怕,既然他们已经有谋反之意,那么皇上就顺势而为,将清河王就地正法,以正朝纲。至于太后,如今应该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出,我们速在清河王、徐纥、郑俨知晓之前,先将太后迁至北宫,阻碍其消息。待肃清乱党后,皇上便可亲政,那时候,何止封潘娘娘一个昭仪,就是封为皇后也没人阻拦了。”
元诩被刘腾一番话糊弄的已经分不清是非黑白,特别在随后而来的元乂的怂恿,潘怜儿的泪水攻势下,做出了一个将大魏由盛转衰的错误举动,他任由刘腾、元乂矫皇太后诏:“魏有天下,奕叶重光。高祖孝文皇帝,以英圣驭天,徙京定鼎。世宗宣武皇帝,以睿明承业,廓宁区夏,而鸿勋未半,早已登遐。乃令车书弗同,鲸寇尚炽。幼主稚弱,夙纂宝历,曾是宗祏,莫克祗奉。朕所以敬顺群请,临朝总政。帝年以长,久思退身,所以往岁殷勤,具陈情旨。百官内外,已照此怀。而佥尔众意,苦见勤夺,黾勉从事,以迄于兹。自此春来,先疾屡发,药石摄疗,莫能善瘳。夏首及今,数加动剧,便不堪日厘万务,巨细兼省。帝齿周星纪,识学逾跻,日就月将,人君道茂,足以抚缉万邦,谐决百揆。朕当率前志,敬逊别宫,远惟复子明辟之义,以自绥养。实望群公逮于黎庶,深鉴斯理。如此,则上下休嘉,天地清晏,魏道熙隆,人神庆悦,不其善欤?“。
看着诏书,元诩竟兴奋自己平生第一次做了这个江山的主,再不用听仙真的训示,这个主就是诛杀清河王,幽闭胡仙真,徐纥、郑俨打入刑部大牢。北魏王朝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拉开帷幕,只是有人尚不知情,有人懵懵懂懂,有人暗暗自喜、摩拳擦掌,有人却走上了不归路。